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虎尾春冰 · 紅淚
“你們司長?” 盛懷初看看來人,已認出他是陳季棠的人,裝不識得,只為了拖延一時半刻,好想個對策支開他。
“警務司的陳司長……” 阮九同見他對自己全無印象,答得甚是沒趣。
盛懷初轉過身:“哦,陳公子……每次碰上他,都是在辦案,不知這次抓的逃犯和上次在車站抓的是不是一夥的?”
“不是一夥的。”
上次那個打不得,餓不得。這一個剛現身,便吃了個槍子,哪能是一夥的?
阮九同心中腹诽,但凡司長對待上次那個多點狠厲,他頭上何來這些傷口,遲遲不得好。
怨歸怨,也只能心裏想想,他面上依舊恭敬:“在仙樂斯發現了蹤跡,可惜讓他跑掉了,好在那人受了傷,跑不遠的。”
“抓的什麽人?”
阮九同不知哪些說得,哪些說不得,只好含混過去:“我是臨時被司長調來的,不甚清楚……盛先生剛才對着樓上做手勢,是在等什麽人?”
“沒有,不過是聽聞這家西點鋪子不錯,路過了就來嘗嘗,竟然關門了……”
話音未落,巷子裏響起了齊整的腳步聲,是增援的人到了。
一個人聲在身後響起:“盛先生,這就叫有意栽花花不發……真是可惜,你只需言語一聲,哪用親自跑來?”
盛懷初轉過身,那人走過來,肚子比人先到跟前,走了一程路,氣喘籲籲。
“張副董,我孤家寡人旅居滬上,可不得事事親力親為?” 他往前迎上去,來到巷子口。
張副董擺手,不敢認同:“孤家寡人萬不是盛先生你!督軍夫人是你親姐,督軍是你大舅子,這都不說,此刻季棠就在這裏呢。”
他說完,轉身對阮九同道:“我聽說動了槍?”
阮九同附耳過去:“副董,就是上次夜裏伏擊司長的那人,他有槍,身手也好。”
張副董難掩憂色:“你帶一隊人去,把你們司長換回來,讓他陪陪盛先生……剩下的事便由你全權負責,再過半個小時找不着人,想必也找不到了,便解封放行吧!”
“副董……”。阮九同腳下踟蹰,他曉得陳季棠一門心思抓人,這個話不好傳。
“怎麽,我的話也不頂用了?”
“不是……”
“那還不快去!”
眼看小小的鋪面,人越聚越多,實非盛懷初所願。
他借着阮九同的遲疑,駁了張副董的好意:“看這位巡長實在為難,上次在火車站,我擾了陳司長公務,聽聞他空手而回,今日萬不能再打攪……”
江樸得了示下,去路對面将車開過來,斜擋衆人面前,将店門遮得嚴嚴實實。
張副董得了沒趣,依然陪笑着:“那我們就先忙,盛先生,下次再會!”
張副董帶着人往前走,突聽得身後一個兵士道:“這裏有血跡……”
一時間,風聲鶴唳,無數雙眼睛四下搜索,只找到零星血跡,指不出方向。
阮九同與身邊的人耳語片刻,那人小跑着往仙樂斯去了。
陳季棠趕到的時候,這三五棟商鋪已被團團圍住,尚在營業的,被兵丁一湧而入,聲勢浩大的搜起來。
盛懷初走到哪裏,張副董都如影随行,口中說着擔心他的安危,牛皮糖一樣甩不脫,甚是惱人。
好在陳季棠和阮九同只在街上等着,那些進去搜查的人中,應該沒有識得尹芝的人。
不一會兒,只剩最後一間休業的鋪子,門面是大片的玻璃窗,便是站在外面,也看得出裏面空無一人。
幾個兵丁走到前面,看着陳季棠,只待他一聲令下,就要敲碎玻璃,破門而入。
盛懷初再不能置身事外:“唔……張副董,這一槍托砸下去,明日可有得熱鬧了……”
張副董亦深覺不妥:“季棠,算了,這店裏無人,門鎖也是好好的,那賊子應該不在裏面,砸了洋人的店,鬧到總董那裏,也是麻煩一樁……”
陳季棠也不多言,往裏一指。
張副董順着他的手指望去,白色大理石地面上有星星點點污痕,其中幾點分外鮮豔,定睛細看,原來是尚未幹涸的血跡。
這有槍的逃犯,竟這麽巧匿跡在這棟小樓裏!盛懷初心一緊,再往三樓看去,窗口早沒了人影。
只怨自己一時大意,早知該陪她上去的。
尹芝注視着樓下的一舉一動,眼見越來越多的人圍攏過來,心知不妙。
嘩啦一聲巨響,想必是玻璃被人砸開了。
餘叔當機立斷,奮力站起身,按住她的肩膀,将人拉到近前,那濕漉漉的手掌在她頭上一摸,塗上一層血污。
“他們要找的人是我,這會兒未必注意到你,若有什麽,就說是被我打暈了,關在這裏的……你去醫院的路上總有機會走脫!”
他說着從衣架上抽下一條綢緞圍巾,三兩下将尹芝的手牢牢捆住,又往她手心裏掖了一把薄薄的折疊刀。
尹芝明白過來,掙得厲害:“那你怎麽辦……我不要,你放開……我将你藏在箱子裏……我來打發他們走……”
“傻丫頭,他們豈是那麽容易打發的……記住了,護好自己,其他的一概不要管……”
她那裏肯依,又掙起來,餘叔将她捆在床框上,起身往外走,關好門,咚咚下到了二樓,摸出腰間兩把槍,對着樓梯轉角先上來的人就是結實一槍。
這一槍如捅了蜂窩一般,密密麻麻的子彈射過來。
陳季棠見勢不妙,命令道:“留活口。”
樓梯狹窄,兵丁沒了槍林彈雨的掩護,進推不得,兩相僵持着。
一片急促的呼吸聲中,有人枉顧陳季棠的命令,又開了一槍。
槍法卻出奇的準,樓上的人只露出一片衣角,便被他打中,踉跄着往下跌了幾階。
陳季棠循聲望去,張副董不知何時摸出一把精致的左輪手槍,槍口冒着若有若無的白色煙塵。
眼見他又上了膛,陳季棠一把握住他的手:“我要的是活的!”
那蓄勢待發的子彈,終是飛了出去。魁梧的男子從樓上摔了下來,未斷氣,也去了大半條命。
衆人還在二樓查看,盛懷初已往三樓去了,砸開一扇緊鎖的房門。
尹芝被人縛在床上,神情凝滞,眼淚從血污間蜿蜒而下,也被染成了紅色。
她心中空落落的,唯餘耳中最後的一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