第20章 兇
敲門聲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指揮官?內部通訊器好像有問題,打不進去,你在裏面嗎?”門外有人說。
艾德裏安看了一眼地上已經光榮陣亡的通訊器,提高聲音問道:“什麽事?”
“我們已經進入大氣層,預計十分鐘內降落在白盾星停降坪。”
“知道了。”
鐘晏輕輕推了推艾德裏安的胸膛,這一次,對方順着他的力道後退了一步。
果然,艾德裏安已經徹底對他失去了興趣——不管是作為朋友的還是作為敵人的。鐘晏自嘲地想,跳下了辦公桌。坐得有些久,腿已經有點麻了,落地的時候他沒有站穩,艾德裏安扶了他一把。
“謝謝。”鐘晏垂眸盯着兩人腳尖間的空地說,“對了,還沒有顧得上問,我的人都在哪裏?”
這個人自從說完那一席話就不敢看他了。艾德裏安壓着火問:“這種事……這些事,你怎麽不早說?”
“我在星盜飛船裏就問過你我的人……”
“我不是說這件事!”
鐘晏擡起頭,對他笑了笑,那笑容裏有苦意。
“你不想要這樣的朋友,我知道的。你喜歡西斯特那樣的,就是跟你一樣,一腔熱血,願意為改變世界而獻出生命的人。早說了的話,你早就不要我了,哪會等到畢業?我好歹賺了三年。你是該恨我,我不是沒考慮過那種……就是我們畢業的時候,那種事發生情況的可能性,我考慮了,但我還是這麽做了。你确實應該恨我。”
艾德裏安咬牙切齒地說:“我不喜歡費恩那樣的。你這個蠢貨,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你還不夠喜歡他嗎?從你們認識第一天我就知道你特別喜歡他,你那天一直不停地提他,一個月不到你就說他是你的好兄弟。”鐘晏不太高興地提醒他道,“你甚至都沒說過我是你兄弟。我們當時還有外號叫雙子星呢,結果提起軍事學院首席的兄弟,大家第一反應都是費恩·西斯特。”
誰想跟你當兄弟啊?!我當時想……
“你跟我說的根本就不是同一……”
船身輕輕一震,打斷了艾德裏安脫口而出的話,也将他們從學生時代的糾葛瞬間都拉回到了現實。
艾德裏安清了清嗓子,道:“你的人已經我們已經先一步安頓到了白盾星。”
鐘晏也意識到,以他們目前的身份,眼下還有比掰扯兩人之間的關系更重要的事。
“謝謝。那我們這就去……”
“別急着謝,我還沒有說完——你的人在白盾星,但我沒打算讓你見他們。”
出乎艾德裏安意料的是,鐘晏神色絲毫未變地點了點頭,就好像他剛才說的是“我給你準備了一個接風宴”,平靜地問:“那麽,你那邊下一步的安排是什麽?”
“先下飛船。”艾德裏安說。
艾德裏安去處理帶回來的星盜俘虜了,指派了兩個沉默的衛兵護送鐘晏去臨時停靠點。
說得好聽點是護送,其實是押送還差不多。
自從随口問了一句“我們去哪兒”,得到的只有沉默之後,他就明白了納維軍區對待他的态度——或者說是上行下效,這就是艾德裏安對于他此次訪問的态度。
其實比他預想的還要好一點。
鐘晏坐在車裏,倒也不算無聊。這是他第一次來白盾星,雖然前兩年白盾星的歸屬問題鬧得轟轟烈烈的時候,他看過一些影像資料,但終究沒有親眼看到來得震撼。
白盾星是一個未完全開發的星球。這裏的地理位置實在不好,在樂伯星區的角落裏,常年信號不好,又幾乎沒有航線能抵達這裏——飛船來了就連降落都很困難,因為就連那個停降坪都是當年為了來調查地質,上面才撥款建的。
遠處有連綿的山,鐘晏還沒有親眼見過這樣大片的自然樹林。學府星的綠化也很著名,但那是秩序的人工之美,窮盡人類心思的精心設計,遠遠不及大自然這随手一潑的鬼斧神工。
等到車停下,鐘晏才知道他的臨時安頓處居然是白盾星的地區議院。
哪怕是鐘晏出生的那個四線小星球的地區議院,也比眼前這個氣派太多太多倍了。要不是他們已經走到近處,鐘晏看清了大門上方挂的牌子,根本不會想到這個只有三層的看着像民居的小樓就是地區議院。
現在是當地時間的清晨,小樓大門緊閉。一個衛兵試着推了一下,是鎖着的。
“哎,你們要找議院的人啊?”
一個大叔騎着生了鏽的單人電力車經過了這裏,他好奇地打量這奇怪的三人組——兩個穿着納維軍區軍裝的士兵和一個套着過于寬大的運動外套和西裝褲的男人。
“還沒到上班時間呢,你們來得太早啦。”
鐘晏問道:“先生,請問他們什麽時候會開門?”
“哎喲,我可不是什麽先生。”那大叔連忙擺手,“等午飯以後就會有人上班了,不過你們要是有要緊的事,有幾個議員就住這附近……”
“沒關系,我們沒什麽要緊的事。”
送別了路人大叔,鐘晏轉身要走,被兩個衛兵擡手攔住了。鐘晏道:“這裏現在進不去,艾……他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過來吧。我去附近逛一圈。”
兩個衛兵面面相觑,其中一個遲疑道:“鐘先生,我們需要先請示上面,您稍等……”
鐘晏在他之前撥通了艾德裏安的通訊。
兩個衛兵瞪大了眼睛,驚異地看着這個在納維星區不能提名字的人手上的終端,那裏面正傳出艾德裏安的聲音。
“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就這麽一會兒功夫你又惹什麽事了。”艾德裏安說,“還有,我下了星盜飛船還沒來得及拉黑你,不代表你可以自由地騷擾我。”
鐘晏自動忽略了後半句話,不滿地說:“什麽我惹事?這裏的議院下午才開門,你不事先做好調查倒怪上我了。”
兩個衛兵都倒抽了一口涼氣。自從那個整個聯邦都知道了的婚配建議下達之後,艾德裏安的心情一直極其糟糕,整個軍部都陪着小心,但最近軍務上實在太多和最高議院相關的事了,總有人不小心哪句話說得不對,觸到指揮官的黴頭,被當場罵的狗血噴頭。
現在不能提名字的人本人居然這樣不客氣地跟指揮官說話,恐怕……兩個衛兵正等着那邊暴跳如雷,萬萬沒想到,艾德裏安的語氣确實不高興,但好像情緒和之前相比沒什麽變化。
“就這事?你随便找地方待着不行嗎?你不是來評估環境合适不合适的嗎,這星球你們議院前幾年就探測過了,正好你可以複核一遍。”
“我身上沒有任何儀器能夠進行探測。”鐘晏提醒他,“我連衣服都穿着你的。”
什麽?!兩個衛兵神色詭異地看着鐘晏身上明顯和他個人風格不搭的運動外套,這是指揮官的衣服?怪不得剛才看見指揮官只穿了件體恤衫。
“那真是讓人安心,請你随便評估,從山上摔下去都沒人管你。拉黑了,不要再聯系我了。”
話音剛落,那邊就挂斷了。
“……真兇。”鐘晏看着暗下去的終端屏幕,小聲說。
這很兇嗎???
兩個衛兵無語地想,聽說指揮官一旦發起火來,經常一言不合就把人揍進醫院,就是文官也經常被劈頭蓋臉地罵到滿臉通紅或者慘白,更有膽小的文官直接被罵哭過。
他們還沒有從一系列驚詫中緩過勁,兩人的終端上同時收到了一條命令。
“看緊人,不準他去爬山。”
鐘晏的本意是随便找一家店,給自己買件衣服。這件運動外套真的太大了,他卷了一道袖口才勉強露出手。他的體型比艾德裏安瘦太多了,更何況他還比艾德裏安矮一些,這個寬松款的外套下擺直接蓋過了他的臀部,而且空空蕩蕩的,穿着很不自在。
清早的街道沒什麽人,鐘晏漫無目的地慢悠悠走過了兩條街,開門的店屈指可數,但都不是賣衣服的。
兩個衛兵不知道為什麽比剛才緊張得多,寸步不離地緊跟着他,鐘晏百思不得其解。不要說武力了,小時候吃的沒有什麽營養,一出校門又坐了幾年辦公室,他現在的體能和體質都差到令人發指,要不然之前也不會在學校吹了兩三個小時的風就生了急症。現在,慢慢地走了這麽一段路他已經感覺不太行了,正巧前面有個小小的圓形廣場,他準備坐在廣場的長椅上歇一會兒。
坐下才發現,長椅邊還有個小小的地攤,後面坐了一個白發老奶奶。
打聽一下哪裏有賣衣服的也好。
鐘晏這麽想着,走過去躬身問:“奶奶,您好,我想……”
他還沒說完,忽然被攤上的一道銀光吸引了。
原來這個小地攤賣的是手工水晶飾品。鐘晏對珠寶沒什麽研究,但也看得出來,這些不是什麽名貴的水晶,而是比較廉價的加工過的人造水晶。在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晶石裏,有一塊晶瑩剔透的銀色水晶。
他嘴裏的話不由自主地變成了:“……我想問,這個怎麽賣?”
“這是個袖扣。”老奶奶和煦地說,“是一對,等等啊,還有一只沒擺出來。”
她說着在自己旁邊的大口袋裏翻找起來,鐘晏問:“我能拿起來看看嗎?”
“找到了,給你。這顏色很少見呢,搭深色衣服很好看的。”
老奶奶把一對都放在鐘晏的手裏,鐘晏拈起一只舉起來對着陽光看了看。
剔透的銀色閃着耀眼的光。
“是很好看。”鐘晏珍惜地把它放回手心裏,“我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