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舊債未平
盤膝坐在一旁的成沅君睜開眼:“拆了能有用的東西,會是蘇沐造的?”怕是連塊磚都沒能拆,就已經死在這裏。甚或連怎麽死的也不知道。倘若拆就有用,成沅君早就破地而出了,哪裏需要等到現在。
這話是沒錯。
江原想到外面那條極其變态的出口,走錯一步哪怕是回個頭就會喪命的機關,覺得很有可能會發生這種事。但成沅君這個話聽起來就很奇怪。
江原扭過頭:“喂。”
成沅君擡頭看他,青衣弟子未加遮掩的雙目在靈蝶的光暈中,看起來頗為妖異。這雙眼不見天日,看誰誰不行,偏偏對着成沅君倒是絲毫不起作用。成沅君眨眨眼:“幹嘛,你突然想要和本王當亡命鴛鴦了?”
江原可不想當鴛鴦,還是亡命的。
他沒理成沅君,只說:“蘇沐同你是什麽關系?”
聽到這句話,成沅君面色有些古怪。
“為什麽這麽問?”
為什麽這麽問,當然是因為成沅君表現的就很奇怪。說是敵人,卻不願動這裏一磚一瓦,江原敲一塊磚都被成沅君叨叨地頭疼。白晚樓這個嫡親弟子都不見得比成沅君上心。但若說是朋友,又表現地不像,總有種咬牙切齒的味道在裏面。
“我聽成王話中意思,好像很佩服這個蘇沐啊。”
佩服——
成沅君哧了一聲。
“不過是雕蟲小技。”
哦。
“也就能糊弄糊弄大多數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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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成沅君忽然起了興致,他戳了戳江原的胳膊:“你知道蘇沐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江原把扇子撣掉:“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嗎?”
江原很幹脆:“不想。”
“你為什麽不想。”成沅君道,“他是你們宗門的前宗主,倘若沒有蘇沐,中原沒有無情宗,無情宗也不會有連照情。就連你的白長老,也要稱他一聲師尊。你怎麽會不想呢?”
倘若不是親耳聽過連照情如何說蘇沐,白晚樓如何提起蘇沐,江原就要信了成沅君的邪,還當無情宗是多麽尊師重道,死了個蘇沐要上下哀鳴了。
然而并不是。
白晚樓無動于衷。
連照情好像恨不得把人刨出來咬一口。
江原委婉道:“……我覺得他有病。”
成沅君扇子一拍:“你怎麽知道!”
江原瞬間掐出乾坤圈。
“他是有病啊。”然而拍下的扇子并沒有打在江原身上。成沅君像找到了知己,激動地拍打着自己的手心,“撒潑耍賴,奸滑狡詐,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說罷他頓了頓,“你放乾坤圈幹嘛?”
本來以為戳了成沅君痛楚要打架的江原:“……”
乾坤圈還掐在他掌心,八卦四象明明滅滅。
江原眨眨眼,轉了一下乾坤圈。
“更亮一點。”
哦。成沅君不以為意,只語氣一轉。
“但我也從未見過如此驚才絕世。”
江原的乾坤圈一不小心捏碎了。
你就承認吧。
這不就是欣賞蘇沐欣賞的要死麽?
成沅君拿扇子敲着手心:“他确實厚顏無恥,令人嘆為觀止。也驚才絕世,世上難出其右。他若是不死,如今中原就是另一片天。要從這上面說,我誇他一點錯也沒有。”
誇是不錯,但隔了十年仍然執着,便不止是誇這麽簡單了。江原眨眨眼,突然有些疑惑。如果真是這樣一個人,厲害到叫淮南王念念不忘,為什麽薛燦絕口不提呢?
江原若有所思:“看來你當他是朋友。”
成沅君忽然像啞了一樣。
片刻後他道:“不是。我當他是對手。”
江原一哂。
成沅君敏銳地察覺到江原的不以為然,他沒有動怒,只是道:“像他這樣的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仿佛世間不過是游戲一場,無牽無挂逍遙來去。你說,有幾個人容得下?”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尤其這棵木,還不夠聽話。
倘若沒有人容得下,淮南王豈非更容不下。
“他死了對本王而言,豈非比活着更好。”
成沅君這個人,既花言巧語,又會說些叫人不入耳的實話,除了一張得巴得巴的嘴,實力卻不怎麽樣,能上天下排行榜,大約闊氣占了八成。
前人往事,是別人的事,是敵是友,也是別人的恩怨。既然與江原無關,江原也沒必要說什麽對錯。他只是坐着歇了一會兒,沒有再給成沅君繼續說下去的機會,站起身道:“活着是很好,倘若王爺不努力找出路,就要同你的對頭見面了。”
聞言成沅君仰起頭看江原。
“世人皆敬本王,你倒一直不假辭色。”
“王爺說笑了。”江原道,“單看連宗主好像就沒辭過色。”
更別說無情宗上下了。
無情宗上下這麽多人。
又怎麽能說世人皆敬淮南王呢。
成沅君:“……”
所以說,從以前,到現在,他都讨厭無情宗一輩子。
江原沒興趣在別人的墳裏談論主人的是非,總覺得背後涼嗖嗖冒着寒意。固然不論鬼神之說,卻也不必要這麽明目張膽犯忌諱。
他撣幹淨衣擺,開始重新思考出路。
這裏瞧着像一個光溜溜的蛋殼。
沒有一絲縫隙。
但是白晚樓既然能出去,就一定會有出口。
除非白晚樓其實在撒謊,他走的出口根本不在這裏。而這個所謂的正确的路,同先前的金銀玉石一樣也是個障眼法。把人騙進來後,就再也出不去。
江原不指望成沅君,他仰頭看着這明珠片刻,忽然覺得它所排真如日月星辰。江原眉心一皺。他說:“成王,蘇沐這個人,是不是很喜歡與常人不同?”
成沅君道:“不是不同,是有病。”
江原仰着頭:“恐怕需要你去試一試。”
成沅君道:“你是說有病?”
江原有些無語:“這點王爺恐怕不用試。”
成沅君轉着扇子:“哦。”
須臾很快想明白了江原所指。
“你說出路?”
江原指過去。
正上方是一幅北鬥七星圖,勺柄所指,東牆有一顆明珠格外亮,再反手看去,相對應的,西牆也有一顆明珠格外亮。他們先前躺在地上對着明珠看了那麽久,竟然都沒發現這個端倪。大隐隐于天,也是有這個道理。
江原忖度道:“但恐怕出口有詐。”
按他所知白晚樓和成沅君對蘇沐的了解,和江原在外面窄道中親眼所見,蘇沐是個游戲人生的人,愛好戲弄別人,尤其不按常理辦事。難道進了這個地宮,就是正确的道路,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陷阱嗎?他現在半個字都不敢多信。
成沅君收起美人金:“我去試試。”
說罷飛身直上。
江原也振袖而上,他攀附在一側,試着去取東牆那顆最亮的明珠。果然明珠松動,能夠取下。江原一将明珠取下,撫摸到一塊磚似能推動,忽聽成沅君道:“你剛才說我有病?”
江原一愣。
然後有些扶額。
八百年前的事。
便聽成沅君頗有微詞:“小江,你這個人很不講道理,我對你如此和善,你對我一點也不客氣。白晚樓這麽一個煞神,你卻對他畢恭畢敬。本王還不如一把兵器嗎?”
江原道:“你們如何能比?”
說着不待成沅君反駁,只伸手用力,卻聽咔嗒一聲。磚片朝裏陷下去,忽然機關聲響傳來,卻不是在這裏。
忽聽破空聲。
冷箭刺目而來。
也就是江原。
悶聲不吭間徑自往後一仰,兩支箭貼着他的臉擦過。咄一聲牢牢釘在對面,正好擊碎一顆明珠。能擊碎明珠,它的威力可見一般。
命懸一線,江原這才背心滲起汗。看來這也不過是個機關,誘敵取命。就在他打算放棄時,卻聽成沅君咦一聲,騰身而至西牆。
成沅君道:“這裏開了個小門。”
江原一見,便松手離開。他一離開,那磚又落了回去。
成沅君立馬說:“門關了。”
難道說——
江原試着返回原地将那磚往上頂開。
成沅君道:“又開了。”
江原:“……”
果然。
蘇沐這個變态。
這裏又要做選擇。
成沅君道:“你拿別的東西試試卡住它。”
江原道:“你倒是來試。”
穹頂是圓的,朝下的,除了人為的推力,拿什麽卡。萬仞在這裏倒是可以,但是等人走了以後,西牆的門仍然會關上,到時萬仞只有破牆而出,也不是萬全之法。
成沅君道:“你再試試。”
江原便推上去,果見西牆的門又打開來。
忽聽成沅君道:“好兄弟,你先頂一下,我随後便來。”
江原尚未能反應,成沅君已如游魚一般哧溜一聲鑽了進去,速度之快江原連喊都喊不及。而成沅君一進去,那門立馬關得死緊。無論江原如何推這塊磚石,這門都不會再動了。
……
也就是說,又是一扇只能從一側開的門。就算有人能進這裏,若要出去,總還得留下另一個人。這分明就是把人心當兒戲——
成沅君臨陣脫逃,簡直就在意料之中,江原根本沒有想過成沅君會講義氣。
他沒有慌張。
白晚樓能随意進出,可見不需他人相助。江原不信白晚樓會騙他,成沅君既走,江原轉而專心研究掌下這塊磚石。
蘇沐既然不走尋常路,便不能以尋常道理視之。北鬥星圖勺子所指之處,按理是正确的方向。但蘇沐喜歡反着來,所以成沅君下意識認為相反的地方才是對的。
可若是,蘇沐就要別人這樣想呢?
江原心中一動,他将明珠重新嵌上去。明珠嵌上去後,此處從黯淡重新變得亮堂起來。而方才推不動的磚竟然自己滑了開來。
原來這裏也是一扇門,而這扇門的機關,卻是在這明珠身上。取了不行,需取了又放回去才能打開機關。但有多少人取了明珠見了生路,還曉得要将它放回去的呢。生氣之餘,多半是打砸的多。
歷經三折,到了如今地步,饒是江原也不禁想感嘆一聲。怪不得成沅君能記恨十年,人心易變,但變多變少,變錯了都是一個死。這個地宮的生機明晃晃擺在眼前,卻是差池之間就是一條絕路。蘇沐這個人,是真喜歡叫別人自己絕自己生機。
既然此地方為正路,不知道成沅君方才走的那條路會通往哪裏。生機已現,此時不博更待何時。江原沒有猶豫,一溜身便從此地飛身而出。
通道雖幽暗,卻除了剛開始那兩支箭外,再無它物。江原心中越發肯定猜測,卯足了勁一心往上,豁然間眼前頓時開朗。
他順勢落在地上,依着慣性向前兩步。
風吹草動,此地正是先前白晚樓等他的地方,一絲錯處都沒有。也就是說,白晚樓自離開這處地宮,便一直在此地等他。沒有挪過位置。
重返地宮,一無所獲,反而差點被關在裏面,江原覺得自己運氣實在不怎麽樣。他站在那裏沒有馬上離開,反而招出那只小蝴蝶。
江原不用蝴蝶,蝴蝶是薛燦用的。先前被他掐死了一只,但薛燦還留了一只。幽冥蝶可作操縱傀儡用,而靈蝶既可引路,又可傳訊,與薛燦遙相呼應。靈蝶既然能随意出來,想必薛燦沒有走,仍在這附近不知哪裏。
江原有事要問薛燦。
他喊了兩聲。
“薛燦。”
“薛燦!”
無人回應。
薛燦若不來,江原倒是想叫他走。薛燦既然來了,是兄弟當然要人盡其用。他的蛇沒了,得叫薛燦勻兩條。還有,薛燦說的一點道理也沒有。
這個蘇沐,根本窮得很。
連個陪葬品都沒有。
半天無人相應和,江原将蝴蝶一握,一路直飛清溪峰。薛燦來不來倒不打緊,總不可能在此地見他的。白晚樓如今與他在一處,萬一撞見豈非百口莫辯。
天邊星如豆,竟已入夜。江原一邊匆匆回清溪峰,一邊想,不曉得白晚樓會不會坐在哪裏等他,見他回去晚了,會不會再掐他脖子。他本來不過是想探一探路就回來,一定在白晚樓之前,哪裏曉得在地宮中竟然耗費了一整日的時光。
但是江原多慮了。
屋裏空空如也。
連盞燈也沒有。
桌上的碗,他走時如何擺放的,如今還是如何擺放,一個邊角也沒動過。江原站在桌邊,伸手摸了摸冷冰冰的碗沿。難道白晚樓給晏齊送了粥,就迷失在山林裏,不曉得回來了?
應當不會。
這畢竟是白晚樓的地盤。
他閉着眼睛都會走。
難道說。
白晚樓不聲不響走了?
若白晚樓說他要走,倒也不叫人意外。江原本來就想過很多次,哪天醒來脖子上架着劍,是白晚樓翻臉無情甩袖走人。
白晚樓一個護山大長老,怎麽可能真的視他為弟子,又要教他入門習劍呢。不過是一時瘋言瘋語,等清醒了,就也忘了。
江原一邊猜測着可能性,一邊掌着燈火,把自己的床板鋪好,不知不覺中,朝裏床望去。那裏才鋪的錦被,從晏齊那裏要來的。邊上還擺着明珠,但不如地宮裏的大且亮。早知道地宮中有,他剛才就應該多撬兩顆下來。
“……”
風吹偏了燈火燙到手,江原一痛,才發覺自己在出神。他眨眨眼,對自己的失神覺得有些可笑。走就走吧,這麽大的人,總不會有事的。
雖然人不見了。
工錢還是要結的。
這并非他的過失,人要走,就像天要下雨,留不住,也沒有辦法。江原麻利地将東西擺放整齊,把燈擱在桌上,打算拿罩子攏了。
但他停了手。
燈火跳了跳。
江原眉心也跳了跳。
寂靜中,江原忽然将罩子一扣,轉身就走。
晏齊今晚沒有上崖間修行,難得在自己房裏。他礙于白晚樓的事,成沅君的事,心裏像壓着石頭,無法靜心,當然坐不了禪。只拿了本道經在那翻閱。
江原落地的速度很快,比白晚樓還要快。值守弟子眼前一花,就見一道青色的影子鬼魅一般地飄了過去,眨眨眼,回不過神。
晏齊撐着頭,尚在沉思。
忽聽門咣地一聲被人推了開來。
“晏峰主,你——”
江原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然後像被掐了脖子的鳥。
清溪峰的峰主衣衫不整倚在塌側。
除了衣冠鞋襪還散着發。
說句實話,晏齊是足夠叫江原劈上一劈的,當初剛進無情宗時,那一道小雷就叫晏齊輕飄飄給揮到別處去了。只是後來再沒給過露眼的機會而已。
如今江原忘記自己出了地宮後未着羅網。
明晃晃睜着眼。
那身裏衣承襲了無情宗一貫風格又冷情又寡淡——
還白得紮眼。
江原倒吸了一口冷氣。
晏齊也倒吸了一口冷氣。
值守的弟子才在糾結方才過去的青色鬼魅是什麽,要不要同雲行彙報一聲,便忽覺天上雷雲起,轟地一聲落在身後,響地他們一哆嗦。
把峰主的屋子給炸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天雷: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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