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天其實我就把李暮崖送到了學校大門口,他沒舍得讓我送到車站, 說擔心我一個人回來不安全。
此時也是飯點兒了, 我們宿舍姐妹們聽說李暮崖走了,直接張羅着要我請客, 順便在飯桌上聊聊我這換男朋友的前因後果。
不用說,聽到我的講述, 她們都震驚了, 所以最後……其實還是她們買單的。
而我驚奇地發現,不過隔了短短兩天,我此時竟然能夠像個正常人一樣講述自己剛剛受到的這匪夷所思的傷害了。
不得不說, 那麽愛我的李暮崖, 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李暮崖,那麽那麽好的李暮崖,他還是……很治愈的。
但也不得不說, 正因如此, 離了他,我可能真的不行……
畢竟事情仍只是剛剛發生, 李暮崖又正在離我而去的路上,講到後來,我能明顯感覺到, 我那原本被嶄新的幸福充滿而像只氫氣球一般高高升在美好得如在幻夢中的情緒, 随着氫氣的加速洩漏而越來越萎頓,一點一點跌落回現實。
此前占據着我絕大部分注意力的那個人走了,他暫時壓制住的悲傷卷土重來, 許多新鮮的念頭在暗角裏吃夠了血肉,此時鮮活而茁壯地如雨後春筍般接二連三冒将出來。
姐妹們七嘴八舌憤憤不平的議論聲在我耳邊叽叽喳喳此起彼伏,我慢慢放下筷子,只覺得食不下咽。
李暮崖給我的好餘溫猶在,似乎觸手可及,而這,讓我想起了江睦荻曾經給我的那些好。
也是那麽多,那麽刻骨銘心的啊……我和他在一起一年半,李暮崖對我再好,也不是這短短兩日就能比得上的。
可那全是假的。
我不斷地想起那些令我驕傲的點滴——
他對我一見鐘情,初見一周就直接表白……這樣的人或許很多,可根本不包括他,他不是愛上我,而是趕着要執行他和袁牧洲的計劃;
他跟我在一起的第一周說是重感冒,一直戴着口罩,說是怕傳染我……那原來只是袁牧洲會介意他同我親密接觸,而他對我陌生到就算占便宜也吻不下嘴;
聽說了卓敏淇的堕胎之痛以後,他說以後若我們不再生孩子,他去結紮……那原來只是随口說說,反正不用他真的兌現,反正按照他們的計劃,就算這麽做那也是袁牧洲,當然什麽大話好話都可以随便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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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那些微信上的濃情蜜意其實全是袁牧洲發的,說不定那個老板娘的座位全是袁牧洲布置的,說不定他送我的禮物都是袁牧洲買的……更別提那些讓我熱血上頭的親吻,那些讓我渾身發抖的撫摸,那些讓我痛并快樂着的激昂……統統不過是無愛的雄性本能宣洩以及操控手段罷了,現在我根本想都不能去想,一想到就恨不得奔到浴室拿把大鋼絲刷子把自己全身都刷掉層皮才好!
我太傻了,真的太傻了……其實那次吵架,我已經非常非常接近真相了——他為什麽不肯帶我見朋友?也許那天後來的事他并沒有騙我,他那個朋友确實是個人渣,那個女孩确實是被騙的,可這些都不是重點,都不過是巧合罷了,他一開始不帶我去吃飯其實并不是因為怕那人打我主意,而是因為不想讓我接近他的任何朋友。
任何親戚,朋友……酒吧員工無所謂,随時可以換,也方便封口,而其他人,按照他們的計劃将來袁牧洲來頂替他身份時容易出岔子的環節,都必須避免我去接觸。
吃完飯從餐廳出來時,沉浸在亢奮熱議中的姐妹們一左一右緊擁着我,一副護花使者的派頭。
而卓敏淇在我們宿舍樓下等我。
一看到她,我剛才還能勉強壓制住的眼淚終于熱騰騰地湧了上來。
她張開雙臂快步迎上:“李暮崖說他得回北京了,讓我有空就過來陪你。”
我抱住她,嗚嗚哭出了聲。
她已經知道了,她當然知道了。
那天李暮崖過來的火車上,已經打給她替我說清了情況,她辦完事回到Moody’s……自然更是什麽都明白了。
那晚卓敏淇一直陪我到宿舍關門,她告訴我:“你跟江睦荻鬧成這樣,我當然也是不可能在他那裏繼續做下去了,等我交接好工作就離職,等你……複原好了我放心了,我就到莫羽那兒去了。”
我握着她的手,點點頭,已經止住的眼淚又模糊了視線。
她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終于說:“江睦荻……他跟我說了些話,我看他這兩天也很不對勁……”她小心查探着我的臉色,話鋒一轉,“不過不管他怎麽悔過,咱們肯定不能原諒他,就當沒這回事吧。”
我換了個男朋友的事,當天晚上就在學校論壇上有人說來着。
主要是前幾天他們才見到我跟江睦荻出雙入對,這天就突然看到我跟李暮崖如膠似漆,說出來的話肯定是不好聽的。
我們宿舍姐妹立刻去回複澄清,具體隐私沒敢多提,只說是江睦荻對不起我在先,我問心無愧。
不用說,很快就有其他跟她們要好的同學來打聽詳情了,我看她們抵擋得很辛苦,索性讓她們随自己覺得合适的說吧,反正我也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反正一直以來,我也習慣這些可承受範圍內的議論了,只要沒達到造謠霸淩的程度,我都能無視。
隔了一天,我就收到李暮崖不聽勸阻仍然第一時間快遞過來的戒指。
那時他沒量過我的手指,甚至都沒碰過,只能目測,指環松了一點,最粗的中指戴着都有點不牢靠。
我拍照給他看:“其實我的食指好像更粗一點?要不戴食指?”
他:“你敢!戴食指上的意思是你單身覓偶,你想給我招來一個團的情敵是怎麽的?!”
我當然是逗逗他而已啦!後來我又買了一只合适的指環,套在他那個戒指上面,這樣就能擋着不讓它滑落了。
李暮崖說:“這個方法好!不過你這有主的人,怎麽能自己買戒指呢?應該讓我買啊!”
我說:“這個戒指就49塊9,還包郵,主要是好看,說實話,我有一個直男審美的真情戒指就夠了好嗎……”
戒指戴好的次日,又是周五了。
這只是第一周,按照我和李暮崖商量好的,下周我才去北京。
沒課的下午,我接了個短視頻拍攝,吃完午飯就出發前往片場。
去片場的最佳交通方式是乘坐剛通車不久的地鐵,地鐵站離我們學校略遠,大約要走20分鐘的樣子。
不過時間充裕,我也樂意飯後走一走,消食并保持體型。
離開學校約摸十分鐘後,在那條略為偏僻、大白天也沒什麽人的短巷裏,我終于明白李暮崖所指的送他去火車站再獨自回來怕我不安全指的是什麽了。
他指的很可能不是一般的情況,而是……
我看着擋在我面前的袁牧洲,發現我對他充滿了恐懼。
他和江睦荻不一樣,他畢竟沒碰過我,所以我暫時還沒法覺得他惡心。但他悄無聲息之中做出的那些瘋狂舉動,讓我覺得他超級變态,變态到令人發指,他做出什麽事我都不意外,反而是若說他能做出什麽正常人的舉動,我倒不太相信了。
我一步步後退,緊急計算着拔腿就沖的成功概率。可男女體能懸殊,離這麽近起跑,他要追上我簡直太容易了吧……
別的方法……我就想不出來了。我緊張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缺氧迅速導致大腦缺血,我滿腦子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他要幹什麽……是要殺了我,還是潑硫酸,還是……
“悠然,我錯了,你原諒我,你原諒我!”他突然開口,同時大步逼到我跟前。
我拼命地搖頭,其實我的意思是不要來找我,但他大約理解成了不能原諒他。他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來,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在我面前下跪了,而這次雖然沒有滿地碎玻璃,可更恐怖的是他一把抱住我的腿,無賴一樣拖着死命不放:“我再也不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了,我後悔死了……我總是想着正大光明地追根本做不到,畢竟那麽多人都做不到,當時連李暮崖那樣的人都做不到啊……是我想錯了,我改了,我改了行嗎?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整個人都吓懵了,被不喜歡的人——還是異性——抱住的感覺如同在深海裏被妖怪一般的章魚纏上,那種如同陰魂萦繞的粘膩森然讓我頭皮發炸。
說到底我是一直被保護得太好了,此前再怎麽了解世道險惡也不過是道聽途說,直到遇到他和江睦荻,我有生以來的危機才全面爆發,而我被一而再地打了個措手不及,根本不知如何應對。
“你放開我!快放開我!”我慌亂地掙紮退避,可是根本無濟于事,相比之下上次那個淺嘗辄止的樂新可是好對付多了,見色起意在真正的癡狂執念跟前真是不值一提!
“你發什麽瘋!”忽而一聲暴喝,我眼前一個人影一閃,我還來不及想清楚,只覺得腿上一松,頓時失去重心坐倒在地。
來人其實根本不用我看清,光憑聲音和氣場,我就知道是江睦荻。
顧不上去思索或追究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倉惶爬起來,用我最快的速度——不,或許是超越了我最快速度的速度,奔出這條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