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疑心重重
“他們能獲得的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強健的身體、來自異常者的關照,還有通過進食構建起的聯系……你被襲擊的時候,有什麽感覺嗎?”
亞伯被對方的問題問得有些莫名:“可……可能有一些身體虛弱的感覺吧。”
“這是聯系的第一步,先讓人虛弱,然後是空無。如果襲擊時間再長一點,就會像梅……那個女孩一樣,被虛假的‘填充感’擾亂心智,從而受騙。”
“先剝奪,再回填,”亞伯的聲音有些艱澀,“故作施舍嗎……?”
“确實是非常可鄙的一種做法。”
“但那孩子确實就這麽落入陷阱裏了……這種行為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啊。”
“你是說她的逃跑?”
“對。格塔和城裏的很多人都覺得她這是背叛。”
“年輕的孩子最容易受到誘惑。好壞不分,善惡不分,都是這麽過來的。”
該隐的語調莫名顯得很肯定,把亞伯逗笑了:“聽你的語氣,很有經驗的樣子。”
“你這麽說也不算錯。”該隐含糊道。
“你過去是怎麽樣的,該隐?”亞伯好奇地問,“我們都是莫名落進石窟裏的人,我的記憶殘損,完全想不起來過去的事情。但你好像不是這樣?”
該隐的語氣很慎重,兩個指尖比劃出了短短的一點距離:“只是記得一點。”
“那你知道你為什麽會來到那個洞窟裏嗎?”
黑暗中,該隐凝望着高高的天花板:“這一點我是真的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以往做了錯事,所以要忏悔,要去做我原本該做的事情。”
“這個思路倒是挺好的。”
屋裏安靜了一會兒。
“亞伯,如果有一個選擇,讓你永葆青春與活力,不老不死,身體素質都遠遠優于平凡人,你願意為此付出一些代價嗎?”
“永生就是與死亡漸行漸遠,現世的無數痛苦百般壓迫,卻沒有盡頭,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情……如果是我,我應該不會這麽選。”
“但這種年輕人不會想得這麽多。”該隐的聲音沉了一點,“他們在最佳的年紀擁有的越多,就越珍惜,越渴求,越不願放手。”
亞伯被他的話說得心裏一驚。
“城裏的年輕人會是打破平衡的關鍵,這一點……你可以和那個護衛隊長談談。”
黑暗的屋裏,亞伯微微眨眼,突然意識到該隐這是在為城中居民提供有關異常者的信息。
之前的城中居民因為過往的經驗對他敵意滿滿,可現在大概只有該隐的話能真切地幫上他們。
亞伯心生感慨,對該隐也多了一絲憐惜。
如果說飲血是無可選擇的道路,那麽如何面對自己的命運就是每個人的不同抉擇。異常者選擇與居民對立,該隐則選擇自我壓制。
還是要盡快從這裏離開。
亞伯在心裏嘆氣。
離開,這才是最根本的解決辦法。
心裏的諸多雜事都在雨水的沖刷聲裏漸漸沉澱下來。
亞伯的呼吸聲很快就平穩、悠長了起來。
但該隐心裏的事情遠比亞伯所思所想的要多。
亞伯的問題讓他又想起了那些幾乎埋沒在歷史塵埃之中的過去。
在最初的平原上,他們曾經無所憑借、彼此相依。然後出于嫉妒與暴怒,他殺死了亞伯、殺死了自己的親兄弟,便受到來自上位者的審判與懲戒,命他在陌生的世界獨行,去尋找亞伯逝去的靈魂,去贖自己的深重罪孽。
那時候,天地浩渺,時空無限,對他而言卻處處死路。
而如今,亞伯就在他的身旁,比以往任何時候距離得更近,從呼吸到體溫無不彰顯着真切的“存在”。
但他卻沒法開口,沒法求得原諒與寬慰。每一次提及他們的過去,心口撕裂般的劇痛就猝不及防地把他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嗓子裏。
該隐一整晚都在強迫自己将注意力轉移開。
轉向哪裏呢?轉向過去的亞伯,想想他當年的明朗笑容;轉向麥田與陽光,那曾是他賴以生存的自然恩賜;轉向自己的瞳孔,它原本該和亞伯一樣蔚藍如海,只是因為染上了鮮血才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我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欲望。
該隐一邊在心裏自我勸服,一邊忍耐着喉間陣陣的幹渴和腹部隐隐作痛的饑餓感。
暴雨下了近一整天,将往日的暑熱洗刷得幹幹淨淨。
賽特似乎确實有什麽急事,與亞伯打了招呼就向着白夜之城匆匆離去了。
格塔趕來時見到亞伯和該隐在餐桌前研究白塔歷史,那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把他驚得眼睛都瞪大了。
“格塔。”亞伯揮揮手,“怎麽啦?”
“我……”格塔看了看該隐,見他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的意思,這才踏進屋裏,“我來看看你的狀況。來的路上我看見你昨天帶回來的那些東西了。”
應該是昨天反抗時丢在地上的各種東西吧。
亞伯歉意地點點頭:“我馬上會去收拾……”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城裏有專門的隊伍為雨天遇襲的人們善後,你不用擔心這一點。”格塔又瞧了該隐一眼,“你這位……這位同伴,最近狀況怎麽樣?”
“他?”亞伯轉頭望向該隐,“他離開陽光之後就好很多了。”
“那你胳膊上的繃帶?”格塔指指亞伯明顯受傷了的胳膊。
“昨天回來的路上遇到了異常者。”亞伯不甚在意地擺手,“不是什麽大問題。”
格塔的目光在亞伯全身逡巡片刻,直到确定對方沒有什麽外傷,才點點頭:“那就好。”
屋裏有一陣短暫的沉默。
亞伯突然想起了那個可憐的女孩:“梅裏亞那邊有什麽消息嗎?”
“梅裏亞,”格塔提到這個名字,微微嘆息,“我們之前派出了小隊試了幾次想把她帶回來,但被她一次次拒絕了。”
“你們知道原因嗎?”
“她不願意說,我們也沒辦法。”
亞伯望向該隐:“該隐,你的理論可以和格塔說一說。”
他還是想向格塔證明異常者之間也有意見分歧和不同選擇。
格塔的目光落到該隐身上:“你……您的理論?”
該隐暗自皺眉,不過還是開口了:“是關于年輕人逃往異常者聚落的理論。他們能從中得到一切別人無法提供的好處。”
——為了生命與享樂放棄家人與故鄉,成為隐蔽在黑暗中的吸血怪物。
格塔被這種可能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叛徒!”
“這只是我們的一種猜測。”亞伯安慰他,“也許城裏對年輕人的管教還是要加強一些,不能讓年輕人就這麽離開城市,否則整個白夜之城就沒有未來了。”
年輕人就是未來。
格塔也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
他在原地糾結了好一會,才向着該隐微微鞠躬:“多謝您的協助,閣下。”
該隐對他的動作沒什麽表示,不過出于禮貌,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是個好的開端。
亞伯欣慰地想。
送走格塔的時候,護衛隊長微微拽了一下亞伯的胳膊,把他拉住了。
“怎麽,格塔?”
“你那位同伴的理論很有道理。”格塔考慮着自己的措辭。
“是這樣的,格塔。他是真心希望白夜之城免受異常者的侵襲。”
“可他也是異常者——”格塔下意識地辯駁了一句,不過連連擺手,“抱歉,亞伯,我這是思維慣性,說習慣了。”
亞伯理解地點點頭。
格塔猶豫片刻,終于開口:“可是亞伯,你有沒有想過,梅裏亞是第一例逃脫死劫的幸存者,她的事故發生距今不過十幾天……你的那位同伴,他又是從哪裏得出這個理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