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圍爐夜話教丫頭

可惜她沒有等到最後,無論是賢王謀逆的結局,還是趙楚铮的未來,通通沒看見。她病死在凄冷陰森的宮裏,死的那一刻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她不服,她是國公府嫡出的大姑娘,金尊玉貴,有美貌有能力,為什麽會是那樣的結局。她原本該延續在國公府的榮耀,從一府之尊上升到天下之尊。

一朝敗落,雲端跌入泥潭,死的那樣憋屈。好在老天果然厚待她,竟然回到了十四歲。這一次她不會再嫁給五皇子那個窩囊廢。

要嫁也是嫁給下一任帝王,賢王造反,名不正言不順,又是個老頭子,沈清蘭不會委屈自己。雖然沒見過趙楚铮的模樣,對照五皇子,他也差不到哪裏去。

這一世,開局她便洞悉了未來,再不會輸的,沈清蘭微微一笑,“你好好注意他,別讓他受苦,以後有你的好處。”

芙蕖跟司文都是疑惑難解,沈清蘭卻不會跟她們多說什麽,畢竟,那些事她一個人知道就是了。

北方幹冷,冬天皮膚幹燥,孟玉拆進了國公府的門,轉眼半月過去。白日裏跟姑娘們去學堂上課兩個時辰,晚間或在老夫人屋裏用飯,或跟沈清芸四處串門。

國公府的生活,前世過了幾年,幾天便撿起來,就是白露跟谷雨十幾天過去也習慣了。只是到底從南方過來,很是不适應這裏的幹冷。

谷雨端了一面金銅雕花的小圓鏡子,立在孟玉拆面前,等着白露找玫瑰香膏,“可見還是咱們南方氣候濕潤,不過住了這幾日,姑娘臉上就起了皺,這賊老天又下雪了。”

順天府的雪落的又密又急,一丈開外看不清人臉,剛開始幾個丫頭還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幾天過去就抱怨起來。

大雪久久不停,院子裏廊下一尺高的雪覆蓋,掃地的婆子丫頭忙個不停。入目一片白茫茫,氣溫急急下降,出了房門就走不動路。

屋裏的火爐燒的紅通通,爐子上坐着小壺,孟媽媽往裏頭丢了雪梨和生姜,“等這雪梨湯燒開了,姑娘多喝幾碗,清熱去肺火,是好東西呢。”

谷雨摸了摸額頭上冒出來的幾粒紅豆豆,問孟媽媽她那個怎麽治,孟媽媽就盛了一碗湯給她。孟玉拆照着鏡子,敷上玫瑰香膏,果然舒服了許多。

白露趁着拿香膏,将孟玉拆那些脂粉胭脂都拿出來整理,“這些東西還是在豫章買的,又送出去大半給姑娘們,咱們院裏見底了。”

孟媽媽從桌上撿了幾顆板栗子,煨進灰裏,沖了一杯茉莉花茶給孟玉拆,一面納鞋底一面道:“有什麽打緊,前兒大夫人不是叫人送了香膏來,大大方方用就是了。國公府的東西怎麽也不比豫章的差。”

白露丢下手裏的香膏盒子,起身走到孟媽媽跟前坐下,“國公府的東西是好,有這現成的,咱們屋裏的脂粉花銷都蠲了。只是今兒我跟姑娘去學堂,那位二姑娘說話實在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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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玉拆入府樣樣都是用最好的,老夫人得了什麽孝敬,第一個想着她這裏。送了幾回東西,旁人不知道,沈清柔就嚷嚷着四處傳。

說話又是個尖酸愛拿捏人的,自己不動手,倒挑撥的其他幾位姑娘都遠了孟玉拆,白露道:“今兒姑娘就戴了個金項圈,二姑娘還說的天上有地下無的,不是排揎人嘛。就因着是老夫人給的,她不服氣罷了。”

孟玉拆這會兒在炕上臨字,冬日裏天寒,磨好的墨不趕緊用了,一會兒就凍住,趁着屋裏暖和,她就把今天夫子交代的功課寫完。

大頭針在頭上蹭了蹭,一錐紮進厚實的鞋底,孟媽媽不以為意,“你只看到姑娘在二姑娘哪裏受了幾句話的擠兌,那拿好處的不還是咱們姑娘。得了便宜咱們就收斂些,二姑娘那模樣落人眼裏,不是小家子氣?”

孟玉拆聞言擡頭,晶亮的眼裏笑意濃濃,“還是媽媽明事理,白露你可好好學着。”

孟媽媽笑了笑,放下手頭的活,教育兩個小丫頭,“這大宅院裏,誰都不是傻子,今兒我就跟你們兩個好好掰扯掰扯,多少學點眉高眼低。”

“你們可知二姑娘為何瞧咱們姑娘處處不順眼,還不是因為咱們姑娘在老夫人房裏有體面。二老爺現如今在翰林院,那樣清貴的衙門,比咱們大老爺也不差多少了。二姑娘的兄弟二少爺沈琏跟大房大少爺同是十六七歲的秀才,只這兩點,二姑娘比之大姑娘也不差什麽了,怎麽她還四處拈酸呢?”

白露低頭想了想,脫口道:“二老爺是庶出呢。”

孟媽媽笑道:“是了,所以二姑娘家裏再有資本,在老夫人面前她也不能越過大姑娘六姑娘,大姑娘是聰明人,從來不跟她計較。六姑娘又小,想不通這個,跟二姑娘擰着來,二姑娘還真當自己掙來了該得的體面。殊不知,有些東西生來就定了,她要掙這份尊貴,那兩位動不了,咱們姑娘可不是軟柿子那一個。”

谷雨不服氣道:“咱們姑娘可不是軟柿子,老夫人把姑娘放在心坎上呢,大夫人也時時想着咱們院。”

孟媽媽将火爐子裏爆開的板栗撿出來,剝開一顆,橙黃綿軟的果肉,吃着舒心,“老夫人待咱們姑娘沒話說,大夫人就不一定了。你們想想,怎麽咱們姑娘一得東西,二姑娘就知道了,大夫人每次送東西也盡高調着來。”

白露跟谷雨以前活的單純,豫章孟家人口少,她們還沒接觸過這些彎彎繞繞。孟媽媽卻清楚,只是有些話說不得。

這府裏的女人,要說哪個沒想過老夫人的小金庫,一只手就可以數過來。大夫人當孟玉拆是客人,她又管理這一大家子,二房不好相與,可不得找個事情給她們做,叫人沒空去打量她的中饋。

只有水混了,才好摸魚,東家牽制了西家,莊家才能穩坐釣魚臺。孟媽媽道:“咱們姑娘本就拿了手軟,二姑娘幾句話不痛不癢,倒顯得咱們姑娘沉靜踏實,老夫人只有更喜歡的。你們兩個別只注意眼前的一點小委屈,有老夫人在,咱們姑娘委屈不了。”

說實話,孟媽媽這些話猶抱琵琶半遮面,霧裏看花美三分,白露跟谷雨着實有些想不通透。孟玉拆放下筆,笑道:“慢慢教罷,索性她倆總是一心向着我,媽媽就辛苦些。”

孟媽媽道:“不小了,等姑娘再大兩歲,她倆還一團懵懂,那可就要了命了。”

再大兩歲,她就可以相看人家嫁人了,孟玉拆聽懂孟媽媽的話,想起前世她嫁的朱家,搖搖頭。

谷雨猛的拍手道:“我明白了,二姑娘不是真不喜咱們姑娘,她只是想争那份體面看重。不管今天老夫人對誰好,她都一樣咬,不過大姑娘六姑娘有撐腰的,她沒法子。府裏這些事夫人們肯定知道,只是因為一些原由不管,咱們姑娘受了好處,不争不搶,老夫人對咱們姑娘更好。”

雖不是很透徹,能想到這些,也不錯了,孟媽媽微笑道:“所以叫你們多聽多看少說,出了門,這嘴上就得有個把門的,自己心裏明白就是了。”

白露也想清楚了一點,跟谷雨正正經經朝孟媽媽行禮,“以後還要仰仗媽媽教我們呢。”

屋裏一團和氣,孟玉拆轉頭看向窗外,屋檐上天青色濃郁。冬天黑的早,眼瞧着要入更,就不準備出去了。

花園裏黑魆魆的,天氣寒冷,芙蕖打着燈籠走前頭,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沈清蘭,面色含憂。方才姑娘睡了一覺,醒來一身的冷汗,不說打水梳洗,卻要出院子。

天色這麽晚了,出個差池她們擔待不了,想勸大姑娘不要去,卻被姑娘一個眼神釘在當地,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大姑娘看向她的時候,分明是美麗的臉龐,清亮的眸子,她卻仿佛走過枯夜墳地一般止不住的背上發寒。

那股戾氣濃的叫人窒息,再不敢說什麽勸解的話,跟司文乖乖打了燈籠出門。下人房在西園的後頭巷子裏,這裏不比府裏山水峥嵘,小巷子漆黑不聞人氣。

司文扶着沈清蘭,厚實的鞋底踏在雪上,在這樣的傍晚那點聲音清晰可聞,“就在這條巷子盡頭的那扇門,我跟他說了姑娘給他找了好去處,只是這個楚铮固執的像是塊臭石頭,不為所動。”

沈清蘭神色有些倦怠,方才從噩夢中驚醒,她第一時間想确定楚铮的存在,那是她翻身的籌碼。所以這才不顧丫頭的勸阻,執意出門。

此刻這走不完的小巷子,漆黑的高牆,那份不安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耐煩。

司文伸手在褐黃頹敗的木門上敲了幾下,裏頭沒有動靜,她不敢看沈清蘭的臉色,也不敢用力敲門。若是叫人發現大姑娘這會兒在下人房門前,該怎麽解釋?

她只能耐着性子,第五次叩門之後,院子裏終于響起腳步聲。一步一步,走的極慢極穩。沈清蘭聽見開門的聲音下意識擡頭。

意外的看清一張極隽秀的少年面孔,許是因為吃穿的不好,他很消瘦,卻意外的高挑。

頭發有些亂,飽滿的額頭,劍眉修長,底下狹長的一雙眼,神色平淡。鼻梁高挺,嘴唇暗淡,形狀卻極好,在昏暗的燭光下,她可以明白的看清他的俊美。

原來所謂的六皇子生的這麽好,沈清蘭從他臉上看出三分永嘉帝的影子,心裏漸漸平靜。

邁步走進院子,不算寬敞的地方,只能用一個詞形容,破敗。雜草叢生,蛛網灰塵,他怎麽住下的?

她回頭,盡量笑的和善,“你叫楚铮?”

少年低下頭,雙手貼着褲腿縫,很是知禮的不看她,聲音也極清冷好聽,“是。”

沈清蘭一身華貴,從來沒讨好過人,實在不知該怎麽開口。雖然這毛小子現在不值得她讨好,她卻想對方能将她放在心上。

她語調放的更柔,“你知道我是誰嗎?”

“大小姐。”

還知道她是誰啊,沈清蘭心裏舒服了一點,“我的丫頭給你的衣裳喜歡嗎?”

是說那些裏面縫着柳絮、一鞭子就抽破的棉衣?楚铮面色如常,恭敬道:“喜歡,多謝大小姐。”

沈清蘭淡淡的嗯了一聲,一時院子裏無聲,她不說她來幹什麽的,他也不問,仿佛別人要做什麽都跟他無關。

沈清蘭卻在打量楚铮,越瞧心裏越踏實,原來年少時就是沉穩的性子,難怪後來會成為統領千軍萬馬的戰神。

“你可以搬到更好的地方住,為什麽不去?”她有些介意,這人太倔強。

楚铮低垂的眼裏閃過一絲暗芒,無功不受祿,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不關心這位大小姐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麽,卻有權不參與她的游戲。

“小人不敢。”

沈清蘭心下微嘆,後來那位戰無不勝的少年将軍,還有這樣畏首畏尾的時候。她要給的東西還沒有人可以拒絕,何況他不聽她的安排,以後怎麽得到永嘉帝的認可。

沈清蘭眉頭輕蹙,正要說什麽,門外的芙蕖朝她一福,“姑娘,咱們出來快半個時辰了。”

再不回去,會被人發現的。沈清蘭只能咽下到嘴邊的話,扶着丫頭的手走了。

到小巷中段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少年站在門邊,周身是沉寂的黑色,顯的他仿佛要被黑暗吞噬。

只有涅槃的飛鳥才能成為鳳凰,一如此刻寄人籬下的趙楚铮,一如前世跌進泥潭的她。他們都會一飛沖天的,沈清蘭昂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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