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花燈
幻影知道自己是個幻影。
薛堯創造了他, 他是由薛堯心中所有對“傅明修”這個人的印象所構成的幻影,因此, 薛堯算是他的“主人”。
薛堯的心念對幻影來說就是一條條數據和信息, 他将這些數據篩選、分析、整合,将之構成自己的行為模式。
與其說幻影像傅明修, 不如說幻影像薛堯印象中的傅明修。
他本來不該有自己的意識, 而是像各種機器一樣,執行着那些早已設定好的程序, 就像木頭不知道自己是根木頭一樣。
但是他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隐約有了自我的意識。
他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雖然他的“程序”很高端,但是他的意識卻很模糊。
他依然做着幻影應該做的事情, 習以為常。
一開始他的主人并不是經常來看他,而是将他安置在一個寝宮裏, 幻影知道這是“傅明修”的寝宮。
後來有一天, 他的主人半夜來找他, 那天寝宮中出現了許多光點,漸漸地湧入了他的體內。
便是在那天,幻影的意識得到了極大的加強,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個幻影, 并且明白幻影不應該産生意識。
不過哪又怎麽樣?他又不可能把這個告訴薛堯,讓薛堯把他殺了。
幻影還是相當有職業操守地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自從那天後, 薛堯一改之前十天半個月才來一次的情況, 變得經常來找幻影。
雖然幻影被迫加班, 但是本來就沒什麽事情要幹的幻影并不計較。
唯一讓幻影覺得苦惱的就是……時間一長,他發現無論自己多麽按照程序來,變着花樣地去安慰自己這個主人,薛堯總是不領情,還一副更加傷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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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某天,是河燈節,仙界的仙子們都去在天河邊放了河燈,剛好薛堯那天來找他,就是看着他,自己喝酒,一句話都不說。
幻影想起今天是河燈節,十分有職業操守地想活躍下氣氛,讓薛堯別老苦着一張臉。
于是他對薛堯說:“瑤瑤,我們去放花燈吧!”
薛堯一愣,而後放下酒,啞着嗓子問:“我沒有準備花燈。”
“沒事,我來做!”幻影拍着胸脯,“你師尊我可是做花燈的高手。”
薛堯忍不住笑了,可語氣卻帶着壓抑:“淨會嘚瑟,當年要不是我攔着大娘,就算你給了錢,大娘也要拿着掃把趕你出去。”
薛堯說的這件事,發生在傅明修找了做花燈的大娘,交了學費學藝後的一個月。
哪怕傅明修給了二十兩銀子,對大娘來說是一筆巨款,但是大娘在經過一個月的忍耐後還是爆發了,舉着掃帚就要把傅明修趕出去,活像是給孩子輔導作業崩潰了的家長們。
——“老身做了一輩子的花燈,從未見過你這等手笨之人!”大娘舉着掃把顫着手,忍無可忍地說。
後來還是薛堯攔着大娘,彼時薛堯只有十一二歲,模樣俊俏地不行又乖巧,大娘看在薛堯的面子上才勉強忍下怒氣。
然而傅明修的手殘大概是個不可更改的強行設定,他如何也學不會,最後傅明修看大娘實在是不願意教他,便腆着臉又交了一筆學費,讓薛堯去學。
指望薛堯學會了,再慢慢教他。
薛堯學這個倒是很快,不到一個月,雖然做不到大娘那般巧奪天工——大娘做的花燈極其精妙,無論是數丈高的龍鳳還是拇指大的蓮花,都手到擒來,栩栩如生,正是因為如此,傅明修才這般想學——但是也得了十分之六七的真傳。
薛堯學會了,但是這跟傅明修學不學會沒有關系,事實證明他高興得太早了。最後,他也只能紮個最簡單的花燈,還紮得亂七八糟的。
“再揭我短我就生氣了啊!”幻影按照着傅明修應該說的話說道。
“好好好。”薛堯無奈地擺手,喚人将做花燈的材料拿來。
幻影得扮演手殘的傅明修,他本來打算要故意把花燈做得很難看,誰知……根本不用故意,他做得就是很難看。
到後面幻影跟自己較上了勁兒,也不顧上艹人設了,憋着一口氣想把這個花燈做好。
他做的是一只紅色的蓮花燈——最基礎的花燈款式,然而哪怕幻影再怎麽較真,最後做出來的花燈還是歪七扭八,像個含胸駝背的花燈。
幻影:“……”
他又氣又無奈,看着花燈唉聲嘆氣。
他沒有注意到,薛堯出神地看着他,已經一個時辰了。
“哎,雖然醜了點,不過應該能放。”幻影撓頭,“反正為師也不指望仙子們能看上為師的花燈。”
“你怎麽總是沒個正行!”薛堯聞言,又氣又好笑。
可說完,看着眼前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熟悉到了骨子裏白衣仙人,他心中又一陣酸澀。
他抹了把臉,啞聲說:“還是我給你做吧。”
他實在是手巧,沒一會兒就做好了兩只花燈和小船,又紮了只蝴蝶和兔子,往裏面放了一團靈氣,各個都發起光來,漂亮得不行。
“也太好看了,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徒弟!”幻影嚷着。
“我們去它們放了吧。”幻影拿起花燈,興沖沖地說。
“好。”
他們用了術法,眨眼間便到了天河邊。
如今整個天河上都閃着星星點點的光點,像是微光鋪灑在海面時碎鑽一般的美,可又有其沒有的溫馨之感,細細看去,還能看到各種不同的花燈。
幻影走到了岸邊,眼神亮晶晶地開始放天燈。
薛堯卻沒跟上來。
他懷裏抱着一堆花燈,都好看極了,一盞盞地放下去,薛堯紮得這些花燈在天河萬千花燈中,也頗有種“整條gai最靓的崽門”的感覺。
放完了薛堯紮的花燈,幻影又從懷裏掏出了自己紮的、歪七扭八的小蓮花。
他小心翼翼地将花燈放在水面上,蓮花靜靜地漂出去了一段距離,而後竟然慢慢地沉了下去。
幻影:“!!!”
他只能一臉懵逼地看着水面淹沒了花燈。
幻影鼓着臉,回頭正想找薛堯說什麽,卻看見身後的男人,伫立在那裏,表情平常,眼中卻落着淚。
“你怎麽不高興了?”幻影跑回去問他。
“沒事。”薛堯扯開嘴角。
“?”
幻影歪頭,試圖分析自己的傻逼主人為什麽不高興。
分析失敗。
誰知薛堯突然雙手按住他的肩膀,将額頭抵在幻影的額頭上,閉上眼,便又是淚水滴落。
分明是一模一樣,分明還是那個為老不尊、成日不着調的師尊。
可……
可眼前再真實不過的人,只是個留影而已,是那人在時光中留下的剪影。
越和幻影相處,便越是悵然,越是心痛。
越是明白,那人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