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雲靜走 · 花國

尹芝聞聲,腳步頓了頓,心知走不脫了。

恰這個時候街上喧鬧起來,遠遠有一列車隊,滿載莺聲燕語,在南京路上行行停停,眼看要到先施公司門口了。于是轉過頭去:“盛先生,你也來看街上的熱鬧麽?”

她臉上滿是好奇的神色,彎彎的眼角帶着笑意,粉嫩的唇瓣開開合合,兩把羽扇似的睫毛撲閃着,讓人無從提防。

盛懷初往街上看看,将信将疑:“什麽熱鬧?”

尹芝伸出手來,往外一指:“那裏……有輛敞篷汽車,上面那麽多花,後面還有……”

街上的人群漸漸圍攏,車上的橫幅迎風搖擺,為首的一輛上寫着花國大總統選舉,後面的也都寫着名字,有一個林黛玉大總統,有一個愛老五副總統,還有國務總理肖紅老八,外交大臣王寶琴,一路撒着大紅玫瑰花,招搖過市。

偏偏男人們很吃這一套,把落下來的花撿起來擲回去,全然不在意殘花敗柳不能拾的舊俗。

可若是哪家的小姑娘拾了,準被她的阿娘一把打掉:“胡鬧,不要臉的小蹄子!”

盛懷初握住尹芝懸在半空的手,将她拖到身邊:“別看了,污了眼睛,跟我去見一個人。”

尹芝腕子一轉,從他的掌中滑走,腳卻聽話,乖乖跟他往回走,只一雙眼睛戀戀不舍,三步一回頭。

依着盛懷初的反應,她已猜出車上的女子都是什麽出生,看着她們搔首弄姿,一會兒灑出十幾個飛吻,一會兒撩撩裙角,抛抛媚眼,引得人群一整騷動,便是真的大總統來了,也就是這樣的排面吧!

鐘夫人遠遠站着,看清了外面的“盛況”,臉色已不複平靜:“這是什麽人弄的!”

每個花車上的妓女都比照新政府的頭銜,這樣公然的挑釁,也不知是什麽人在後面撐的腰。

經小姐是大家閨秀,便是知道也說不出口,對着佟少俊使了個眼色一起沉默着。

正愁找不到打岔的由頭,盛懷初帶着個年輕姑娘過來了,佟少俊認得她,還未等她走到跟前就擡手一揮:“尹芝,是你!”

鐘夫人臉上隐約的怒氣,如今又多了份玩味,将尹芝上下打量,餘光往經晚頤臉上一?,心中已權衡出利弊。

她沒有向盛懷初發問,反而轉頭對着佟少俊:“少俊,這是你的朋友?”

“是我中西女塾的同學。” 佟少俊這會兒不想和尹芝拉近乎,只因她這些時日杳無消息,實在不将自己當朋友!

經晚頤早先便覺得這個名字耳熟,如今想了起來,在督軍府那晚和陳季棠攪在一起的就是她。現在又被盛懷初帶着過來,小小年紀,看來不是光有幾分好顏色而已。

她親切一笑,探問道:“盛先生,這位尹小姐也是你的朋友麽?”

盛懷初将尹芝讓到鐘夫人身旁,坦蕩道:“不錯,尹小姐是我在上海新認識的朋友,初見只覺得頗為投緣,後來又幾次巧遇……小芝,快過來見見鐘夫人。”

“鐘夫人……”,尹芝聽他突然改了稱呼,話裏話外透着親昵,不知所措,臉上窘迫,微微紅了,落在有心人眼中,便成了羞赧。

這番情狀倒與小周送來的消息暗合了,鐘夫人不錯目地看着,見那張年輕的臉上沒什麽破綻,片刻方道:“多俊俏的姑娘啊……你今日一個人來的?”

這個年頭女孩子獨來獨往,沒有家裏人陪着,是要給人說閑話的。

尹芝點點頭,剛要開口,已聽盛懷初道:“是我讓江樸陪她來買些衣服首飾……”

盛懷初說完,猶嫌不足,看看她空空如也的臂彎,語帶責難:“怎麽什麽都沒挑中,要不要換一個地方?”

尹芝越聽越不對勁兒,無措地搖一搖頭,偏偏這時候佟少俊也打趣起來:“盛先生真會照顧人……”

盛懷初握住尹芝的手,眼中笑意深不見底:“尹小姐如今暫住在我家裏,我照顧一二也是應當的。”

尹芝呼吸一頓,轉頭看他,難掩怒意,又是在做戲麽?做給那個心懷不軌的周護士看,她尚可以理解,以後頂多有些風言風語,起不了大浪。

可他當着自己的長輩朋友,,她的同學的面這樣說,又是什麽意思,要滿足人們旖旎的遐想,弄得人盡皆知麽?

尹芝抽回手,解釋道:“盛先生說他回南京了,便将這裏的房子借我住幾日,如今他回來了也再不好叨擾了。”

她這一番話實在難以讓人信服,只是越描越黑罷了。

盛懷初道:“你又要跑到哪裏去,世道的兇險還沒嘗夠麽?” 說完又望着鐘夫人淡淡一笑,意有所指。

僞君子。

尹芝默默想,虧她昨晚還錯信了,當他是個真君子!她畢竟是個年輕的姑娘,雖不将名節視為生命,也由不得人随意抹黑。

鐘夫人沒料到盛懷初如此坦白,言語暧昧,意外極了,轉頭見經晚頤臉上不好看,暗自懊惱。

她有心撮合侄女與盛懷初,先前透過口風,這麽一來,豈不是下了經晚頤的臉面?

“這外面鬧哄哄的,不成體統,我也沒心思閑逛了,讓司機把車子開到後門……至于尹小姐,你既然住在懷初那裏,就和我們一道走吧,人多些,相互照應着。”

陳季棠這幾日總板着臉,不複平時的笑模樣,好幾日都未往各捕房巡查,今終于去了一趟總捕房。

坐下來沒多久,便有人來通報,道是張副董來了。

他心中憋着氣,這次張副董越俎代庖太過,上次在仙樂斯附近抓到的人犯也被他提走了,實在不把他這個司長放在眼裏。

陳仁美給了姓張的幾分顏面,他竟然蹬鼻子上臉!

如是想着,陳季棠也未起身迎他,只自顧自批着公文。

張副董慣會給自己找臺階下:“季棠在忙啊……不要起來,你之前受的槍傷還沒好透!”

陳季棠擡擡眼皮,不鹹不淡道:“多謝副董挂心。”

張副董在沙發正中坐下,已有人送了茶來,他喝了一口,方道:“我知道那個姓尹的丫頭,和這個姓餘的……你怪我未事先和你通氣,我今日來就是要和你說情楚的,這實乃你父親的意思。”

陳季棠提起幾分興致:“督軍怎麽有閑心管到租界裏來了?”

“你父親搭上南京一個大人物,過些時日便要大展身手了!”

“什麽人?”

“鐘慶文。”

陳季棠阖上一份公文:“這和尹家瑞有什麽關系?”

“那個大人物看不得尹家瑞被抓,起碼不能活着被抓,叫他有開口的機會,沒有把握,索性就不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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