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發誓
“表妹, 我瞧前頭有一圃白梅花開的極好,你陪我去瞧瞧罷。”自一進了院子, 孟玉拆便緊跟在沈清芸等姐妹身後, 半步也不曾遠離。
漸漸拉開距離,倒是不怎麽熟悉的沈清佳過來邀請她, 孟玉拆略微猶豫。沈清佳見此,朝她身邊靠了靠, 手上緊緊攥住帕子, “其實是我想方便,人生地不熟有點害怕, 表妹人好, 陪我走一趟?”
她的目光懇求, 孟玉拆點點頭, 兩人沿着園中的一條小道進去。雖是冬日,樹木卻昌盛繁茂,耳邊流泉叮咚, 冷風簌簌,暖陽稀薄。
沈清佳在前頭帶路,緊張中又帶點心虛,卻又竭力裝作悠悠哉的模樣。孟玉拆腳下微微停頓, “三姐, 怕不是找錯了地方,咱們出去問問園子的管事。”
沈清佳瞬間慌張,低着頭絞帕子, 半點不敢對上孟玉拆的眼睛。她膽子小,在府裏得勢點的奴仆都敢給她臉色瞧。
說謊的時候尤其慌張,眼睛亂瞄,臉蛋發紅。孟玉拆察覺到沈清佳的狀态不對,不敢再跟她進去,一定要找個人來問路。
沈清佳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表妹,再等等好不好,馬上有人來接咱們,你就當陪陪我。”
孟玉拆甩開她的手,臉色冷淡下來,“你自己在這裏等罷,三姐這模樣,就是豺狼虎豹來了,也奈何你不得。”
沈清佳臉色尴尬,卻不敢再拉扯孟玉拆,嗫嚅道:“真的不是我。”
“自然不是你,你也沒那膽子。”
“表妹,你相信我,我也是別逼無奈,我沒法子。”說着,眼眶紅起來,泫然欲滴。
“世上那麽多人被逼無奈,總有人明白有可為有可不為,你只是将自己看的太重而已。”也不等沈清佳拖延時間,孟玉拆轉身便朝外走。
迎頭卻走上來一個姑娘,乍一眼看跟她長的一模一樣,主仆倆皆吓了一跳。白露将孟玉拆護在身後,警惕的看向來人。
卻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比孟玉拆矮了一個頭,穿着卻與她一般無二,連頭上的碧玉簪子仿佛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其實長的并不相似,只是妝容與穿戴混淆了視覺,尤其那姑娘還刻意上了與孟玉拆一樣的妝容。走近了仔細看,變更分辨出不是一人。
那人撞上她們一行,沒有半點詫異,先露出三分笑容來,走上前來要說什麽,卻眼睛一翻,随即軟倒在地。計武看了地上的女孩子一眼,恭恭敬敬道:“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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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玉拆松一口氣,方才那人不懷好意的走上前來,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見計武出現在對方身後,方松氣。此刻賊人被輕易撂倒,她更不怕了。
點點頭,“你家殿下呢?”
“馬上過來。殿下交代他親自來收拾。”計武意有所指,暗黢黢的眼神盯了沈清佳一眼,冷冰冰的,仿佛在看一塊沒有生氣的木頭。沈清佳早已叫這一番變故驚的魂飛魄散。
被計武一瞪,抖如篩糠,急急往後退,“表妹,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放我走罷。我若是有事,家裏也沒法交代。”
計武冷笑一聲,“那邊有個池子,将人捆了扔下去,神不知鬼不覺。再找人送封信去沈府,就說三姑娘跟個貨郎情愫暗生,與人跑了。”
那樣的話,府裏誰還會去追究她的去向,怕是她的存在都會被徹底抹去。國公府只能有一個‘夭折’的姑娘,絕不能有一個私奔出逃的小姐。
沈清佳只在話本上見識過那些江湖人士的手段,哪裏能分辨計武話中的真假,唬的面如白紙。孟玉拆本想再說什麽,忽聽遠處有男聲道:“奇了,分明見到往這邊來了,人呢?”
另一道低沉的少年音調侃道:“大哥叫美人迷了眼,或是個妖精也不一定,引你來這虎狼之地,人便不見了,下一步該倒黴了。”
頭一道男聲就笑起來,“若真如老六你說,該先來個美豔的女妖才是。就不想我掉頭回去了?”
孟玉拆看看地上人的穿着打扮,再瞅瞅自己,前因後果也就不難猜到了。
察覺到孟玉拆正盯着自己,沈清佳往後一縮,那種眼神她從來沒在這位脾氣溫和的表妹臉上見過,對方自進府以來便沒脾氣。此時黑亮亮的眸子猶如深不見底的漩渦,碧幽幽的要将人溺斃。
或許也有一點心虛的成分,沈清佳躲進丫鬟懷裏,沒經歷過事情的模樣,被當面戳穿,已經叫她六神無主。
計武悄無聲息的将小丫頭拖走,随即又出來一人扯着臉色蒼白的沈清佳走了。孟玉拆沖計武點點頭,轉身進了假山後頭,消弭了蹤跡。
在下一刻,趙楚铮便領着趙文榛過來了,他雙手背在身後,下颚微擡,一副不屑看人、萬物都不在眼裏的神态。
趙文榛四顧看了一圈,沒什麽收獲,有些失望的搖頭。趙楚铮往山石旁一站,廣袖一揚,袖子裏有個東西順勢滑出,飛入草間。
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大哥你慢慢看,弟弟我先走了。”
趙文榛揮揮袖子,示意他自便。趙楚铮走到路口,瞥了一眼方才袖子拂過的地方,尖尖的小虎牙從冷笑的唇 邊冒出一個小小的尖,惡劣的活似惡作劇得逞。
計武将人帶走便不見了蹤跡,由另一人守着,孟玉拆不理會沈清佳哀求的眼神,小聲打探了幾句趙楚铮的事情,便聽有人輕輕的笑道:“有事你問我就是了,找旁人說什麽?”
她轉身看向他,沒有其他人跟來。一身華服美帶,少年意氣風發,眼睛亮亮的閃着笑意。孟玉拆便道:“那你跟我說說,是怎麽回事?”
今天這局想必是沖着她來的,沈清佳不過是一顆小小的棋子,籌謀者另有其人。想想她平時與世無争的為人處世,各方面的利益糾葛,答案呼之欲出。
趙楚铮冷笑,“不是猜着了?還問我做什麽,不聽到她的名字不死心是不是?”
春意漸濃,岸邊的楊柳美人折腰,輕掃碧波的湖面,一絲清幽的涼從湖面上吹過來。孟玉拆面上微微發白,兩條卧蠶似的眉毛微攏,黑亮的眼睛都有些暗淡。
他最見不得她為旁人憂心忡忡的模樣,往一側跨出一大步,擋在風口的地方,不高興道:“現在相信了罷,那就沒一個好人,誰叫你掏心掏肺的。”
她扭開身子,心裏還亂着。一方面,沈清蘭是她親表姐,母親這邊頂頂重要的親人,最該親近,哪裏想就越走越遠?這樣算計人。
另一方面,她在自己設置的一方天地裏安逸慣了,總喜歡異想天開把人設想的皆是純良仁善之輩。今日沈清蘭給她好好上了一課,不喜争鬥,偏偏世事無常,躲的越快牽扯的越深。
趙楚铮道:“你再避下去,叫人要了你的命都不知道為什麽。”
她眼神遲疑,想說不至于。趙楚铮打斷她的話,将沈清蘭如何安排的今日這場好戲添油加醋的講給她聽。
大皇子好色,若是他瞧上了孟玉拆,便是有安國公府護着,也能使手段将人弄去。趙楚铮譏諷道:“難不成你真想進皇子府,争那點寵愛。”
他的視線落在她臉上,看得很認真,将她粉紅嬌嫩的面頰映在眼底,每一次看見心頭總會浮起絲絲縷縷的溫柔。好似叫人握住了心髒,忍不住的發軟。
“在你眼裏我就是那樣的人?”她氣恨的瞪他一眼。
那透亮的眸子微微睜大,被人誤會的委屈模樣,任何人看見都只想将人摟進懷裏好生安慰。他哼笑一聲,
“不是最好,你要是想進那富貴後院,我就可以幫你,搞不好還能混個側妃當當。”
她讨厭死了他一副明明不想卻非要違心的來試探,試探的結果若是不和心意就各種陰陽怪氣說話的小心思,“你走開,我要回去了。”
在他倆說話的時候,早叫暗衛清了場,沈清佳連同幾個丫頭皆不見了蹤跡,趙楚铮又是一聲冷笑,“不理會納西人做什麽,我還能要了她的命。”
他玩笑似的說,可他那眼神,無論如何都不想玩笑。
又聽他幸災樂禍,“倒是沈清蘭那裏,有好戲看呢。”
說起沈清蘭,孟玉拆便有些郁郁寡歡,她并不想與之交惡。
趙楚铮恨鐵不成鋼,“你給我長點心,再叫她算計了去。她不就欺負你小孤女,國公府一定向着她嗎?有小爺在,總能守着你喜樂安康的。”
這還是他第一次說這樣露骨的話,兩人都是一怔。白皙若雪的臉上爬上點點嫣紅,嘴唇彎成了想羞又想惱的弧度,她實在不好意思極了。
見她羞着了,他反而更大膽,也不理會滾燙的耳根子,眼神游移着不敢看她,這樣暧昧溫暖的氣氛,錯過簡直天理難容。
他輕輕的吸氣,看着她,小聲卻堅定道:“我說真的,我發誓,天爺在上,趙楚铮永遠保護孟玉拆,有違此言者不得……”
她趕忙堵住他的嘴,氣道:“越說越來勁兒,誰要你發這樣的毒誓,別亂說。我真的要回去了。”
香甜的氣息籠罩他,暖風吹的渾身都輕飄飄起來,固執道:“那你信是不信?”
“走罷走罷,我走了。”她答非所問,臉色好似在溫泉裏氤氲過,是誘人的粉。
他一雙黝黑的眼睛,專注的看着人,好像有什麽旁人看不見的好東西值得他凝神。不再說話,這一副逼問的姿态便是全部的态度。
臉上升騰起火熱的溫度,她能感覺得到,迫不得已,聲若蚊吶,“信,我信的。”
他這才滿意,臉上綻放出前所未有的開心笑容,牽住她的手,親自将人領出去。
沈清佳站在沈清蘭身邊,兩人在角落裏說悄悄話。孟玉拆看向沈清蘭,一動不動好一會兒。
沈清蘭摸摸臉,笑的溫柔和煦,“表妹瞧我做什麽?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不成。”
她只是想看看,在害了人之後,見人完好無缺的出現,沈清蘭是否會心虛。想必是上輩子當皇子妃歷練出來了,沈清蘭笑眯眯的表情,一派落落大方。
她是性子綿軟,遇事不喜争執,叫人逼到面前,卻也能陪着演戲。孟玉拆心想,她也并不是真正心地純良,淺淺一笑,“無事,不過瞧兩位姐姐聊的開心。”
沈清柔慣會察言觀色,沈清佳面色蒼白的回來,接着與沈清蘭躲在一旁耳語許久。她便料想怕是有什麽事,這會兒幾人之間艱澀的氣氛不就證明了?
好歹今兒是她邀姐妹們出來的,可不能壞了自己的好日子,于是拉過孟玉拆,到一旁去說話。
沈清蘭回頭狠狠瞪了沈清佳一眼,分明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籌備了這麽久,全砸在了這個蠢貨手上。
趙文榛喜好好顏色,顧忌着尚且康健的永嘉帝與家世顯赫的大皇子妃,現在掩藏的極好。要不了幾年,等到皇帝沉珂纏身,由他監國,便再無禁忌。
依着孟玉拆的絕色,被趙文榛看上一點都不難。她挑了這麽個絕好的時機,布置好一切,只要沈清佳帶孟玉拆撞上去,後面便再容易不過。
偏偏功敗垂成,功虧一篑,尤其趙楚铮竟然幫着她。沈清蘭從來都是心思慎密之人,不出手則已,動手便要一舉成功。
如今暴露了自己是其次,将孟玉拆與趙楚铮更加親密的聯系在一起,才真正叫她氣惱。沈清佳一直怕這位嫡姐,如今又牽扯到這樣的事情,簡直心驚膽戰,垂着頭,半句話也不敢說。
“若是表妹在老祖宗跟前胡言亂語,你知道該怎麽回罷,你想想,你姨娘還在府裏住着,你年紀也到了。”即使說着威脅的話,沈清蘭還是笑眯眯的,神态端莊好似在跟人贊嘆某只發簪的精巧。
沈清佳盯着她精致的側臉,渾身一寒,垂下臉,嘆出一口氣,吐盡全部的瑟縮、懦弱、嫉恨,小聲的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