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下絕色

屋裏這麽大一個洞,不瞎誰都看的見,連照情又在此時把他喊了來,江原詫異成沅君在此之餘,心中也暗暗在想,看來這回多半是要被掃地出門了。

至于拿嘴掃,還是拿劍掃,掃多遠多重,關鍵要看成沅君和連照情吐了多少。

但出乎江原意料,連照情只對晏齊說:“你來了。”

又看了眼江原:“坐。”

話中之意,竟似什麽也不知道。

江原看了成沅君一眼。

成沅君沖他微微一笑,手裏那柄美人金從不離身,哪怕是一身落魄,也能坐在那裏,一身王公貴族的氣派。他當然算是王公貴族,上位者,當慣了。

雖然事情發展并不如江原所想那麽差,但他顧慮的當然也沒有錯。這麽大一個洞,誰都看得見。連照情不瞎也不傻,成沅君明晃晃從他床底下鑽出來,連照情難道就會把淮南王當屁一樣放了嗎?當然不可能。

但那畢竟是連照情。

見過世面的人。

連時不時犯瘋病的白晚樓他都沒放在眼裏,何況只是區區屋裏鑽出一個灰頭土臉的人。連照情只是微微一愣,便反手鎖上了門,順便布了層靈陣。

所謂靈陣,就是即便這屋裏拆成木條,碎成粉末,裏面的人也跨不出這裏一步。

靈陣一布,成沅君就知道他最好是和氣一點,和氣生財,硬剛就是找死了。不用連照情請,成沅君自覺主動地從洞裏爬了出來,順便下了床,撣盡身上灰塵,極盡客氣之意,與連照情道:“宗主,好巧,回來睡覺?”

連照情看了成沅君一眼,走到床邊。他确實是要睡覺,衣服尚未解開,紗一樣的外袍拂過淮南王的指尖。連照情探頭看了一看,這個洞穴只能容納半人身,裏面并不深幽,而是九曲十八彎,從上面往下,是看不出所以然的。

“成王。”

成沅君道:“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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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照情收回視線,聲音懶散:“解釋一下?”

該問的還是會問,該來的也還是要來。成沅君閉閉眼,攥着美人金,琢磨道:“本王覺得,連宗主現在應該還有耐心聽我說一個故事?”

連照情:“要看你這個故事多長。”

成沅君委婉道:“可能有點長——”

一只擺得好好的花瓶忽然碎了。

“……”成沅君改了口,“但能長話短說。”

成沅君剛開口:“我——”

“等一下。”

連照情叫住了成沅君。

他摩挲着杯壁,輕咬着嘴唇,眉頭輕蹙。若非腕上金鎖寒氣森然蠢蠢欲動,倒是一幅柔弱無骨我見猶憐。

“等我倒一杯茶。”

再叫兩個人。

倒茶沒問題,聽故事總是要備些點心。叫人也沒問題,人多熱鬧。有問題的是其中一個是要講的這個故事的另一個當事人。成沅君本來以為,叫兩個人最多是把晏齊和衡止叫來,畢竟他們才是無情宗同門師兄弟。現如今這叫什麽,這叫‘對質’。

但是成沅君是誰,從前就敢摸老虎尾巴,何況現在。才分開又見面,說明他們還是很有緣份的。他不慌也不忙,趁着連照情和晏齊說話不注意,沖江原笑了一下,無聲道,同甘共苦。

……

江原轉開頭。

看也不看。

當然。

電也不電。

風平浪靜,別說電閃雷鳴,連燙了珠玉袖子的小電花也沒有。

他因為成沅君,弄丢了白晚樓,又因為想找白晚樓,而再見到成沅君。想見的人見不到,不想見的人擡頭不見低頭見。江原會動容嗎?哪怕連照情明豔四方端坐在此,江原一顆心也靜得能表演一出踏雪無痕。

人已到,茶已沏,連照情道:“成王?”

成沅君屈尊降貴倒了杯茶。

“先前,本王在浮隕壇替宗主把慧根大師他們請到了山外別院,這件事宗主是知道的。”他這麽善解人意,還解了連照情當時的難題。

連照情道:“知道。”

江原:“若非你捏碎了白長老的兔子,他也不會犯病。”

成沅君:“……”

他裝作沒聽見江原的話:“但是慧根是和尚,眉如意是道士。”

江原:“你連和尚和道士也不放過?”

這回成沅君終于轉過了頭:“連宗主,你們宗門這麽沒有規矩,宗主說話,弟子能随便插嘴的嗎?”

連照情:“小江。”

江原閉了嘴。

不讓說話,就只能看手。江原張着手掌,看手心中隐隐若現的小蝴蝶。看着看着,不知不覺想到白晚樓教他的劍。雖然只有一式兩式,他也從未練過。但只一握劍柄,竟然覺得很熟稔。

練劍或許當真不錯,無情宗或許也當真不錯。有一瞬間江原甚至在想,倘若他不在西域,倘若他真的留在無情宗當一個修身養性的弟子,似乎也很好。

江原有了可想的事,可想的人,便不再說話。成沅君望了一眼江原,見對方果真閉上了嘴,便将新沏好的茶推給連照情,說道:“并非我不放過他們,而是他們不放過我。”

新茶換舊茶,連照情挑了挑眉。

和尚喜歡幹什麽,喜歡念經。眉如意是道人,道人愛幹什麽,也愛講經。成沅君偏偏不喜歡聽經,一聽就頭痛犯惡心。

本來最多他忍一忍,反正連照情早晚要叫他們上山,上了山便好。哪知一日顧青衡收到了一封信,氣得橫眉怒目,差點把別院拆了。從那一天起,慧根更喜歡念經,繞梁三日。

成沅君苦不堪言。

這信當然是連照情寄的,看來效果頗為顯著。連照情又高興又遺憾,高興的是顧青衡果然氣得要死,遺憾的是他竟然沒氣死還活着。顧青衡沒氣死,成沅君卻是要被念死了。

成沅君道:“本王若再呆下去,怕是會死。”

江原順口就道:“真可惜。”

屋內其他三個人無聲望來。

湊巧想完人心情愉悅嘴又活過來的江原:“……”謹慎地補了一句,“可惜沒早點走。”

成沅君繼續道:“這樣總不行,本王尚未擁有天下絕色,怎麽能輕易去死。所以本王想進山避一避。”

無情宗哪裏風水最好呢?

仙人坡最好。

成沅君很準地就來了仙人坡。

連照情道:“仙人坡有天下絕色?”

“當然有。”成沅君啪地一合扇,意味深長,“天下絕色,應有盡有。”

天下絕色。

白晚樓?

江原擡起眼,卻正好撞見成沅君視線挪了開來,仿佛方才那一瞥是假的,是江原看錯。

而成沅君只搖着扇子潇灑說:“無情宗難道不是天下第一宗?這裏的人哪一個不是絕色?本王來這裏,又能不聽慧根念經,又手中有天下,眼中有絕色。豈非是兩全其美。”

兩全其美好過了頭,便容易遭報應。成沅君遺憾道:“可惜遇上了覓食的大蜘蛛,落到了蜘蛛洞。蜘蛛洞下面還有一個地宮,本王差點在裏面憋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飯沒吃一口,水沒喝一杯,卻要被逼着坐在這裏像犯人一樣審訊。”

成沅君看江原:“你說我慘不慘?”

江原笑笑。

可歌可泣,關他屁事。

晏齊凝神聽着:“蜘蛛洞下面是地宮?”

成沅君點點頭。

晏齊嘆了口氣:“想不到它竟然在蜘蛛洞下面。”而這個地方,又叫人意外,又叫人不那麽意外。仙人坡與雲頂臺遙相呼應,既成太極陰陽之勢,雲頂臺在上為陽,地宮在下為陰,靈氣流轉方成一山陣眼。他們早該想到的。

連照情也嘆了口氣。衆裏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它就藏在床深處。師徒情份再深,也沒有人願意每日每夜睡在別人的地宮上。他再也不想呆在這裏。

晏齊走上前,指尖彈出一道劍氣,劍氣森然,洞中一絲回響也無。他聽了片刻,方轉身問連照情:“從此地便能下去麽?”

江原雖垂袖在側,卻一直聽着,此刻聽晏齊這麽一說,便在心中暗道,那可去不得。蘇沐的地宮,從來沒有回頭路。這一回頭指不定有什麽冷箭暗槍。

何況那道門,先前江原試了半日也不能将它打開,可見這道機關玄妙還是在暗處明珠裏。非要一人留下,方能一人出去。

果然聽成沅君說:“若我建議,奉勸二位當家還是不要下去的好。”他在連照情與晏齊探詢而來的視線中頓了頓,方說,“看我這樣,便知道從裏頭出來不容易。”

機關暗藏,還很窮。

連照情先前沒有問成沅君其中明細,只曉得他從地宮中出來,便先将晏齊叫來。如今聽了緣由,與晏齊對視了一眼,方道:“裏頭什麽也沒有?”

成沅君眼珠子一轉:“不信連宗主可以親眼去瞧一瞧。”

诓他探路?

連照情笑了一下:“等有機會,成王自己見了蘇宗主再去看吧。”說罷他站起身,問成沅君,“成王的故事講完了?”

該講的都講了,不該講的他也要講嗎?但是要不要把江原說出來,成沅君還沒有想好。畢竟看江原吃癟,和暗中握着江原的把柄,這兩個選擇都很有誘惑力,一時叫人無從選擇。成沅君搖了半天扇子,略有遲疑道:“大概講完了。”

然後江原就看着連照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敲昏了成沅君,這個速度,別說成沅君反應不及,就算是一直注意着那邊動靜的江原,也是反應不過來的。

等江原回過神。

成沅君已經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

江原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連照情揉着手腕,一臉淡漠。

一般意義上所謂的用情報換生路是不存在的,在連照情這裏,只有吐幹淨話就去死這一條路。但是成沅君還不能死,所以只好叫他先睡上一覺。

“晏齊。”連照情道,“讓雲行把仙人坡的蜘蛛洞填了。”今天能不小心掉進去一個成王,說不準明天還能掉點別的什麽人。無情宗是專門叫人鑽老鼠洞的嗎?還敢鑽到他房裏來。

如果是未進地宮前,江原一定要攔一攔。但如今江原也見過裏頭是什麽模樣,誠如成沅君所說,一窮二白,便也毫不在意。填就填了,橫豎沒半點東西。親眼見了成沅君的下場,江原根本連半個字也不會說。

但是江原閉緊嘴。

卻不代表被人忘了。

“還有你。”連照情道,“大半夜的,發瘋發得高興嗎?”

江原:“……”他謹慎道,“弟子不明白宗主說什麽。”

不明白?

連照情視線在至今衣衫未整的晏齊身上溜了一圈,又在并不擡頭的江原身上溜了一圈。森森然笑了一下。他人如豔花,性如毒草。這麽笑起來的時候,既賞心悅目,又有如穿腸毒藥,叫人背後滲汗。

連照情道:“不明白,不明白你一直低着頭做什麽。”

有些事,沒有立馬提,不代表不提,只是事分輕重緩急,總要挑要緊的處理。連照情當宗主十年,算過雞毛蒜皮的賬,比他殺的人還要多。

他叫珠玉喊江原來,當然不是白喊的。這出戲,殺雞給猴看,也不是白看。連照情既然能知道成沅君進了無情宗,難道就不知道江原做了什麽?

白晚樓在呢。

有多少雙眼睛盯着白晚樓。

江原和白晚樓在哪裏,做了什麽,連照情一清二楚。無情宗有仙人坡,仙人坡有天下絕色,當着連照情的面,這話倒也虧成沅君說得出口。他敢說出這四個字,就該做好脖子上被砍一記的準備。

“怎麽,先前和晏齊叫板時,不是威風凜凜,很有勇氣嗎?把頭擡起來,叫本宗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小江:連宗主你這個話很危險【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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