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32
中國人是不大注重新歷過年的,此時九點半,樓區門前還是和以往一般,顯得很是寂靜,唯有風雪和路燈堅守着。
顧即慌張的從3棟樓出來,他擡頭看天,遠處不知道是哪裏在燃着煙花,只能聽見細微的聲響,過年是屬于廣場上的年輕人的,再過不久,廣場上就會有一堆人在倒數,大家一起笑迎新年的到來,企盼在新的一年又一個好的新開始。
樓區很安靜,安靜得顯得有些落寞,顧即腳踩在雪地上,回頭看了水泥砌成的樓梯,唯有燈光而空無一人。
孤獨襲來,他裹緊大衣,按捺住內心狂亂的躁動,逃也一般的跑回自己所住的樓區。
顧即很害怕,在這個懵懵懂懂的年紀,他還不敢确定自己為什麽在面對林景衡時會慌張,為什麽會極度在意林景衡的感受,又為什麽心跳得這麽快。
所有的疑問像天上落下的雪,紛紛揚揚的,似乎沒有個頭。
小小的身板快速的往樓上跑去,他幾乎是飛奔着的,樓道昏暗,他輕車熟路的跑着,氣喘籲籲的停在了家門口。
門虛掩着,本來就忐忑的心情因為這個發現演化成驚恐,他下意識想往外跑,但空蕩蕩的走廊,安靜的樓區無時不刻提醒着他,除了眼前這個地方,他沒有地方可以去。
顧即幾乎是認命的放棄掙紮,手不安的在褲子上蹭了蹭,帶着抖進了家門,他只得在心裏祈禱男人已經睡過去了,可當他蹑手蹑腳将門關了的時候,回過頭卻在黑暗裏看見男人盤腿坐在地上,僵硬着一動不動。
他渾身寒毛直立,腳步頓住,上下牙忍不住打顫。
男人只開了一盞黃色的燈泡,坐在陰暗和暖光的交替裏,髒亂的頭發,胡子拉渣的臉,穿着一件發白了的藍色工人外套,像是睡着了。
地面上是三個空了的劣質白酒瓶,顧即曾經給他跑過腿,這些白酒沒有廠家也沒有生産日期,但卻是最便宜的,男人一喝就是幾瓶,往往喝得滿臉通紅,不省人事。
顧即聽人說,這種酒喝多了是會出事的。
男人依舊沒有動,顧即緊緊咬着牙,放緩自己的呼吸,踮着腳尖,慢慢的挪動着。
只要不吵醒男人,應該就不會有事了吧,他拼命安慰着自己,實則怕得腿軟。
房間的門像是一道分割線,他眼看着幾步路就能進房,男人粗嘎的聲音驟然響起,在靜谧的屋子顯得可怖,“阿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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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即渾身一震,赫然睜大雙眼看着男人,為男人突然叫自己去世的母親的名字而震驚。
“回來了,”男人意識很不清醒,打着酒嗝,搖頭晃腦的,“過來給我捏肩。”
顧即不知該做如何反應,他見過自己母親的照片,也曾經在鏡子裏恍惚,不得不承認,他與母親的眉眼是有相似的。
男人把他,認成他母親了。
顧即懼怕起來,站在原地不敢亂動。
男人不耐煩,低吼着,“老子講話你沒聽見,聾了?”
說着還撐着身體好像要站起來的樣子,顧即五指抖着,強自壓住油然而生的恐懼感,又站了幾秒,用一種視死如歸的表情慢慢走過去。
大不了就是一頓毒打,他用力閉了下眼又睜開,有點兒想笑——聽老人說,年頭和年末挨打的話,接下來一年都是要挨打的。
有時候老人的話還真是有一些道理的。
顧即繃着臉,腳步虛浮的走到離男人三步之內,電燈泡的光落在他的臉上,讓他看起來又多了幾分柔和,但也是因為這光亮,令男人徹底看清楚這張臉。
顧即還沒有反應過來,本來還算平靜的男人眼睛突然變得血紅起來,表情逐漸猙獰,狠狠瞪着顧即,像要把顧即拆骨剝皮。
顧即察覺不對,連連倒退幾步,驚恐的看着欲發作的男人,又急忙想要逃回房間,才轉個身,一只大手就緊緊的抓住了他的腳,慣性使他砰的一聲直接雙膝跪到了地上,疼痛鑽進骨子裏,令他表情瞬間扭曲起來。
男人驟然像發了瘋一樣将他往後扯,顧即雙眼大睜,雙手往前撲騰着,卻還是輕而易舉被男人拖過去,他害怕得全身發抖,男人一把将他揪過來,狠狠抓住他的領子。
一張邋遢的臉猛的湊上來,便是濃厚的酒氣和口氣噴灑在他的臉上,他像要在顧即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顧即被他的氣息熏得幾欲作嘔,男人的大手抓着他的領子讓他呼吸困難,求生的本能讓顧即撲騰着抓住男人都手,努力汲取空氣,費勁的從口中吐出一個字,“爸......”
男人最愛聽他喊他爸,顧即每每都壓制着自己的不情願将這個字說出來,就是男人在打他的時候,他只要肯求饒,受到的打也會輕一些。
可是今天他說完這個字,男人的怒氣仿佛狂風暴雨般襲來,甚至毫不留情将他狠狠摔在地上,顧即的頭砰的一下砸在地板瞬間頭暈腦脹起來。
可是他不敢待在原地,來不及緩解疼痛,只是驚恐的往後縮,瞳孔劇烈收縮的看着已經站起來猶如地獄修羅的男人。
“小雜種,老子不是你爸,”男人喘着粗氣,胸口劇烈起伏着,“你是賤人的野種。”
顧即被這句話砸得頭腦轟隆隆的響,他的腦袋很疼,卻還是強撐着,擡起頭看着男人,眼裏已經疼出了淚花,他嗫嚅着,“不準,不準這樣你說媽。”
再怎麽醉,也不該胡說八道污蔑自己的亡妻,顧即悲痛交加,倔強的看着自己的父親。
男人臉上油光與酒色相交,顯得像只紅面鬼,他擡腳就是往顧即身上招呼,斥罵,“她敢偷人,我怎麽不能說。”
顧即承受住痛意,心神一震,頭一次脫口而出對男人大吼,“你胡說,胡說。”
不可能,印象中的母親那樣溫柔體貼,定是男人喝醉了想要羞辱他,顧即狠狠瞪着男人,大怒的男人直接撲到他身上,這次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手就是一個狠厲的耳光,将他打得左耳轟隆隆的響。
可是男人暴躁夾雜着掩蓋不去的悲憤還是清晰的傳入了他的耳朵裏,“你他媽越長越像那個賤人,我恨不得殺了你,要不是當年醫生再三跟我保證你是老子的種,老子早一把掐死你這個小畜生。”
顧即只覺男人掐得他快要透不過氣,他費力的瞪大眼,像條瀕臨死境的魚。
男人似乎也精神恍惚,說話颠三倒四,“不對,你是野種,老子不是你爸,你他媽是賤人生的野種。”
不是的,不是,顧即眼裏的淚水滾滾的從眼角落下來,他拼命搖着頭,想要隔絕一切聲音。
“當年那個賤人敢背着我偷人,就活該我今天這樣對她的兒子,老子做錯了什麽,她要這樣對我,老子哪裏對不起她,啊哪裏啊。”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掐着顧即的手越收越緊。
我要死了,我一定是要死了——顧即的眼白已經漸漸翻起來,他滿臉憋得通紅,雙手雙腳不住撲騰着,直到男人驟然松開在他脖子上的手,改提住他的領子将他往上拖。
呼吸到空氣,顧即劇烈咳嗽起來,将眼淚将肺都要咳出來一般,他覺得自己在空中飄一般,再也落不了地。
繼而就是往常的暴行了,其實他有點恍惚,他只是覺得渾身都疼着,還有冷,冷進心裏,冷得他骨血都凍徹起來。
他好像無法思考,男人抛出來的一句句污言穢語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情景在他腦海裏回旋——母親與父親結婚一年後,背着父親和廠裏一個經理在一起,期間有了他。在這個小縣城裏,消息就如同風傳遍大街小巷,父親得知母親的出軌,找到經理,經理卻不肯認賬跑路了,母親生下他,而父親開始變得暴虐終日打他們母子。
母親忍不住流言蜚語,在幾年後自殺,獨留他一個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顧即淚流滿面,他突然明白為什麽在這片樓區裏,很少有人出來阻止男人對他的暴行,也驟然明白為什麽大人們總是帶着同情而異樣的眼光看着他,不讓自家的兒女與自己來往。
一切有因皆有果,他們咒罵男人的神經質,卻也同情着男人的遭遇,他們同情顧即的情況,卻又覺得這是顧即該承受的。
沒有誰是無辜的。
顧即在痛楚之中忍不住蜷縮着嚎啕大哭出來,一遍遍呢喃着不是,不是,仿佛這樣子就能麻痹自己的思想。
他不要知道這些事情,不要相信這些事情,也不要記憶中那樣軟弱溫柔的母親形象崩塌——顧即淚與血齊下,大張着嘴,可是卻哭不出聲音。
萬籁無聲,屋子裏只剩下顧即微弱的呼吸聲,他像癱軟泥一樣蜷縮在地上,目光空洞的望着牆面的一角,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的,只留給顧即一身的傷痛。
窗外傳來隐隐約約煙花的爆炸聲——是新年來了,新的一年又要開始,廣場上現在一定聚集滿人,歡笑着祝福,擁抱,親吻,共同迎接新日子。
顧即緩緩的目光落在窗外,小雪飄飄,連路燈都覺得冷,顫顫巍巍的,直到熄滅了光芒。
世界驟然陷入了一片黑暗,耳邊唯剩下方才林景衡送給他的祝福——新年快樂。
驟然,淚流滿面,疼入骨髓。
作者有話要說:
交代一下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