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家法
第四十九章
青思被推翻在地,怔怔地望着上方的人:“郡,郡主……”
她是受了何玉照的吩咐,特意選在這時候過來的。此時府裏主人都去參加宮宴了,沒人會注意底下丫鬟的行為,但是她怎麽都想不到,陶嫤竟會提早回來……
後頭白蕊玉茗等一幹丫鬟終于跟了上來,圍在陶嫤左右,驚詫地看着面前光景:“姑娘,這這是怎麽回事……”
姑娘這麽着急回來,就是為了青思?
她們一眼瞥見地上的那小塊點心,再看青思的眼神不免奇怪了些:“青思,你要做什麽?”
将軍幾步跳到陶嫤腳邊,朝着青思兇狠地鳴叫了幾聲。它不懂發生了什麽,但它卻是極其護主的,只要是對陶嫤不利的人,它都不會放過。
于是将軍撲到青思腳邊,露出鋒利的牙齒,撕咬她的綜裙和繡鞋。
青思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癱在地上不斷地掙紮,“你,你別咬我……救命啊……”然而她越動,将軍便咬得越厲害,末了将軍惱了,直接咬在她的腳腕上,下口一點也不留情。
只聽青思啊地痛叫一聲,走投無路,擡腳便要踢将軍的腦袋。
玉茗眼疾手快,一腳将她的腿踩在地上,另外使眼色讓霜月秋空桎梏住她的雙手,“過來搭把手。”
她們雖然沒弄明白是什麽情況,但只要姑娘做的,便都是對的,她們只需要幫忙就是了。
将軍頭一回在陶嫤面前露出殘暴的獸性,它咬着青思的小腿死活不肯松開,直至咬得她皮開肉綻,往外流出血來,才松開牙齒朝她狠狠龇了一龇,叫聲響亮,飽含威脅。再一看青思的小腿那塊,血水濡濕了綜裙,幾乎咬下她一塊肉來,瞧着甚為凄慘。
青思滿臉慘白,疼得說不出話來,額頭接連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郡主,救命……婢子冤枉……”
陶嫤上前半步,傾身俯視她:“冤枉?我什麽都沒有說,你怎麽知道我冤枉你了?”
青思一哽,差點背過氣去。她雙唇顫抖,“婢子,婢子是奉宜陽公主之命……來看一看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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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陶嫤蹲下身,摸了摸将軍的腦袋,見它滿嘴都是血,嫌棄地皺了皺眉頭,“我今天跟宜陽公主一起參加宮宴,怎麽沒聽她說過?再說了,難道這點心也是宜陽公主讓你喂的?”
這點心當然不是宜陽公主的意思,是何玉照的主意。
她打着宜陽公主的幌子,就是為了害将軍一命。她以為青思走了之後,就沒人知道了麽?偌大個府裏進出重齡院的,統共那麽幾人,要調查委實太容易了。
青思說不出話,嗫喏半響:“是……宜陽公主讓婢子來看将軍,點,點心是從街上買的……”
她打定主意,抵死不從就是。
反正那是一塊糕點,她料定陶嫤不能拿她如何,總不能讓她當面吃了?況且,她怎麽知道裏面有毒?
可她真低估了陶嫤,陶嫤正有此意,“我的将軍不愛吃米糕,不如你替它嘗嘗味道如何?”
青思登時渾身哆嗦,顧不得腿上的疼痛,拼命搖頭:“不不……婢子也不愛吃米糕……”
說話間牽動了腿傷,疼得她面目抽搐。
陶嫤不欲與她多做糾纏,讓秋空把地上的肉拿油紙包起來,押着青思到前面重齡院正院。
院子裏,青思被捆了雙手跪在地上,腿傷沒有清理,還在不斷流血。
秋空把那幾塊米糕拿出來,端在青思面前,“這是從你的油紙包裏剛拿出來的,你吃吧。”
要說青思起初還懷着丁點兒希冀,以為陶嫤沒發現糕點裏有毒,這會兒就只剩下絕望了,她不知道陶嫤是怎麽發現的,只知道自己這回在劫難逃。“姑娘饒命……婢子,婢子是逼不得已啊……”
她怎麽可能會吃?
旁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這些點心是摻了烏頭草的。只要吃一口便能斃命,她若是吃了,連這個院子都走不出去。
陶嫤剛把将軍的嘴巴牙齒洗幹淨,轉頭聽到這句話,好奇地挑高了眉毛:“逼不得已?那你說說,你哪裏不得已?是誰讓你做這些事的?”
秋空哭得凄慘,腿上的傷,加上陶嫤的逼迫,讓她有如身陷囹圄,孤苦絕望。這會兒還哪管什麽忠不忠心,先保命要緊:“是我家姑娘……是我家姑娘要婢子這麽做的……”
陶嫤睇向她,眼裏的光彩漸漸沉了下去,只剩下清冷。
待宜陽公主與定陵侯回府之後,聽到一個震天的消息。
“公主,侯爺,二姑娘的貼身丫鬟青思中毒了,目下正在後罩房躺着。”府上的阍者禀告道。
宜陽公主震驚不已,她後宅管理有方,有條不紊,一直太平得很,怎的會有人中毒?更何況還是玉照身邊兒的人。“怎麽回事,為何會中毒?可否請大夫看過?帶我去看看。”
何玉照是跟他們一起回來的,聽到這話也是一驚,趕忙跟了上去。
她心頭漸漸浮起不安,青思怎麽會中毒?她不是去陶府了麽,就算中毒,也應該是那只豹子才是……
一行人趕到後罩房時,大夫已經查看過,正收拾了藥箱準備離去。
宜陽公主上前詢問:“大夫,這是怎麽一回事?”
大夫道:“烏頭之毒,所幸量少,又送來得及時,勉強能救回來一命。目下她肚子裏的毒已經吐幹淨了,每天三次服用老夫開的藥,過幾日再看看情況吧。”
宜陽公主下意識往床榻方向看去。
青思臉色發白,蜷縮成一團,被毒性折磨得面容扭曲。她見宜陽公主過來,伸手虛空地抓了抓:“公主……”
宜陽公主擰起眉頭,“告訴本宮,誰要害你?”
青思眼珠子轉了轉,看向她身後的何玉照,想到陶嫤的威脅,閉着眼睛道:“姑娘讓婢子去送糕點……婢子路上偷吃了一塊……”
何玉照渾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亥正時分,陶嫤正準備就寝。
秋空正給她一下一下地梳頭,想起白天的光景:“姑娘,你為何肯定那青思定會按您教的說……”
陶嫤雙手托腮,看着鏡子裏嬌嫩俏麗的姑娘,唇邊彎起一抹弧度,“在她心裏,家人勝于一切,為了保住家人性命,讓她做什麽都願意。”
青思常年跟在何玉照身旁,私下裏不知替她做了多少惡事,然而她有一個命脈,便是家中的母親和弟弟。只要用這個拿捏她,不愁她會不聽話。
想了想問道:“食盒裏的點心都準備好了?”
秋空點點頭,“姑娘放心,都準備好了。”
只等定陵侯府的人來就是。
果不其然,一刻鐘後,宜陽公主連夜趕往陶府。陶松然得知後,趕忙穿戴整齊到正堂迎接,宜陽公主沒工夫跟他寒暄,着急地問:“叫叫呢?她怎麽樣?”
陶松然一頭霧水,“叫叫這會兒應當還沒睡下……”
“打擾陶尚書了,本宮要去看看叫叫。”宜陽公主言簡意赅道,讓人在前面帶路,她現在就去重齡院。
一路不敢耽擱,緊趕慢趕總算來到重齡院。院裏丫鬟看到這陣勢頗為詫異,有的沒見過宜陽公主,卻被她淩厲的氣勢給震住了,待要進屋通傳時,才發現對方已然走入屋中。
宜陽公主這一輩子都沒這兒着急的時候,當她看到屋裏陶嫤坐在榻上,正要吃桌幾上的點心時,趕忙上前:“叫叫!”
聲音帶着恐慌。
陶嫤還沒反應,便被她拍掉了手上的點心,撲簌簌滾落在榻上。
陶嫤困惑地眨巴眨巴雙眼,怔怔的,帶着幾分好奇,“公主您……怎麽會在我的房間?”
宜陽公主見她沒事,總算長長地松一口氣,緊緊地握着她的手感嘆:“還好,還好……”
還好你沒事,還好趕上了。
陶嫤咦一聲,“還好什麽?”
宜陽公主松開她,把她前前後後都看了一遍,又看了看桌上的點心,臉色一變,“這是……是不是今天玉照命人送來的?”
陶嫤嗯一聲,“我還沒來得及吃呢。”說着重新看向她,還是很疑惑,“公主您怎麽這麽晚過來?是不是有什麽要緊事?”
宜陽公主開不了口,讓人把桌上的點心都收拾了,對她謊言道:“府裏今兒個點心做得不好,好幾個丫鬟都吃壞了肚子,我聽說玉照也給你送了一些,便想着來看看。你身體不好,還是別吃了,我讓人拿回去,改日再給你重新送些好的。”
陶嫤恪酢醍懂地眼眸,看向宜陽公主的眼神滿懷信任,“公主還特地為此跑一趟,讓丫鬟來說不就是了。天都晚了,您這樣叫叫心裏怎麽過意得去?”
宜陽公主摸了摸她的頭,“這有什麽?只要你沒事就好。”
一方面,陶嫤若真出了事,何玉照必定不能全身而退。另一方面,她是真喜歡陶嫤這個孩子,舍不得她出什麽意外,否則她跟殷歲晴也沒法交代。
目下見她好好的,真是莫大的欣慰。
宜陽公主一顆心放回肚子裏,留下來陪陶嫤說了幾句話,因天色實在不早,沒一會兒便離開了。
定陵侯府,正堂。
宜陽公主震怒非常,對何玉照斥道:“跪下!”
何玉照倔強地不肯動,然而宜陽公主正在氣頭上,豈容她抗争。給兩旁嬷嬷使了個眼色,嬷嬷上前将她按倒在地。
何玉照狠狠跌在地上,惱恨又委屈地叫了聲:“阿娘!”
然而這時候無論她說什麽,恐怕都抵消不了宜陽公主心頭的怒火。定陵侯就坐在一旁,從宜陽公主口中聽說了何玉照的所作所為,眼下也是端着一張臉,沒有表情。
何玉照這才有點後怕,縮了縮身子,“阿爹,阿娘……你們怎麽了?”
她想裝傻,宜陽公主卻不給她機會,氣得厲害,連說話都拔高了幾分:“你做的好事,自己還不清楚?你讓給嫤娘送點心,那裏頭摻了什麽,你自己不清楚?”
何玉照瑟縮了下,她當然知道裏頭有什麽,但是她只讓青思給将軍送有毒的點心,并未送給陶嫤……
思及此,何玉照底氣足了幾分:“阿娘冤枉我了,那點心是府裏做出來的,與我有何幹系?青思中毒,就一定是我做的嗎?”
剛說完,宜陽公主身旁的大丫鬟入門內,對屋裏的人行了行禮才道:“禀公主,禀侯爺,其他點心都不含毒,唯有一碟米糕中含有烏頭,食之能使人斃命。”
米糕正是青思拿給将軍吃的,後被秋空收拾了起來,一并裝入何玉照送來的食盒裏。
何玉照僵了僵,掙紮着要站起來:“那不是送給她的!”
宜陽公主睨過去,“那是給誰的?”
何玉照抿了下唇,不肯說話。
一開始宜陽公主并未懷疑到何玉照頭上,畢竟她跟陶嫤關系素來很好,沒有理由害她。然而今晚設宴,她偏偏挑這時候給陶府送點心,很難不引人懷疑。宜陽公主問了問她院裏的丫鬟,得知她前日讓人去街上買過烏頭草,心裏的那點希冀徹底落空了,何玉照确實想要加害陶嫤。
何玉照推開兩邊的嬷嬷,破罐子破摔道:“我是讓她拿給将軍吃的,誰知道她怎麽自己吃了。那糕點有毒,對,我要害的是将軍,不是陶嫤。”
見她承認了,宜陽公主捏着茶碗的手氣得顫抖,咬牙切齒道:“你害死一只畜生做什麽?”
何玉照笑了笑,“它頑劣不馴,兇惡殘虐,好幾次差點傷了我。阿娘,我連要它的命都不行麽?”
那豹子是宜陽公主送的,她這麽說,無疑是在打宜陽公主的臉。
宜陽公主已經氣得不知該說什麽好,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堅定,“前幾天是射傷了人,這次又想害一只豹子,你腦子裏是不是只想着怎麽害人?”
何玉照頑固不化:“那是他們活該。”
一只不說話的定陵侯總算怒了,站起來叱喝:“反了你了!”
他道:“來人,上家法!”
定陵侯一向好脾氣,但這次真是被她激怒了,不知道自己竟養了這麽個閨女。今天若是不讓她得到教訓,指不定日後會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何玉照白了一張臉,顯然意外之外,她以為阿爹阿娘頂多教訓自己一頓就是,哪想到會用上家法。
“阿爹……”
不多時下人送來家棍,在堂屋裏擺好長凳,只等定陵侯的吩咐。
何玉照細皮嫩肉,哪裏禁得住這種打,她趕忙向宜陽公主求情:“阿娘,你說說阿爹……他要打我,您快救救我……”
宜陽公主放下茶杯,語氣前所未有的堅決:“這次加上圍獵大賽那次,必須讓你受點教訓,否則日後你更不會将人命放在眼裏。”
這便是不會勸阻的意思。
定陵侯吩咐道:“二十輥,一棍都不許少!”
幾個仆從将何玉照架上木凳,“姑娘,得罪了。”
何玉照哪肯乖乖屈服,伸手去抓宜陽公主的衣服:“阿娘……我知道錯了,不要打我……”
宜陽公主閉上眼:“打吧。”
恨鐵不成鋼。
她一手教出來的好女兒,罔顧人命,恣意妄為,屢教不改。她是當真無比失望,同時又自責。何玉照變成今日模樣,泰半是她慣出來的,若是她不那麽寵她,恐怕便不會如此。
該教訓時,絕對不能心軟。
正堂裏不斷傳出木棍落下的悶響,何玉照從最初的掙紮,漸漸沒了聲音。
二十輥打完後,她滿頭的汗,從長凳上滑了下來。
“将姑娘送回房去。”宜陽公主命令道。
何玉照的丫鬟忙上前扶住她,奈何她站都站不穩,身子無力地挂在丫鬟身上。她牙關緊咬,依然沒有悔意,“阿娘,阿爹,你們好狠……”
宜陽公主站起身,忽覺十分疲憊:“遲早有一日你會知道,我們對你很,是為你好。”
她看過去,不容置喙道:“從今日起,二姑娘的生活起居都在汀惠院中,不得踏出院門一步。本宮會找嬷嬷教她禮儀規矩,直到她出嫁那一日。若有違者,嚴懲不貸。”
言訖,走出正堂。
何玉照下個月滿十四,距離她出嫁,起碼還有一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