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虎尾春冰 · 臨淵

尹芝聽不清盛懷初對那胡小姐說了什麽,大概是他故意壓低了聲音。

胡黎筠倒是不怕人聽見,一會兒驚詫輕哼,一會兒咯咯笑着,好在剛才陳季棠親自來過,再無人上來盤查。

“裏面是你什麽人呀,值你這樣,不說清了,我可不願意幫你。”

“還不是我什麽人。” 盛懷初簡單一句,意在言外。

胡黎筠暗自琢磨,打等下反正要見的,探一探,就知道虛實了,挑起眉毛:“那你答應我的事……”

“自然不會忘。”

她與盛懷初認識多年,知他言出必行,只今次許下的事豐厚了些,才要忍不住再問一次,聲氣帶了嬌嗔的尾音:“若忘了,天涯海角也放不過你。”

盛懷初笑笑不答,微微側臉,示意她快去。

胡黎筠掀開簾子進來,與面前的人四目相對,确是個美人,就是嫩了點,少了些風情韻味。她略安下心:“是你的盛先生讓我來的,和你換換衣裳,好讓你那未來的夫家人抓不住你,快脫。”

尹芝聽得雲裏霧裏,剛想說并沒有什麽夫家,話到嘴邊,才明白過來這是盛懷初騙這位小姐而扯的謊。

若是知道公董局巡捕抓人,她哪會願意冒這麽大的風險搭救。

胡黎筠見尹芝立着不動,身手去解她領口的盤扣:“诶,皇帝不急太監急……”

尹芝覺得不妥,按住她的手:“別,你不怕……我‘未來的夫家’抓着你,與你為難麽?” 這位胡小姐是被盛懷初騙來救她的:“而且你不知內情,那家人極不好相與的。”

“難不成他們抓着我就要把我娶進門?我既然答應了姓盛的,就有辦法囫囵離開。”

胡黎筠解到尹芝腰側的扣子,見她微微一縮,大概是癢了,收回了手。

“我自己來,多謝胡小姐。” 尹芝一改腼腆情态,将盤扣一解到底。

她在家待了一冬,今春也未得機會出門,捂出一身雪色的皮膚,身段被蕾絲西洋小衫裹着,凹凸有致。

“啧啧,你們北方人就是白。” 胡黎筠在槟榔嶼長大,家以外的世界幾乎都是北方。

熱帶的陽光給了她一身蜜色的皮膚,标準的健康美。

許是因為人無法擁有的總是好的,胡黎筠打量尹芝目光也多了豔羨,她麻利地褪下了自己的紅洋裝,手肘不經意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呼之欲出:“看着挺瘦的,沒想到啊……杏仁凍似的。”

火車站是嘈雜的地方,叫賣小食的攤販,來往匆匆的行人,理應鈍化了人的五感。

盛懷初守在布簾子外面,還是聽見了兩人的喁喁私語,尤其那句意猶未盡的‘杏仁凍’。伴着衣料窸窣之聲,平白生出幾分旖旎。

他帶着江樸往前走了一步,卻又不好離得太遠,被人誤闖了進去。

“好了。” 胡黎筠從身後輕推尹芝一把:“去吧,在外面等你呢。”

尹芝掀開簾子,往外跨出一步,小翻領開到鎖骨下面,腰帶束得又高又緊,同色的小禮帽上綴着黑面紗,間織了幾縷銀線,走動起來光影流轉。

這身衣服對一個想要隐身匿跡的人來說,太招眼了,尹芝不習慣紛至沓來的目光,心驚膽戰。

“走吧。” 盛懷初伸出手來:“你同我一起走,成算更大些。”

尹芝挽上去:“胡小姐怎麽辦?”

迎面走過來兩個巡捕模樣的人,他們看了尹芝一眼,依稀記得先前在樓上盤查過這樣一位紅衣小姐,妖嬈潑辣,小有來頭。最後倒變成這位小姐盤查他們,一邊罵巡捕房沒本事,一邊抱怨浪費了車票。

兩人不想再領教,遠遠繞着走了。

盛懷初待他們走後,輕描淡寫道:“你不用擔心她,陳季棠那幾個人,還不敢對她怎樣……”

尹芝本在低頭走路的,這會兒恰好擡起頭來,與他四目相對,盛懷初盯着她的臉看了半晌,雖然忍着不笑,眉毛還是不受控制地揚了揚。

“怎麽了?” 尹芝穿着這身不屬于自己的衣裳,本就不自在。

“你剛才……是不是哪裏惹惱了胡小姐?”

他沒由來一句,問得尹芝莫名其妙。

“為什麽這麽問?”

盛懷初再看一眼她臉上的濃胭脂,大紅唇,埃及女法老一樣的青黑眼皮,已淡定了許多:“無事,這樣也好,快走吧。”

胡黎筠粗中有細,他只讓換衣裳,她又自作主張,替尹芝描了個濃妝豔抹的面具,遮住了她的清麗顏色。

這面具雖然難看,但是有用,一時委屈了她的美貌也無妨。他們走出車站大門,一路再無人來盤查。

司機在路邊等着,江樸一揮手,便開了過來。

盛懷初替她開了車門,尹芝回望車站,不見有人追過來,猶豫片刻,對着等在車門口的人道:“盛先生,今日多謝你的搭救,我不好再麻煩了……”

“尹小姐,這是要過河拆橋麽?”

尹芝不說話,他既是要救她,便不會真拉下臉來,再去陳季棠面前告發她:“盛先生不必這麽說,日後有機會,我一定做東,好好謝謝您和胡小姐。”

“你又知道去哪裏找我?”

“盛先生是陳夫人的弟弟,我讓佟小姐替我傳話,也不算難事。”

盛懷初不願功虧一篑:“尹小姐要去哪裏?我送你一程也好。”

尹芝搖搖頭:“先生要去華懋飯店,與我要去的地方是不順路的。”

盛懷初知她機警,不好逼得太過,轉念道:“這麽說,便等着你的消息了,先走吧,我再替你望會兒風。”

春夜峭寒,轉眼間火紅的身影已到了對街,他一手插在褲袋裏,一手架在車門上,若有所思。

江樸走到近前:“您何必費這麽大力氣,學陳季棠把人抓起來,帶回南京找人審問,不就結了?”

盛懷初笑笑:“你看陳季棠關了她月餘了,可有什麽進展?做什麽重蹈他人覆撤……何況,此事不能讓鐘主席知道,他如今位高權重,草木皆兵。”

江樸腦中沒有那麽多彎彎繞,一心想着幫盛懷初排憂解難:“我悄悄跟着她?這個丫頭現在無依無靠,說不定能找到尹家瑞的藏身處。”

“不無可能……但她見過你,你不能去。”

司機坐上的人下車來,盛懷初叮囑一番,讓他去了,換做江樸開車,二人去了華懋飯店。

等了許久,終于等來了消息。

“先生,我……跟丢了?”

這個結果也不是全在盛懷初意料之外:“在哪裏跟丢的?”

“她後來去了仙樂斯舞廳,裏面燈紅酒綠,人太多了。”

“有沒有察覺你在跟蹤她?”

“應該是沒有。” 這一句只有半截底氣。

盛懷初沒有責備:“你先在附近找個旅店住一晚,明早若是沒人跟着再回來。”

他放下聽筒,真是個精怪一樣的丫頭,手一松就沒影了,下次必得結個密些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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