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高燒
鐘晏感到胸腔炸裂般的疼痛,他睜不開眼,黑暗沉重地壓住了他。這時,有人掐開了他的嘴,捏住他的鼻子,一雙溫暖的柔軟之處印在他冰涼的唇上,接連不斷地給他渡進了生的氣息。(注)
“咳……咳咳……”鐘晏嗆咳起來,方才沉寂下去的胸膛重新劇烈起伏,艾德裏安松了一口氣,把他半扶起來讓他咳出方才嗆進去的幾口水。
意識回到身體裏,這才覺出徹骨的冷來。鐘晏尚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地往身邊溫暖的熱源靠,艾德裏安見他整個人都哆嗦着縮進了自己懷裏,幹脆就着這個姿勢将人橫抱了起來,大步往房子裏走。
“對,對不起。”鐘晏瑟瑟地在他懷裏顫抖,冷到牙齒打顫,說話都不順,“我沒想,給你,添麻煩的。我以為你今天不、不回來了……”
“我不回來你就大冬天跳進水裏!”艾德裏安自認是個自控力超強的人,可是但凡遇到和鐘晏相關的事簡直壓不住火,“這次跳水,下一次我回來會看見什麽?跳樓?你不要住樓上了,一樓那個卧室以後就是你的卧室。”
一樓只有一個卧室,主要功能區域,廚房之類的都在一樓,艾德裏安偶爾回家住的時候,不想上下樓跑,圖省事就睡那個房間,在開口說這句話之前,那裏勉強可以稱作是他的卧室。
鐘晏一頭黑色碎發都濕透了,他濕漉漉的頭無力地靠在艾德裏安同樣濕透的胸膛上,小聲地順從道:“好……對不起。”
鐘晏和艾德裏安旗鼓相當地起口舌之争時,艾德裏安能吐出自己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來攻擊他,可是他現在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艾德裏安的那些話堵在喉嚨裏,反倒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真要追究起來,他也知道是他剛才喊了一聲鐘晏才會滑倒。
再往前追溯鐘晏為什麽要趁他不在家下那個池塘……
艾德裏安沉着臉将他抱進浴室裏,在門口的虛拟屏上迅速做了設置,鐘晏坐着的浴缸裏快速充滿了溫度舒适的熱水,蒸騰的熱氣氤氲而起,緩緩撫平了他的顫抖。
見他緩過來了,艾德裏安留下他自己洗澡,自己也去樓上浴室草草沖了個戰鬥澡,然後開始滿屋子找應急的藥箱。
他實在太清楚鐘晏那破體質了,一會兒是一定會爆發的。最高學院所在的學府星雖然號稱是純仿真無人工幹預天氣系統,但到底選擇的是最溫和友好的氣候來模拟,就算是這樣,當年艾德裏安也特意訂了科學學院出品的天氣預報,只要氣溫一有點風吹草動,他就要如臨大敵,給鐘晏不停加衣服、吃預防食補。三年來千防萬防,鐘晏還是中招過好多次,艾德裏安經常感嘆,一個人到底要經歷怎樣的成長過程,才會有這麽差的免疫力?
現在他倒是窺到了冰山一角。從小只攝入大量的碳水化合物果腹,蛋白質和維生素都少得可憐,長到大一些倒是有機會吃高檔餐飲改善夥食了,偏偏受從小養成的飲食習慣所限,胃口小,一頓飯只能吃同齡人一半的量,這樣能身強體健就有鬼了。
艾德裏安在書房裏翻到了那個應急藥箱,好在幾個月前房子年檢時剛換過一次藥,都還沒有過期。
等到鐘晏裹着浴室裏幹淨的浴袍走進一樓的卧室之後,就見艾德裏安已經坐在裏面了,他面前的桌面上散着一堆剛剛拆盒的藥丸藥劑和一次性注射類藥物。
“進被子。”艾德裏安簡短地命令說。
話音剛落,只聽他手腕上的終端外放擴音器裏傳來一個疑惑的男聲:“……什麽?”
“不是說你。還有什麽別的可以用嗎?我剛看到一盒的症狀描述很像……”
“我剛才說的這些劑量已經很大了,指揮官。”
鐘晏鑽進被子裏,總算聽出來這個有點耳熟的男聲是誰——納維軍區的首席醫療官尉岚。已經是淩晨,想必對方又是從睡夢中被艾德裏安的通訊叫醒,但他的聲音聽上去一如既往地清醒鎮定:“您不要擅自加大藥量,再多容易引起強烈副作用。也不要擅自給患者服用別的同效藥物,有些會有相互沖突,影響藥效。”
“好吧。”艾德裏安勉強把手裏的那個藥盒放下了,“有什麽情況我再聯系你。”
鐘晏見他挂了通訊,慢吞吞地問:“給我吃的預防性的藥嗎?”
“不然呢?”艾德裏安沒好氣道,他走過去給鐘晏提了提被子,又掖好邊角,确保他完全被裹好,就只剩下眼睛額頭露在外面,“等着,不要亂動,我去給你倒水吃藥。”
“我沒有找到。”鐘晏沒頭沒尾地說。
他的聲音悶在被子裏,有些模糊。艾德裏安下意識地問:“什麽?”
“戒指……沒有找到。”鐘晏失落的說,“你是什麽時候扔的?這種仿生水池不是……不換水的嗎?我摸遍了所有角落都沒有,是不是之前質檢的時候不合格換過水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大概是見艾德裏安的臉色不太好看,又道:“我不是想偷你的戒指,我只是想看一眼,看一眼長什麽樣……對不起,你別生氣……”
他們半個月前在學校裏重逢時,鐘晏全然沒有要道歉的意思,今天卻說了很多的對不起,可艾德裏安卻沒有享受到勝利感。
扔到了池塘裏,只不過是他随口一說罷了,他沒料到鐘晏會當真,也忘記了是有窗戶可以通向後院的,最重要的是低估了……這件事在鐘晏心裏的重要程度。鐘晏未必沒有想過,當時他急着要出門辦事前随口抛下的一句話是真是假,但是為了那麽點可能性,他還是不顧一切地盡全力去找了。
艾德裏安心裏不可抑制地疼了起來,這疼痛不尖銳,但足夠叫人不能忽視。
“我沒生氣。”艾德裏安盡力和緩地說,“別胡思亂想了,我去倒水。”
看着鐘晏一聲不吭地吃下了所有藥,艾德裏安拉過桌邊的椅子坐在他床邊,鐘晏疑惑地看着他。
艾德裏安不太自在地說:“我給你守一夜。睡吧。”
很多年前,每逢鐘晏病得厲害,都是艾德裏安給他守夜。
“沒事的。”強力的安眠成分迅速發揮了作用,鐘晏的眼睛半阖,幾乎已經陷入了夢鄉,他喃喃道,“我沒事的,你快去睡……明天,你明天早上還有課呢……”
大量的預防性藥劑服下去,鐘晏仍然在清晨到來前起了高熱。
被子已經在掙動間散開了,艾德裏安一直将他的手腳往被子裏放,但鐘晏體溫過高,在昏睡中一直锲而不舍地試圖掀開被子,艾德裏安最後只能用被子将他卷了卷,自己半坐到床上将他連人帶被子單手抱在懷裏,這才空出了一只手操作終端。
鐘晏在他懷裏不安穩地小幅度掙動,喃喃呓語:“我的,我……”
“什麽?”艾德裏安問,擔心他是想喝水,将他向上抱了抱,附耳貼到他唇邊。只聽鐘晏模糊不清道:“……我有過……我的大海……找不到了……沒有了……”
大海是什麽?艾德裏安百思不得其解,蓋章确定了這是夢話,再次撥通了尉岚的二十四小時工作通訊。
“指揮官,怎麽了?”尉岚接起來,不待艾德裏安說話,就問,“沒壓住?”
“我就知道那些常規藥壓不住。”艾德裏安說,“現在叫醒他吃二期的藥嗎?”
“怎麽會壓不住呢?不應該啊。落水受涼,這情況也很常規,不至于用特效藥啊。”尉岚這些年一直待在軍中,從生死線上拉回過無數戰士的生命,居然在一個小小的風寒上判斷失誤,頗有些驚奇,“怎麽個壓不住法?”
“高燒接近四十度,昏睡不醒,根據我的經驗初期不趕緊吃特效藥的話,很快就會惡化成重度病毒性感冒,各種并發炎症。”艾德裏安說,語氣裏頗有些久病成醫的無奈,随後他聽見懷裏又溢出一聲呢喃,補充道,“對了,而且還在夢裏胡言亂語,這以前倒是沒有過,是不是很嚴重?”
尉岚沉吟道:“今天沒有手術,我白天過去一趟吧,總用特效藥是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的。先把患者喚醒服用昨晚——今天淩晨,我說的二期藥。”
“好,麻煩你了。”艾德裏安說,遲疑了一秒,又叫住了尉岚,“等一下,你白天從總部過來嗎?”
“對。我早上要先去醫療處。”
“你……”艾德裏安看了一眼懷裏的人,鐘晏微微皺着眉,夢裏也顯出極不安穩的神色,他的頭枕在艾德裏安胸前,原本柔順的黑色頭發現在汗濕而淩亂。
這件事要真算起來,是他的錯。艾德裏安閉了閉眼,囑咐道:“你來的時候去總部餐廳買個蛋糕一起帶過來。小一點的,一個人吃的,不要大蛋糕。”
即便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尉岚,也因為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要求愣了一下,但首席治療官不愧是首席治療官,他不僅鎮定地應下了這道命令,還進一步問:“品種上有什麽具體要求嗎?”
艾德裏安給他傳達自己多年前給鐘晏買蛋糕的心得:“哪種都無所謂,你直接讓店員給你推薦死甜的就行了,越甜越好。”
注:心肺複蘇應胸外按壓和人工呼吸交替進行,不要一味人工呼吸,這裏為情節需要,不要學習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