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4)

面都沒見上,如今也不知道楊楚月怎麽樣了。其實他要去探望,也是随随便便的事情,打點下就能見到,無非是金錢問題。但他現在既然接手了楊楚月的案子,就必須避嫌,也就是他們完全不能見面。

謝劍觞咬唇,如今聞豈歌已回萬花,洛嘉行亦回純陽,楊非璎被軟禁,身邊竟然沒有一個能幫上他的。

想想人生也是如此,很多時候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在觀象臺坐了半日,最後想到了個法子。

——燕地,也是蒼雲的地盤。

同為江湖十三大門派之一,想來在蒼雲堡那裏,也會給他純陽和長歌幾分薄面。

何況在那邊,文武是分得很開的。文官全部都在太原,而蒼雲堡在雁門關,但按等級來說,蒼雲堡是有權管轄這些文官的——也就是,不管文官,可以直接和蒼雲堡交涉,就看那邊給不給面子,賣他的帳了。

他把這個想法透露給了長歌來使。來人在長歌正好涉及外交,和蒼雲那邊也有些交情,當即就寫了信先送到蒼雲那邊去了。

亦是考慮到避嫌,謝劍觞去調查時,沒有帶任何随從。只是寫信讓洛嘉行帶兩個純陽弟子也去蒼雲堡協助。葉鳴玉準許了,謝劍觞便踏上去燕地的路,一時收拾不及,很多東西都沒帶走。

他不知,更大的陰謀,在他離去的背影後釀成了。

當夜,剛剛擦黑。

天光從貼近屋頂的小窗射進來,一步步走向前,暗淡,直到消失。

牢門處傳來鑰匙擰開鎖的聲音,鎖鏈嘩啦墜下,然後是打開門有人走進來的腳步聲。

随後油燈被點上了,照亮這個不大的牢房。角落裏的老鼠陡然受驚,吱吱叫着往黑暗和髒污裏躲藏。

牢房裏只有一張鋪了稻草的石床,和一床滿是污垢的被子。一國之丞相,竟落得如此下場。然而這已經是很好的待遇了,還是看在楊楚月尚未定罪,尚是國相的面兒上,才有這個地方住。

當然這種地方,他是不會睡下的。此時他正盤腿在床上打坐,一身衣衫早換下華貴的錦袍,換成了長歌普通弟子的服飾,青白相間的文人風流。因為沒有上刑,所以還是幹淨整潔的。

楊楚月聽到有聲音,微微睜開了眼,看向門口的宦官。

皺紋堆到眼角的老宦官端着盤子,昏黃燈光裏笑得暧昧不明:“丞相,老奴來給您送酒了。”

楊楚月又閉上眼,淡淡道:“誰請的?”

老宦官低眉順眼,看起來煞是老實:“國師。”

“哼。”楊楚月冷笑,“你說別人請我喝酒也就罷了,國師……是決計不可能的。”

“千真萬确,國師請丞相喝酒。”

“那你把國師帶來,或者帶來他寫的請我喝酒的字,再說是他請的不遲。”楊楚月又不是傻子,謝劍觞自從蜀中那日之後就很少沾酒,也常勸自己少飲,怎麽可能是謝劍觞?何況這時候有人給他送酒,多半都是送命酒,更不可能是他送來的了。

老宦官有些為難:“國師不巧出京去了,老奴……帶了國師的信物,丞相看看吧。”竟然真的,從托盤裏取出了一只小巧的玉墜。玉墜顏色古樸,料子溫潤圓滑,是個平安扣的樣式。

此物楊楚月如何不識?正是當日他帶謝劍觞回到長歌養病,門主親手贈給謝劍觞做劍墜的!

楊楚月深吸一口氣,難以置信。

他的劍觞,竟想置他于死地?

讓人送他一杯毒酒,自己出京去,好落個清淨?

再回想平日種種,謝劍觞在床上的走神,平日裏對他接近的抗拒,他的劍觞,其實一直都是敷衍着他的吧……

如今更是覺得,自己罪臣之身,不配他純陽國師,直接一杯酒,了斷世間塵緣?

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擾得楊楚月氣息不穩。

他的右手在寬大衣袖下攥緊了,因彈琴留起的指甲掐進肉裏,流血而毫無自覺。

老宦官上前笑盈盈把劍墜遞給他。楊楚月努力平複心情,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接過,放進懷裏,再拿起酒杯的一刻忽然笑了。

老宦官不解,哪有人死到臨頭還笑得這麽開心的?

“哈哈,哈哈哈。”楊楚月勾起嘴角,邪氣笑容配上他本是風華絕代的臉,油燈昏暗裏看去,竟是十分詭異。

老宦官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說,”楊楚月搖搖酒杯,忽然擡頭一口飲盡,然後保持這個笑容,輕聲細語地問老宦官,“這個毒,人喝下去,還有活命的機會嗎?”口氣一如往日般溫和。

老宦官搖搖頭。

他确實不知道,只是收了錢受人指使送酒來罷了。

楊楚月再輕笑一聲,把酒杯輕輕放在身側,動作優雅,不急不緩,仿佛剛才喝的不是毒酒,而是難得一見的美酒佳釀。

其實那酒的效果簡直是立竿見影。

一口酒,先是從喉舌一路如燎原之火般迅速燒到食道,然後落入胃中,頓時五髒六腑如同扔進油鍋裏翻炸,仿佛都能聽到酥軟的滋滋響聲。楊楚月低下頭盡量忍耐這個痛苦,不讓自己太難堪,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然而不過短短十幾秒,他就不動了。

衆人皆知,楊楚月出身江湖長歌門,門主親傳弟子武功高深,不是普通的文弱書生。

能讓他當場斃命,此毒之劇烈,可見一斑。

老宦官看了一下,确定他沒有了呼吸,已經死透了,才心驚膽戰,收起酒杯轉身,準備離開去複命。

就在老宦官轉身的片刻,忽然,不知哪兒來的風,吹熄了油燈。

同時,一只骨節分明,冰涼的,沾滿鮮血的手從身後無聲無息扼上他枯瘦的脖頸。

他瞪大了渾濁雙眼,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只聽到呵呵如同鬼魅般的笑聲,還有一句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話:

“可惜了,我又不是人。”

楊楚月放開已經死透的老宦官,一擡手又點上了油燈。

火光中,他看到到手上有之前指甲硌出的血。

楊楚月擡起蔥白的手,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口自己的血。

那動作動作妖媚詭異,要是有人看見,不免倒吸一口涼氣。畢竟他白的衣,紅的血,襯上亦白如紙的臉色,說不是鬼都很難有人相信。

楊楚月咂咂嘴,似乎覺得血味還不錯。

看着扔在地上的屍體,他啧了一聲,語氣是十分惋惜,然而眼底沒有任何神采和光:“毒不錯,但是要殺心魔,還是不夠格。純陽丹藥這麽多,下次記得換種強效的,成事不足。”

油燈映入眼底,他瞳孔血紅,眉間朱砂鮮紅欲滴。

楊楚月拂袖背手,青白衣袍曳地摩挲出好聽的沙沙聲,宛如還是意氣風發的長歌首席,一步步走出了天牢。

叛臣楊楚月,遍殺獄卒越獄。

番外三·② 西域小喵

謝劍觞得知這個消息時已無力回天。

彼時他聯系到了蒼雲堡的人,繞過太原一幹文官機構,直接由蒼雲堡負責調查楊楚月貪污之罪。蒼雲堡雖給他面子,但還是公正不阿的,也是派了自己堡中得力人物協助調查。

随着以鐵血著稱的蒼雲堡的介入,此案終于遮掩不下去,太原一幹文官悉數落馬——全是收了戶部尚書的銀子,污蔑指摘楊楚月貪污去年北地旱災赈濟撥款。

謝劍觞對蒼雲感激不盡,蒼雲弟子卻道早知太原文官貪污了朝廷發的軍饷,致使蒼雲堡斷糧過。此次也是一起處理,就順便加上了以前調查到,但是沒有合适的由頭來處置的貪污證據。

楊楚月青白得證,謝劍觞終于松了口氣——至少貪污方面是沒罪了,還搭進去戶部尚書和太原文官,謀反的罪名麽,再請長歌門主親自出面調解不遲,大不了就是辭官罷了,正好落得清閑。

然而正當他和蒼雲堡點好了涉及此案的人,準備押回京城複命,卻從京城傳來楊楚月越獄的消息。

消息中稱,楊楚月潛出大牢,無聲無息遍殺獄卒,其行蹤如鬼魅,出來拿到了自己的青玉流後更是無法阻攔,當夜就劫出被軟禁的師妹楊非璎,兩人殺了不少禁衛,趁夜色出了京城,不知往何處去了。

消息中更稱,楊楚月身懷異象,瞳孔血紅,亦不知痛覺——有禁衛□□戳中他身上,似全無感覺。

收到消息的謝劍觞在風雪裏幾乎站立不穩——短短數日,楊楚月竟又被逼出了心魔!

蒼雲弟子好心道:“國師裏飛沙腳程快,不如國師先回京處理此事,我們随後自行押解罪犯回去。”

一旁陪同他查案的洛嘉行知道這次麻煩大了。他思索了一下,和蒼雲商量好了之後,決定自己替謝劍觞和蒼雲的人一起押送罪犯進京,而謝劍觞回純陽向李忘生求助。

反正國師的職位麽,向來只是說純陽弟子擔任,也沒說一定要是誰。他謝劍觞作為劍宗首席有資格來任職,洛嘉行是氣宗首席同樣有資格。所以謝劍觞幹脆直接卸職,将印信等等交給洛嘉行,再修書一封一起帶給皇帝,然後一人一騎,頂着雁門關漫天風雪,回了同樣是終年積雪的純陽。

長安不遠處,馬嵬坡。

晴日下,遠處風塵滾滾,隐約可見兩人兩騎,白衣麟駒,自長安方向一路快馬過來,不似尋常旅人,倒更像奔波逃命。

等湊近了就能看到,兩人白衣上竟全是濺滿了血跡!

甚至就連他們臉上也濺了許多血,看不清本來面目。

男子情況倒還尚佳,身上帶着傷口,也沒影響趕路。但女子就不行了,許是奔波太久沒有休息,此時已經氣力不濟,騎着馬兒都有點跌跌撞撞,明顯落下一截。

男子勒馬,等女子跟上來,嚴肅道:“你身上有傷,必須休息,不然怕是還走不到關外就失血過多了。”

女子抹了把臉上的血,一笑:“不妨事,多數是別人的血。就是很久沒有動手,生疏了,才受了點小傷。師兄,我們還是盡快趕去關外,不然等朝廷的人追上來就不好了。”

這逃亡的兩人正是楊楚月和楊非璎。

前幾日,兩人還是國相和國師侍婢,然而現在淪落到被通緝的地步,不禁讓人感慨世事無常。

忽然,楊楚月閉眼,伸手輕輕按住眉心朱砂。

“不要……”他喃喃道,神色稍微有點難忍,“不要出來……”

“師兄?”見他情況不太對,楊非璎試探着問。

楊楚月沒有回答她,保持按着朱砂的姿勢不動。

旁人看來可能奇怪,也看不出什麽波瀾。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是在和複蘇的心魔較量——較量争奪這具身體的主導權。

魔氣沖擊着他手指按着的地方,使他頭疼欲裂。但他不發一言,手上暗暗使勁,魔氣亦加倍沖撞,想趕走他的意識。

楊楚月心中默念了句道家的口訣,蓄力在手指上,忽地喝道:“你算是什麽東西,滾回去!”

魔氣倏地平靜了。

楊楚月舒了口氣,口訣是以前驅魔的時候李忘生授給他的,看來還是有用,至少現在不用擔心被侵蝕。

在他心裏,入魔,和成為一個失去理智的怪物,是根本上的兩碼事。

長歌出來的弟子,總是有些文人傲骨的,哪怕是最壞的結局,也要保持自己一定的體面。

他放下手,若無其事般對楊非璎道:“走吧。”

昨夜毒酒讓他本體意識短暫被魔氣俘獲,導致魔借他手殺盡牢中獄卒。等恢複部分本體意識時,已經是站在了宮牆上。魔氣本來想帶着他去殺了皇帝,還好及時醒悟,便轉身去拿了自己的青玉流,又劫出楊非璎。兩人決定前往飛沙關外,先在關外避避風頭,再作別的打算。

——即使他們都清楚知道,他們誰都回不去了。

現在加在他們身上的“頭銜”有:謀反、貪污、叛臣賊子、長歌叛徒、越獄重犯。

随便哪個都能要了他的命。

楊楚月苦笑。

其實他也是萬萬沒想到那杯毒酒下去,他不僅沒有死,還重新激活了體內魔氣。

這次魔氣并不像之前那樣獨立存在,因為這次複蘇是在他性命攸關時刻,可以說就是魔氣救了他的命,所以幾乎和他完全合二為一。何況毒酒已經使他喪失了部分感知能力,之後更是失去意識,但魔氣填補上來這些空缺,相當于他的五感六識其實也就是這些魔氣了。

魔氣本來就和普通的功法不一樣,之前僅是寄生就讓他感知能力大幅增長,現在運用這些魔氣得心應手後,讓他功力在這晚上簡直不是翻倍漲,而是高了幾個階。

別說是長安的執金吾們,現在哪怕是門主、李白先生聯手來捉他,也不一定捉得住了。

手不經意間觸到懷中硬硬的一個東西,又讓他心裏一痛。

他的劍觞……

他其實完全可以不喝那杯酒的。

他的武功,基本沒人可以強迫他去喝□□。

只因為是謝劍觞送來的……他的劍觞,從來不請他喝酒,這次怎麽能不飲個痛快呢。

而下次再見劍觞,不知何年何月……

彼時謝劍觞作為國師,還是純陽劍宗首席,而他長歌叛徒、武林魔頭,或許他們還是死敵。

悠悠嘆息浸入了渭河水中,不知沉澱到哪裏去了。

兩人行了幾裏路,專挑不易發覺的小路走,就怕碰見朝廷追兵和駐紮在馬嵬驿的官兵。

然而在一個拐角,不經意間撞上了,浩氣盟的休息營地!

兩人一愣,想轉身換條路走,卻已經來不及了!

天罡武衛瞬間發現了他們,為首的一看他們這狼狽樣子,還有楊楚月身上是個習武之人都感知得到的魔氣,當時就沖上來要擒他。

楊楚月馬上掠起身,腳尖點在馬背上,一個漂亮的後空翻,反手取下背後青玉流準備迎戰!

他倒是沒放在心上,區區幾個天罡武衛,他現在的功力也就随便打打,大不了又是一筆爛賬,得罪浩氣盟罷了。

然而楊非璎抱着洞仙引躲閃不及,被一名天罡武衛刺中肩膀,悶哼一聲,按住□□,竭力把天罡武衛震了回去!

她再站不穩,跌跌撞撞,楊楚月連忙扶住,喊道:“師妹!”

楊非璎搖搖頭:“師兄你快走,我沒事,浩氣盟不會為難我,被抓了可以說是被你脅迫的,一切都好說,你趕緊走……”咳出一口血。

楊楚月急道:“你說什麽傻話!”這些案子裏他要是算主謀,那楊非璎是逃不掉的從犯,抓不到他,朝廷不知會如何對待楊非璎。

然而他一人尚能無傷脫險,但帶一個目前受傷走不動的楊非璎就難了。天罡武衛步步逼上來,楊楚月一手攬着楊非璎,一手抱着青玉流,已經騰不出手去抵擋攻擊。

五步。

為首的天罡武衛吩咐:“抓活的,回去給大将審問。”

四步。

衆人舉起□□,準備架到他脖子上逼他就範。

三步。

楊楚月閉眼。

抓就抓吧,浩氣盟抓走比朝廷抓走好一點點,江湖事江湖了,他還有機會逃走。

他都做好了被抓的心理準備,然而就是此時,變故發生。

天罡武衛同時慘叫,摔了出去,砸在地上。

楊楚月愕然睜眼。

一人站在他們前面,穿着身幹練的殺手服飾,兜帽遮住臉,手上拿着雙刀,是明教的殘月驚天。

來人冷哼一聲:“這個營地怎麽還是你們幾個人,每次都這麽沒用,我已經潛伏半天了,又沒發現。識相的趕緊滾吧,我不想殺人。”

浩氣盟之人不知為何,見到他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各自撿起武器忙不疊跑掉了。

他嗤笑,收起雙刀背在背上,轉頭附身問楊楚月:“你兩人沒事吧?”

楊楚月定了定心神:“無礙,多謝俠士。”

他亦是心驚:此人在這裏潛伏多時,自己竟完全沒有感到!明教暗沉彌散精妙高深早有耳聞,今日得見果然厲害。

來人“咦”了一聲:“你身上為何這麽重的魔氣?”

“說來話長。”楊楚月苦笑一聲,低頭看楊非璎,她已經昏迷過去了。“在下長歌楊楚月,不知俠士大名?救命之恩,我師兄妹二人沒齒難忘。”

“原來是江湖上說的那位去做了丞相的長歌楊先生,久仰了。在下惡人谷,明教弟子,陸畢。”陸畢摘下兜帽,露出臉。

很年輕,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剛成人的樣子,面龐是西域人特有的白,五官深邃精致,也是西域人的特征,但雖卷曲卻仍是烏黑的頭發,和一只黑色一只綠色的眼睛,都在說明他是個西域和中原的混血兒。

“什麽丞相,現在不過是名叛徒。”楊楚月見陸畢不像是有壞心,自己的事情也遲早全江湖都會知道,就簡單給他講了一下這兩天發生的事情,略過謝劍觞不談。

陸畢聽後正色:“我信先生是被冤枉的。”

楊楚月扶起楊非璎,聞言打趣:“惡人谷之人,聽到這些事後不應該叫好,還會說我是被冤枉的?”

“正如浩氣盟內也有奸詐鼠輩,我惡人谷也并不是無惡不作,何況先生看起來并不是會貪贓枉法、謀朝篡位的人。”陸畢解釋道。

想不到他關外人,中原話也說得如此流利,如不看長相,還真不知是個西域人,該是從小就有人教育着。

“你們要到何處去?”陸畢也看了看楊非璎,“令師妹尚無大礙,只是肩上有傷,痛暈過去了,應該休息下就行了。”

“我們想到飛沙關外去。”楊楚月坦誠。

他毫不猶豫告訴陸畢此行目的地,令陸畢倒是驚訝,多看了他幾眼,似是在想他為何對自己不設防。

然而楊楚月想的是,飛沙關臨近明教,自己要出關,要是陸畢能幫上忙,自己會好不少。

陸畢想想,又道:“你們若是沒有地方去,何不入我惡人谷,尋求我自在逍遙之道?何況……”他上下打量楊楚月,“你現在的情況,怕是也只能入惡人谷去避避風頭了。”

其實陸畢這句話說得沒錯。

現在他楊楚月一夜入魔,長歌是回不去了,亦是中原武林正道口誅筆伐和誓要消滅的對象。

說着要去關外?關外能幹什麽,只能避開大部分武林人和朝廷勢力,反而躲躲藏藏,擔驚受怕。

倒不如跟着陸畢入了惡人谷。做人坦率些,他楊楚月就是魔,入惡人谷實在是太合适不過了。

所以一番思索後楊楚月點頭:“我跟你走,去惡人谷。”

十日後,江湖上傳遍了楊楚月逃亡途中打上在馬嵬驿的浩氣盟天罡武衛,和在馬嵬驿浩氣中素來臭名昭著的陸畢一起,加入了惡人谷,成為惡人谷一員。之後更在馬嵬驿扶風郡的據點争奪戰中擔任指揮,大破浩氣守軍,收複惡人谷兩個據點,保證了商道暢通。他第一戰就打出了名聲,俨然剛加入惡人谷就成為王遺風手下一員得力幹将。

能成為丞相的智謀,加上他入魔後幾乎是無人可敵的武技巅峰,一時間浩氣盟頓時明白大敵當前不可怠慢,趕緊往前線派去了浩氣精銳,才堪堪把戰線穩定在了白龍口一帶。

此時楊楚月已經是中原武林公認的魔頭,不知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癢癢。至于蒼雲押解太原貪官回京,京兆尹調查報告顯示楊楚月的叛亂和貪污之罪實在是無中生有,卻也沒人在意了。

純陽仍舊紛紛揚揚下着雪。

這雪仿佛是随了宮裏道子們的性子,與世無争般的懶倦,卻又透着一股說不清的道意。

前幾日剛化過一次積雪,然這兩天溫度又降下來。落在地上新蓋着的雪還是蓬松的,謝劍觞輕踩下去,雪和着下面的幹枯松針和細碎枯枝,發出嘎吱嘎吱的細微聲響。

紫霄宮旁盤虬的老松樹下,山石道人仍是坐着,有的沒的逗着池子裏的太華龜。然而雪似也通人性,自動落在他身側尺多的距離,身上片雪也無。見謝劍觞一步步走來,仍是笑呵呵讓他也坐。

謝劍觞先前在長安和雁門關走得急,衣服也沒帶,此時一身早年穿過留在山上的純陽弟子入門道袍,青絲用一根木簪簡單绾了個發髻,配着背後古樸的別有洞天,倒有幾分返璞歸真的意味。

他依言跪坐一旁,雖是看着池中太華龜,但秀氣眉頭緊皺,心思明顯不在這上面。

山石道人看見了,便道:“孩子,做事要專心。”

謝劍觞一愣,想起自己這次門派日常是被七七打發來喂太華龜,做任務時走神,顯然是不對的,當即正色道:“呂祖教訓得是。”打起精神,認真喂起了太華龜。

山石道人看着他,問:“孩子,你緣何心事重重?”

謝劍觞搖搖頭,不說話,只認真喂龜。

他這次回純陽,本來是想求一味藥——也就是鶴心蝕骨。

一粒藥,就是一顆活人的心髒。

關于鶴心蝕骨的密辛,他本是不知道的。只是數年前無意闖入過上官博玉的煉丹房,看見他往鼎爐裏放了一顆剛取出不久,卻不知是誰的心髒。

他驚純陽竟會有這種血腥狠毒的事情,上官博玉無奈才告訴他自己奉掌門之命煉藥,藥名鶴心蝕骨,只要屍體不腐,就能讓人複活,別的重傷重病更不在話下。但藥方來源和服用者卻不肯再給他透露半分,并囑咐他這藥的事情千萬不要說出去。

謝劍觞相信李忘生要這個藥不會去做什麽違背正義的事情,但把這個藥暗暗記在心底。

如今楊楚月的情況,大概也只能用這人心做的鶴心蝕骨來洗髓換骨。他是願意犧牲自己來煉這藥的。

然而仿佛知道他因何而回,謝劍觞直接連吃了三個閉門羹——掌門閉關,代掌門不見,上官博玉閉門。

于睿真人倒是還在,祁進師叔也在,可問他們也沒什麽用,按照當年上官博玉的意思,這個藥也就拿了藥方來的卓鳳鳴、吩咐他煉藥的李忘生和他自己知道了。

只好先做做門派日常打發時間。

反正楊楚月既然入魔,還入了惡人谷,也已經不差這一點時間。

喂完烏龜,謝劍觞拍拍手,忽然問山石道人:“呂祖,您說,弟子喜歡的人是魔,并且純陽已經沒有辦法幫助他複原了,那弟子是應該去救他,還是應該殺了他?”

山石道人溫和笑着:“如果他是不想成魔的,那你殺了他就是救了他;如果他就想做魔,那你救了他還不如殺了他。”

謝劍觞若有所悟,又問:“呂祖上次是見過楊楚月的,應該知道他是個什麽人。那呂祖覺得,弟子應不應該去救楊楚月?”

山石道人反問:“你覺得他該不該救?”

謝劍觞茫然:“他殺了很多人,可是也是被逼迫的;雖然他是被逼迫的,但實在也是成了魔。弟子不知。”

山石道人摸摸他頭頂發髻,和藹:“孩子,那你想去救嗎?”

謝劍觞想了想,點點頭:“我想……至少給他正名。”

“那就去吧。”山石道人笑,“遵循本心,這就是‘道’,你想救他就去救,不要違背道心。”

謝劍觞明白了,眉頭終于舒展開:“多謝呂祖指點,弟子明日下山,去尋找救他的法子。”

山石道人點頭,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珠子,用紅繩穿了給他套在脖子上:“這裏面有一粒丹藥,只要帶着,就能保你只要不是一擊致命,都不會死去。或者重傷瀕死,記得及時服下,也會讓你複原。切記随身佩戴,不可摘下,如果用過了,就回山上來吧。”

謝劍觞明白這對他已是極大的關愛,感激點頭:“多謝呂祖!”

第二日,純陽宮劍宗首席弟子謝劍觞辭去首席之位,下山雲游四海,不知所蹤。

補充番外·浩氣舊事

謝劍觞和浩氣盟的淵源,還得從聞豈歌說起。

他這位好友,從花間游學成後就一直在江湖上游蕩,也不說為什麽,只道游覽天下盛景。謝劍觞卻是知道的,他一直在尋找那個長安郊外從天而降的少年,可惜幾年下來沒有結果。

直到他路過蒼山洱海,不巧遭遇了一場攻防對沖。此次攻擊惡人谷非常強勢,大理山城被占領,他中立身份,兩方倒是都沒為難他。最後他閑逛的時候在河邊撿到了一名白衣用劍的年輕人,差點以為是曾經遇到的那位少年人,就把他救了。但他離經易道不精,只将将把人救清醒。

年輕人醒來告訴他,自己是藏劍山莊的人,名叫葉秋潭,很早就加入了浩氣盟參與陣營的據點争奪和攻防,在這次據點戰中被惡人打落懸崖後落入水中,被沖到了下游,而對于聞豈歌所說長安的事,卻道自己還并未去過長安,不是他要找的人。

聞豈歌雖惋惜他不是那個少年,卻也醫者仁心,決定醫好葉秋潭。

他所學只能保葉秋潭暫時無礙,而葉秋潭從懸崖上墜下又被江流沖走,內傷外傷都很重,思考一下決定還是回萬花救治。所以借着自己中立身份,租了馬車,把葉秋潭帶回了萬花谷。

結果剛剛帶回萬花谷,他就在門口碰到了來拜訪的謝劍觞。

謝劍觞一愣,看了眼馬車裏還是半死不活的葉秋潭:“你這是從哪兒撿了個藏劍的大少爺回來?”

聞豈歌便告訴了他在蒼山洱海發生的事情,最後苦笑道:“這一趟還是沒找到人,罷了,看來是沒有緣分,不找了。”

謝劍觞點點頭:“他所穿是專為浩氣盟藏劍弟子定制的的雪河,身份應該很高,他叫什麽?”

“葉秋潭。”聞豈歌如實道。

“還是先把人救活再說吧。”謝劍觞看着不知暈了多久的葉秋潭,“正巧這次我帶了純陽的丹藥,或許有所幫助。”

兩人便把葉秋潭帶回了聞豈歌的住處,聞豈歌聽見遠行的哥哥回來了,還帶着個病人,也很快帶着自己的藥箱子過來。

三人商量了很久,又征詢了谷裏幾位厲害的長老意見,最後開出了合适的藥方,配合謝劍觞的純陽靈藥,葉秋潭最後無虞。

此時他在萬花谷待了月餘,對三人已經非常相信,就告訴他們自己的真實身份。原來是浩氣盟一個大幫會的幫主,這次的大理山城就是自己的據點,自然是浴血奮戰,但還是寡不敵衆被打敗了。

最後他覺得和三人非常有緣,也很想和他們成為至交好友,便請求他們一同加入浩氣盟。

謝劍觞對陣營之事可有可無,就問聞豈歌。

聞豈歌笑道:“出去玩的時候,老是看到兩邊陣營對沖。打打殺殺的,不好,我們三個閑人還是不要參和了。”

葉秋潭想了想,依舊誠懇道:“你們加入浩氣盟,其實也可以袖手旁觀的。不過是一個陣營的問題,不管是浩氣還是惡人都不會強迫你們做任何事情,甚至不在戰區,不亮出陣營身份,對立陣營的都不會為難你們。我和各位非常投緣,才誠懇邀請你們加入的。”

聞豈歌還要擺擺手推辭,一旁很少開口的聞豈音忽道:“如此說來,加入浩氣盟也并無不方便之處。”

葉秋潭趕緊點點頭:“是這樣的,不參與前線戰事,加入和沒加入也沒什麽區別。”

聞豈音溫婉一笑,勸聞豈歌:“哥哥,既是可有可無,便遂了葉公子的意思,加入浩氣盟吧。”

三人這才同意加入浩氣盟,最後一起用浩氣盟之人身份将葉秋潭送回了已經找人找瘋了的幫會裏。葉秋潭感謝他們的幫助,常常差人送東西到萬花谷來。他藏劍少爺麽,出手自是十分闊綽的。聞豈歌覺得收他這麽多東西還是不妥,最後威脅他再送就絕交,葉秋潭才只寄信,附帶一些吃食,不再送什麽名貴東西過來了。

幾人的友誼倒是一直保持着。三人亦覺得葉秋潭赤子心性,所以對待葉秋潭也是十分真心,往來信件不斷,即使後來謝劍觞去了長安,也邀葉秋潭來過。可惜前線戰事一直吃緊,他又是大幫會幫主,必須留在前線,直到謝劍觞失蹤也一直沒來過。

說道謝劍觞失蹤,葉秋潭也找過。可惜謝劍觞走的時候太過隐秘,連純陽也不知道他去了那裏,有确切的消息只和洛嘉行聯系過一次,要自己掉在長安的東西,還有就是在長歌門盤桓了一陣,之後全無音信。

葉秋潭尋找摯友很久,一直無所收獲,後來幹脆連聞豈歌也帶着洛嘉行不見了,他苦着臉來找聞豈音,很是傷心兩位摯友的消失。聞豈音安慰他,他們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安全不會是問題。葉秋潭在失落中得到聞豈音的安慰,對她好感增長不少。然而聞姑娘一心鑽研離經易道,葉公子的示好聞姑娘完全沒感受到。

最後楊楚月到了惡人谷,大肆攻打浩氣盟據點,還好前線被浩氣盟精銳軍團穩住。稍稍穩定後葉公子直接帶了幫會的好多人,來萬花谷誠懇給聞豈音表白。聞豈音才恍然大悟葉秋潭對自己的好,還是接受了葉秋潭,卻不肯離開萬花,但也算是皆大歡喜了。

而楊楚月再次接觸到他所不知的謝劍觞,是在攻打了逐鹿坪後。

彼時葉秋潭調任了逐鹿坪督軍,自楊楚月全力攻打中路開始壓力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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