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王後,你現今還要如何反駁。于下,你不問青紅皂白,便要責打水玥,全無半點慈愛之心,又教水玥如何敬重您。于上,你見了孤王,全無半點敬重,不僅出言到最後,不由将心底的隐憂說了出來:“你如今便如此目無君上,濫用職權,鏟除異己。這王後讓你當下去,若有一日孤王不在了,你豈不是要殺盡寡人血脈。”

晉枭王将隐事如此□□裸的擺到明面上。王後聞言一怔。她既惶恐又憤怒,面色霎時一片慘白,整個肩膀宛如風中的落葉一般顫抖不已,她嘴唇張張合合,欲要說些什麽,最後卻只握緊了拳頭,面色凄楚道:“妾不過是要管教一下水玥,卻并未要她性命,大王何以說出如此誅心之言。妾身乃大王原配,嫁予大王二三十多年,生兒育女,管理後宮,含辛茹苦,如今兩鬓成霜,連王孫都有了,而此時,大王竟然為了一個媵人之女,給妾身扣上如此重大的罪狀,這是欲要逼死臣妾呀。”

王後說完,已經克制不住,掩面垂頭而泣,她的眼淚砸落到衣襟,還有些落到了懷裏的妣凰娥手上。

“母後,你哭了……”妣凰娥有些難受地抓住她的衣角,神色惴惴不安。

見了這樣的場面,晉枭王有些心軟,但他瞥見妣水玥身上的血痕,想到她方才的強橫,心腸便不由硬了下來:“孤王就是惦念着你是孤的元妃,才将你縱容得如此肆意妄為,得寸進尺。今日你不敬不仁不慈,就是在宗廟和朝堂上,你也沒有資格再擔任王後一職了。”

晉枭王竟然真的為了一小小的媵人之女要奪她後位,王後渾身一震,睜大了眼睛瞪着晉枭王,兩人之間對峙片刻,最終攝于晉枭王眼裏的冰寒,她不由敗下陣來,有些齒寒道:“妾……知罪,但憑大王處置。”

見得王後終于服軟,晉枭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王後母族勢大,若她一味堅持下去,他卻要面臨更加艱難的選擇了。

為此,他長噓一聲,道:“九公主沒收弓箭,日後不得作男子裝扮,罰其閉門學習宮禮三個月。王後有失母儀,罰奉一年。八公主受了驚吓,賜波斯貓一只進行安撫,世子景輝與伴讀池硯逃學惹禍,罰抄《弟子規》一百遍,景輝辱罵尊長,再加罰跪宗廟一天。八公主與世子的仆從照看不周,全都杖責三十。”

晉枭王只罰奉一年,王後身上寒意稍減,緩緩應道:“妾身謹聽大王之命。”

她右手指甲嵌入掌心,忍痛咬緊牙關,強行将眼淚逼了回去,不讓它繼續流下。她行完禮,只感覺冷汗将脊背浸濕,整個身子僵硬得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強撐着一口氣,維持着王後的儀态,她抱着妣凰娥優雅的俯身,長長的袖子掩蓋住了她緊握的拳頭;“世子受了傷,凰娥受了驚,妾身帶他們下去看醫者。”

“去吧。”晉枭王點了點頭,王後起身,身形搖晃了一下,長芝趕緊将妣凰娥給接了過去,呂俾也拉起了倉惶的世子晉枭王看着王後的背影,回過身來,面色頹然,向着身旁的一宛若谪仙般的男子道:“曦之,寡人的家事讓你見笑了。”

“大王言重了。”郗哲微微一笑道:“小孩子打打鬧鬧再是尋常不過了,大王與王後身為父母,皆緊張自己的子女,這不過人之常情。”

晉枭王并不希望別人瞧出他與王後之間的不和,此刻郗哲将話圓了過去,心神一松之下,只覺得分外疲乏。

“大王,再過一刻,宮裏就要落鎖了,臣與小徒這便告辭了。”郗哲帶着池硯向晉枭王行了一禮,晉枭王揮了揮手。

兩人師徒二人默默無聲地走出一段距離,池硯卻忽然回轉身來,向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七公主身穿一身明豔的紅衣依舊伫立在原地,一個人孤零零地,似乎被人遺忘了一般,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老師。”池硯忽然張了下口,想問什麽,可是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郗哲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見他眼裏藏着又諸多疑問,便嘆了一口氣道:“且莫多言,等回去為師在與你細說。”

池硯雖是公儀長推薦,但他天資聰穎,郗哲十分疼愛這個弟子,他有意帶他進宮見見世面,可今日龍鳳争鬥,委實吓人,郗哲見他唇色有些發白,便安撫地抹了抹他的腦袋。

溫熱的掌心傳來柔和的觸感,郗哲的徒然親近令池硯怔住了,有些欣喜,但又有些窘迫和難為情地低下頭。

佐傅郗哲府,酉時。

仆婦端上将烹饪好多的飯食擺到矮幾上,公伯靜、郗哲坐在主位,池硯坐于下方。

婢女拿了素帕給郗哲淨了手,待他坐下後,又從簠簋(fugui)裏盛了一碗粟米給他。

今天是公伯靜第一次出任女師,郗哲問了她一下今日授課的情況。公伯靜道:“一切都好。就是八公主年紀小,不太能坐的住。她又是王後的小女兒,我怕拿捏不好分寸。”

她微微一笑,面上挂着自信的笑容,郗哲了然,不過想起今日的事,便道:“師者,授業解惑也。夫人對兩位公主一般教導便好,切莫因為八公主是王後的女兒就特殊關照。”

郗哲說這句話并無她意,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公伯靜面上閃過一絲難堪,強顏歡笑道:“夫君愛惜羽毛,不欲卷入王廷争鬥,妾身心裏明白。只是王後有意讓我關照八公主,我多少得顧及着她的面子,再說明人不用重說,響鼓不用重錘,七公主她的性子倒是像子墨一樣,沉穩又聰明,很多東西一點就透,只是她母妃宓氏雖然是一宮之主,但并無男嗣,一切全靠王後提攜,而依今下王室婚俗,她日後多半會作為媵人随八公主出嫁,這樣一來,免不了屈于人下,因此妾身更加不能關注和誇贊她。”

八公主妣凰娥相貌只能用端莊來形容,并不出彩,公伯靜第一眼注意到的人其實是妣雲羅,她長相精致絕麗,眼神清透,若不是臉上尚帶着三分稚氣,一身的沉穩的氣質仿若大人一樣,令人印象深刻。

“若她的身份和八公主調過來就好了。”公伯靜眼含羨慕地瞥了一眼池硯,嘆息道:“若這是這樣,我也有一個像子墨這樣聰慧過人的弟子了。”

公伯靜的調侃令郗哲自得一笑,還慈愛地給池硯添了幾樣他愛吃的菜。池硯感激地接過來,垂下眼簾,心情不知為何變得沉重無比。

“為什麽國與國之間的和平非要女子聯姻?七公主、八公主皆為大王的女兒,為什麽她更出色,卻事事都要低八公主一等,還有今天的九公主,明明是受欺負的一方,但王後卻可以任意處置,就連從前在他眼裏無比威嚴的晉枭王,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強大,他在王後面前,也要有所顧忌。”

往日在郗哲的教導學習《論語》《詩經》等,池硯的世界非黑即白,然而此刻他幼小的心中卻領會到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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