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陌上桑間 · 蔻丹
張副董不會無端交底,陳季棠順着他的話頭問下去:“鐘慶文美名在外,這次當國務總理,也算衆望所歸……他會有把柄在尹家瑞手上?”
“身居高位,哪個手上是幹淨的。”
“倒是沒聽說他在哪樁刺案上有嫌疑。”
張副董笑笑:“他便是做下什麽,世人想破頭也不會想他的頭上,仰體意旨,洞悉人心于無形,哪是常人學得來的本事,我們還是不知道的好!”
這事确是扯遠了,陳季棠更在意陳仁美的想法,轉而問道:“督軍怎麽會去兜搭他?”
“還不是錢鬧的,經老爺那幫人再不肯多拿,他尋思着整編一支隊伍去江北,讓幾個老親信陪着季楠過去,用政府的糧養自己的兵。”
原來是這樣的打算,圈錢圈地占山頭去了。
這樣的好事自然落不到他陳季棠身上,心裏再不忿,嘴上卻不能提:“鐘慶文答應了?”
“八九不離十,只要尹家瑞這裏不出纰漏……我說的纰漏你懂不懂?”
“副董放心,以後和尹家瑞有關的人,我不抓了……那個姓餘的?”
“他你就不必操心了,我已将他送到南京去了。”
張副董這邊剛談完,陳季棠桌上的鈴聲就響了。
他接起聽筒來,陳仁美的聲音振聾發聩:“今天晚上八點,天蟾大戲院,總理夫人來了,你母親請了戲,她帶着季楠過去,你也把自己收拾收拾,經家的小姐們在呢!”
一連串發號施令下來,陳季棠耐着性子聽完:“督軍不去麽?”
太太們的交際,陳仁美可去可不去。
偏巧他在長三堂子的相好“林黛玉”,拔得花國選美的頭籌,今日特地備下了內帷曲目,要謝他買選票的恩情,只想想就褲腰一緊:“我就不去了,你多帶些人,安全上不可出纰漏!”
盛懷蘭斜靠在美人榻上,碧荷坐在她跟前的小杌子上,膝頭墊一塊白帕子,上面六把鉗子锉子,正替她修指甲。
“夫人的手又細又軟,塗什麽顏色的蔻丹都好看。” 碧荷早備下了幾瓶美指油,配她挑定的衣裳。
趙媽走過來:“太太,大少爺打來問話,您幾點出門,是不是直接去戲院,他好将一路的人手安排好。”
盛懷蘭坐起身,又躺回去:“和大少爺說,我要先去明悅發廊做頭發,做完了直接去戲院,季楠自己過去。”
趙媽應聲去回話了,小丫頭将剛整理好的旗袍拿過來,準備替她換上,卻聽她道:“這會兒看,這顏色太暗淡,換那件翠色的吧。”
碧荷道:“太太不是說鐘夫人年紀大了,在她面前穿豔了不好?”
這話她确實說過,但也能随時改口:“那是我之前想岔了,鐘夫人是整日出洋的人,和內宅的老婦人不一樣。”
明悅發廊的二樓是包廂,專給貴客用的,太太小姐們做頭發這等私密的事,怎麽能讓街邊的販夫走卒看見?
盛懷蘭向來用靠街角的包房,她走進去,見美發師還沒到,便将門半開着,坐在小沙發上,翻看畫冊裏的新發式,各式卷發盤發,無一不老氣,翻到最後一頁,目光停在一個摩登短發上,又嬌又俏,可惜她這個年紀身份,已經不合适了。
砰的一聲,門關上了,陳季棠氣定神閑落了鎖,轉過頭來,把她看得心裏一慌:“要死的東西,找到這裏來!我看你是活膩了。”
陳季棠不說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走到她面前才低低道:“當然沒膩,活着不好麽?”
只有與他在一起,她才是活着的,每見一次都怕少一次,格外珍惜着:“怎麽挑在這,等下有人要來。”
“來不了,樓下的客人剛丢了藍寶石耳墜子,老板和師傅們都被請去問話了,沒個半天回不來!”
盛懷蘭手上剛塗了紅蔻丹,在他胸口戳了又戳:“這麽興師動衆做什麽,要不了半天那麽久。”
“你又知道要多久了?”
這樁事要多久,還是得他說了算。
兩根手指捏住領口的盤扣,解了幾次不開,又從旗袍的開叉處探進去:“今天這件的叉怎麽開的這麽下,麻煩。”
他不喜歡和她坦誠相待,到底是偷,得随機應變,能不脫就不脫。
“晚上陪鐘夫人看戲,還有我弟弟懷初和經家的幾位小姐,叉子開那麽高給誰看?”
“不是還有你兒子……和我麽?” 陳季棠戲虐道,他對女人的衣裳沒什麽耐心:“自己脫,省得被我撕壞了。”
“急什麽……”,盛懷蘭推他一把,走到窗邊,擡手攏好簾子,偏又遠着他,背對着慢悠悠褪下旗袍,裏面還有件蕾絲襯裙,緊裹一身豐腴,上面十七八個小扣子,故意刁難似的。
陳季棠脫了西裝,解下腰帶和槍套,往沙發上随意一搭,三兩步走到她身後,把人往窗簾上狠狠一壓,在她耳邊道:“矯情……都是你自找的。”
薄紗的料子應聲而裂,天鵝絨窗簾抖動起來,泛着銀光,一浪接一浪,合着窗子一起搖。
盛懷蘭将一把窗簾揪在手裏,捏得又濕又皺:“慢點,輕點……這窗也不知道牢不牢靠。”
“那就換個地方。” 陳季棠摟住她的腰,兩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纏綿裹挾到了沙發上。
盛懷蘭邊喘邊笑,她又活過來了,死老鬼此刻摟着“林黛玉”又怎麽樣,她還不是跟他的兒子在這裏快活?
兩人汗津津貼在一處,有人良心發現了似的:“季棠,等你成了家,我一定跟你斷了,你搬得遠遠的,省得我看不得。”
她說得動情,陳季棠聽了也未見有多感動:“只怕等不到那個時候。”
“什麽意思?”
“老東西要讓我出洋,沒個三年五載回不來,想不斷都不行。”
“你不想去?”
陳季棠盯着她的眼睛:“你想我去?”
盛懷蘭不說話,陳季棠替她理理鬓發:“你想不想又有什麽用,老東西還要讓季楠去江北帶兵,到時候你一個人在上海可有得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