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滿地鮮血淋漓,狼藉一片。“阿平,程祝諾到底愛不愛我,這點對我來說不重要。”
“什麽意思?”
眼前的朱進眼底再次露出他的草莽本色,每一次凝視都帶來一場槍林彈雨:“老子受夠了。我他媽的受夠了!”他緊握的雙手宛如厲齒啃咬着我,“不管處在什麽樣的位置都得舔人的屁眼,他們無處不在,他們什麽都知道!”
我開始感到害怕:“阿進,你準備做什麽?”
“很快你就會知道。”
“你到底要做什麽?你這麽多年來找的人是誰?!”他的這副表情我見過無數次了,在妙巴黎的私人舞會裏,在方老的家裏,在海灘別墅邊,在程祝諾被欺辱的福源裏,站在被權利密密麻麻包裹住的宮殿前朱進像是個輸得一無所有的賭徒,眼框狠得發紅,嘴角嘲笑的弧度同現在的一模一樣。
“你還記得時程一民給我封口費的時候我說的話麽?”
“我命都不要的人你來跟我談錢。”
“嗯。”他嗤笑一聲:“我命都不要的人你來跟我談錢。阿平,你哥沒變,你哥現在碰到那些人說的還是那句話。”
“哥……你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上次吃飯的那個男的,他、他是不是要找你麻煩?”
“沒有。老子要找他們的麻煩。”
他的手機鬧鈴提醒準時響起,刺得人耳膜疼。
朱進毫不猶豫轉身去沙發那兒拿外套:“我要出門了。”就在他低頭的剎那,我清晰地看到脖頸處裸露的皮膚有紅色的勒痕。這種痕跡對我再熟悉不過,幾年前妙巴黎還提供另類服務的時候,我們的歌手小姐時不時就會碰上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勒痕通常在脖子以及手腕腳腕處,第二天登臺必定要注意服裝選擇。我迅速掃了眼朱進的手腕,他穿衣的時候袖管被撐起,殷紅痕跡清晰可見。此時此刻我大腦“嗡”得一下,平地一聲驚雷,炸得身體什麽都感覺不到。
“阿平?”他穿戴整齊,一副要出門的樣子,“我要走了。”
“哥……”我想開口說句什麽,但是嗓子裏發不出任何連貫的音節。朱進的動作在我面前成了慢速影片,一舉一動都在緩緩地撥動我的腦神經,随後将它們一根根地扯斷。
“你不走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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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走。”
他随手拿起茶幾上的鑰匙開門。我順看過去,突然發現鑰匙旁的名片非常眼熟,趁他開門的那一秒鐘,我也不知怎麽的突然迅速抓起了名片塞進口袋裏,随後跟他一同出了小區。
我忘了如何同他告別,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同他告別。內層的襯衫早已濕透,我坐在車裏渾身顫抖,最後都聽見了自己兩排牙齒打顫都聲音。“媽的……”将空調開到最熱,然後掏出手機搜索名片上的公司名字。它是一家傳媒公司,網上幾乎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我也不記得公司曾經和它有過什麽來往。朱進現在到底是怎麽進入這個行業的呢?妙巴黎之前和媒體行業打交道的時候無非也就是……音樂節?
對,音樂節!那時候朱進和陸老板有業務上的往來,陸老板有電視臺的人脈,我們也因為他和方老的幫忙緣故在圈內小火了一把。于是我又開始搜索陸老板的公司,陸陸續續找了很久,依舊沒什麽線索。我就像個沒頭的蒼蠅亂轉,正當要放棄之際,突然在網頁上無意看到那個公司舉辦的幾個節目,我的思緒也不知怎麽突然跳至某個溫暖的午後,那時妙巴黎也在舉辦節目,老沈支支吾吾地站在門口,說文化部有個領導想找朱進單獨聊聊……那日的春光熱切又明媚,空氣中抖動的灰塵被一覽無餘,戴着袖釘的男人講我們領入一幢森嚴的辦公樓,藍色的珠寶反着神秘的光。
我渾身劇烈地顫抖着,握緊了方向盤。
是那個地方!我想起來了,我終于想起來我是在哪裏見過那個消瘦的男人!朱進的貴人,是那日約見我們的文化部“張先生”。先生先生,又是他媽的一個先生!我不知為何突然眼中蓄滿了淚水,腳踩油門一路往他的所謂文化部辦公室方向開去。難怪他的地盤如此戒備森嚴,難怪那日他把我趕了出去單獨會了朱進,我這時才後知後覺那日朱進在他辦公室經歷了些什麽,也明白了為什麽朱進突然宣布和方小姐分手。他敢說不麽?我的淚水同朱進脖子上的紅痕一樣,劃過一道難以逾越的罪惡深淵。
朱進要做的事與他有關麽?他眼中憤怒的火焰會燒透那幢被權利與金錢交纏的小樓嗎?我忍不住踩下油門,一路加速,飛馳的車輛與那日朱進在高速公路上飙車的倒影組成一曲交響詩,我也後知後覺地聽懂了他對我說的想死的決心。
那幢樓漸漸出現在我的視野裏,他變大,變大,高大到在半空中搖搖欲墜向我撲來。四周的馬路與綠化帶突然成了那個夏日的沙灘,海浪由遠及近,丁予涵在毛先生身下的喘息由遠及近,我面前也是那樣的一幢樓。
我将車停在林蔭裏。不知過了多久,我身上的汗早已幹透,一輛漆黑的轎車緩緩駛進老樓,停在樹陰的另一頭。司機下車,袖口依舊一絲不茍地戴着那對寶藍色的袖釘,神情輕蔑,畢恭畢敬拉開了後座車門。
我看到了朱進,和他白皙脖頸上的紅痕。
仲夏夜的音調高昂又美妙。這一座精巧的宮殿裏,在場賓客估計沒有人知道它的主人是什麽來頭。男士見了他立刻露出嫉妒的神情,女士看了他則不自覺瞪大眼睛,驚嘆不已。朱進優雅地站在舞池旁,身着他最喜歡的煙灰色西裝,在燈光的照射下隐隐閃着銀光。自那日分手以後我再也沒見過朱進。不知道他是被那位張先生保護得太好了,還是他忙着進行他向我許諾的“計劃”,我和丁予涵二人就這麽孤獨地熬過了寒冬,孤獨地走進了盛夏。我們的事業蒸蒸日上,一切沒有變糟,但也絕對不算變好。整容豪華的室內樂隊奏着爵士樂,每一個音符都完美無缺,配着賓客調笑的聲音令人心曠神怡。這場宴會的主題是為了朱進三十歲生日慶生,娛樂圈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來了,我躲在角落,看着這些原本只能在電視裏見到的名流們在距離我數十米的舞池內扭腰擺胯,忍不住感慨,朱進就這樣真真切切地躍入了豪門。
“哥,阿進哥好像特別忙。”丁予涵捧着酒杯遠遠望着朱進,顯得有些挫敗。我的注意力全被牆邊兩只胡亂沖撞的飛蛾吸引,它們繞着燈光愚笨地用身體撞擊光源,一時間到有點像圍繞着朱進的男男女女們。“我們玩我們的呗。”
“這裏的人我都不認識。”丁予涵尋了個沙發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周遭。
我遠遠地望向那位張先生。他站在朱進身後同一位年事已高的長者低語,表情依舊暧昧,但我已經對他的身份不再感興趣,他于我來說,是另一個程祝諾,另一位方小姐,另一位毛先生。朱進的視線突然投了過來,隔空朝我舉杯示意。我朝他笑了笑。
“你知道他是什麽來頭麽?”
“什麽來頭?”
“哼。”後頭的人輕笑了一聲,“反正你記得別得罪他,老張可寵着呢。”
“啊?他……”另一個人咋舌,“我以為是老張哪個朋友的兒子。”
“就他?他一個農村人也配?!”
我默默地退到一邊,恨不得躲去二樓喝完手中剩下的香槟。青灰色大理石地磚印着人們的倒影,我盯着他們細碎的腳步,開始覺得享樂是一種上帝施加在人類身上的咒語。一個心智健全的人是很難全身心投入享樂中的,因為越是篤信它,它越是肆意地朽壞一個人的心靈,遲鈍個人的思維;反而在我被奴役、踐踏,做着這個社會上的犧牲者的時候,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沐浴在虔誠的悲怆之中,沒有任何良心上的不安。
舞會音樂響起,朱進被被簇擁着推到舞池裏,像永不凋謝的納希瑟斯一般驕傲,熠熠生輝,我依舊沒有機會同他說上一句話。丁予涵倒是人來瘋,不知什麽時候跑去跟明星小姐搭讪聊天,我百無聊賴地走去吧臺,只想再要一杯酒。
“先生,跟我跳一支伐?”
我回頭,看到一個保養很好的中年男人,西裝筆挺,倒是有點風度翩翩的樣子。不過他們這群人都是一個樣子不是麽?“兩個男的怎麽跳?”
“我就是突然想跳女步。”他再一次伸出手來邀請,并且跟我保證,“沒人在意的。諾,那邊幾個姑娘不也跳得盡興麽?”
我掃了眼舞池,又看見朱進沉浸在華爾茲的音樂中同花蝴蝶們翩翩起舞,一時忍不住答應了那個男人。我其實不怎麽會跳,一開始跟着節奏跳得很慢,之後他帶我加入了些大幅度的轉身動作,随後便越轉越快,天旋地轉,周圍人來來往往嬉笑怒罵的嘴臉瞬間清晰、模糊、拉近、走遠……音樂猛地飄忽起來,天花板的水晶燈劇烈地抖動着,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我緊緊捏着那男人的手臂險些失去平衡,男女交錯的面孔竟然變成了千萬幅畫面!征服,鬥争,貪婪,死亡,權力,性交,虐待,謀殺,腳氣,寄生蟲,智力低下,醜陋,殘疾,在卧室裏行走的肥胖軀體,大小便失禁的年輕男人,令人作嘔的自殺現場,肛交器具,虐待繩鞭,游艇後艙發臭的死魚,孵化密密麻麻孑孓的後院,惺惺作态的誓言,治療精神錯亂的藥片,拍打在岸上的海。
“不行!我醉了!”我趕緊停住腳步,氣喘籲籲盯着地面。再擡頭的時候,朱進在舞池的另一邊目不轉睛地望着我。我動了動嘴唇,不知該同他說些什麽。
“哎,跳不動就休息休息。”男人倒是毫不介意,直接領我走去沙發那裏休息,“想喝點什麽麽?”
“不喝了,謝謝。”我幾乎是跌坐進沙發裏,深深地舒了口氣。
“先生貴姓?”
“免貴姓平。”
“啊,平先生。我姓張。”男人客氣地笑笑。
我講:“你看上去和阿進的朋友倒是有點像。”
“你說那位?”他看了眼朱進身旁的張先生,愉快地講,“我們算是親戚。”
“原來如此。”
“聽他講小朱原來是搞音響制品的。”
“是的。”
“哎,你們的公司是不是叫什麽巴黎的?”
“嗯,妙巴黎。”
“哦,曉得。那算有點聯系。”
我微微直起身看着他。
“認識妙巴黎最早的一個老板。那時候妙巴黎大舞廳是解放前黃河路的招牌,後來文革了不讓搞這些東西,老先生蠻苦的。”
“阿進接的曹老板的班。”
“是不是叫曹亞榮?”他嗤笑一聲,“這人一天到晚跟在人屁股後頭撈好處,門檻精得不得了。”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聽他意思應該和曹亞榮不對付,今天來的主要是在政治上風生水起的人物,我多說一句都可能惹來麻煩,便也就不響,故作高深。音樂終于停了,耳邊的噪音漸漸消失,這喧鬧的夜晚得以喘息。朱進站在舞池中央,像是準備參加決鬥的戰士一般滿臉亢奮,連敲擊高腳杯的動作幅度都無比劇烈,以致于每一聲敲擊都像一發發子彈射進我的腦海裏。
“感謝各位今晚特地來我府參加我的生日聚會。”
底下響起一陣掌聲。我依舊沒有機會同他說上話。
“在場各位可能好奇,我是如何從貧民窟的一屆莽夫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四周人開始交頭接耳,不知道他怎麽突然開始說這個,而朱進的雙眼自始自終盯着我的方向,看得我心跳陡然加速。“我在事業上奮鬥的動力,源自于我的一個朋友。初來乍到的時候,是我的這位朋友毫不嫌棄我的出生,和我交往,一點點教會我在上海灘的處事之道,帶我認識他的朋友。我一廂情願地傾慕着他。”
“他曾跟我講,這世界最荒誕的地方是個人的苦難與掙紮是非常偶然的,無數偶然性的事件發生組成了一幕幕人生戲劇。就好比我和我的兄弟們,三個無路可走的鄉下男人,因為偶然買錯了車票而來到上海,因為偶然遇見他的鄰居而住進了此地,因為偶然碰上了路人偶然的閑聊,起了做生意的念頭,因為那個朋友偶然去飯店吃飯,那天陽光偶然的一個角度,我再也忘不了他。”
臺下的人又靜了,開始饒有興致地聽朱進與程祝諾的故事。我身邊的男人湊近,開口問我:“說的是你們……”“張叔叔,怎麽是你?”
他沒講完就被一個小女孩打斷,小女孩兒走到我的跟前同那男人聊天,然後起身走去舞池的方向。但是我已經聽不見任何了,腦中只是反複回蕩着那句“張叔叔”,那稚嫩的喊聲似乎脆生生地從程祝諾的口中發出。
張叔叔?
“很久不去你家了,諾諾跟張叔叔不親了。”
張叔叔?!
“你放心,我要動你早動你了。你張叔叔不喜歡年紀太大的。”
我聽到這三字後後背猛地一激靈,直接站了起來,不可思議地望着那人的背影。他緩緩走向朱進,朱進盯着我的這個方向,依舊一字一句發表着他的演說:
“他教會了那麽多美好的東西。我一路走來,初衷就是答應那個朋友幫他個忙。他因為這個原因不得不離開上海,在此我必須承認,我的上海夢也随着他的離開破滅了。”朱進自嘲般笑了笑,“我不能說誓言在被打破的時候就失去了他的意義,這是不負責任的,他曾經跟我講,’每個人的苦難永遠無法相通,沒人能去感同身受這世間千萬苦難,尤其是我的。’在那之後我一度對生活産生強烈的失落感,總覺得他辜負了我,後來才發現,我們倆都是受害者,不單單是我們,還有成千上萬的受害者,無論老弱病殘還是年輕富貴,在這件事情面前人人皆而平等。”
張叔叔……
“諾諾惹了個擺不平的人,程一民是從上海灘拖家帶口悄悄逃走的。”
“誰?”
“你就別問了。其實我也不認識他,只不過見過一次面,其餘一無所知。”
是他……原來是他……我慌張地看着朱進,再看向那個男人的背影,朱進一直要找的人原來是他!他從來沒有找過程祝諾,他不斷向上攀登,不斷認識各路權貴,只是為了能有朝一日碰上這個曾經與他有一面之緣的張叔叔,那個毀了程祝諾整個童年的罪犯!因為在發現了生活的本質就是場荒謬的盛大狂歡後,朱進的信仰崩塌了,這個罪犯成了徹頭徹尾的替罪羊,成為了某個象征符號。
“阿進,不要……”我絕望地盯着朱進的眼睛,顫抖着身體朝人群中擠去,“阿進!”
“在座的各位,很不幸,我朱某此時此刻依舊是個粗人,依舊守着我們窮人信仰的真理:人沒有辦法反抗自己的良心,你只能反抗扯碎你良心的東西!”
“人生于世上有幾多知己,多少友誼能長存?”
“阿進!不要!不要!”
“敬未來!”“敬未來!”“敬未來!”“敬尊嚴與自由!”“敬尊嚴與自由!”
他從懷裏掏出一把手槍,快速又精準地對準走到他面前的張叔叔:“張先生,我終于找到你了。”
“朱進!”
“砰!”
槍聲霎時與酒杯碰撞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敬尊嚴與自由!”
我眼睜睜看着朱進筆直地站在舞池中央殺了一個人。人群驚恐地逃竄,争先恐後地搶奪大門,周圍哭喊與尖叫不覺,許多人摔倒了,更多的人絕望地嘶吼着。我似乎見證了一場屠殺,不是朱進對他們的,而是這些個男男女女,這整個畸形的深淵對朱進精神上的一次屠殺。他們此刻的呼喊有多慘烈,朱進的內心便有多麽絕望。面對這場大屠殺,他選擇了自殺式的反擊。他向上攀爬的過程也是逐漸自我消亡的過程,朱進對上流社會的諷刺,終于在鮮血中結束。
警車警笛聲隐隐傳來。“阿進……”我不知道這一切為什麽會成為這副樣子,他被淹沒在混亂的人群中,依舊像極了一只漂亮的孔雀,一只快要溺斃的鳥。
我無措地站在那兒,終于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起來。
平益跟丁予涵沿着淮海路一直走,打量周遭的人事。高貴上海人到底是什麽樣子?是不是慢悠悠,篤悠悠,永遠有花不完的時間,一點點踱進你的生活,輕聲細語,給你講南京西路那裏的突發新聞,講他剛去凱司令買好兩塊黑森林出來,撞到一個女人罵罵咧咧,摔了男朋友的車門絕情而去?
嘁!
丁予涵找了個合适的路口蹲了下來,掐着煙屁股使勁嘬。“哥,我想老家了。”“我不想。”平益也蹲在他身邊,眼睛掃過來回疾駛車輛,眼中流露不屑。揚起的灰塵嗆得丁予涵直咳嗽,他瞬間躬起身一邊咳一邊抹淚,講:“操他娘的……哎喲我的娘……咳咳咳……這煙真牛逼嗨。”阿平接過他手裏的煙,放嘴裏猛嘬一口,也是嗆得眼淚要下來。
“我操!”
“操了。”
“操他娘。”
“嘿嘿嘿嘿嘿嘿……”小丁勾住阿平肩膀,“平哥,我跟在大哥後頭半天了,一句髒話不敢講。娘嘞,累的慌。”
阿平笑笑,咧開一口白牙。
“大哥想當上海人了,他做啥事兒都學他們的模樣,走路都拿腔拿調的。”
“你不想當?”
“我想當什麽呀我,我是那塊料麽?”小丁拿回煙,看了眼,叼在嘴裏。半晌,他說:“我跟你說,我看大哥他喜歡上一朵上海天山大雪蓮。”
“啥意思?”平益不解。
“唉……”丁予涵撓撓頭,吸了吸鼻子。
“你說呀。”
“啧,你可能不懂。”他似乎有些窘迫,拿手背揩了下鼻涕,突然小聲了起來,“村東老六編的順口溜你記得不?愛走東的不走西,愛操屁股的不日逼。”
“你他娘……”平益樂了,心想這小丁子夠粗俗的,原先在村裏沒發現,現在換了個環境了倒一下子亭亭玉立凸顯出來了。
“反正大哥沒日過逼。”小丁子倒是難得的表情嚴肅起來,“我看他見到那朵雪蓮花,魂都沒了。”
“什麽雪蓮花?”
“就是一個城裏人。”
平益不響。他也不曉得該說點什麽,自己兄弟愛操屁股這種事情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不過說實在的,他也懶得知道,跟他沒什麽關系。“別搞到我頭上就行。”他聳聳肩。
丁予涵看他一眼。
阿平覺得村裏人太土了,人們每天談論的話題、講話的方式、幹活的樣子……無一不是從土地裏長出來的,帶着濃濃的土腥氣。他甚至覺得自己兄弟也土的要命,胸無點墨,他甚至更享受在城裏當底層人的滋味。反正在哪兒都是渣滓,平益摸了摸臉上的胡茬,哪怕是鳳尾也還是鳳,比土雞強不知道哪裏去。
“你在想什麽?”
“我想當老師。”
“老師?”丁予涵意外。
“回頭我跟樓上那娃子商量,以後去圖書館也幫我借點書來看看。”
“嘿嘿……不愧是阿平哥,就是不一樣。”小丁笑了,“你就是天生的讀書人。”
平益望向他。
“我還是想當歌手。”
他回過頭,繼續望着前面被挖開的路。兩人蹲在馬路牙子邊,一身土味,共吸一支煙。轎車汽車洋車一輛輛駛過,城裏人鄉裏人男人女人從不停泊,塵土飛揚的道路,全是夢發酵的味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