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養心殿中倒是沒有乾清宮布置的妥當,尋常往日裏萬歲爺來少,屋內的陳設與擺件都是前幾年的老款,瞧的出來有些還不是萬歲爺的喜好。

龍案上零零散散四處都堆放着的折子,大殿中央的香爐裏罕見的點的不是龍涎香。

盛瓊華剛剛一進屋就聞到了,是安息香的味道。

此時萬歲爺一句話後,屋內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盛瓊華擡起頭,就見萬歲爺正撩起眼簾往她那兒看。

漆黑的瞳孔裏,平靜如水的沒有半點起伏。

她低笑一聲,放下手中的碗筷往下跪:“那日嫔妾确是去過假山,但那是因為擔心十四阿哥,想過去看看。”

“當時玉貴人也在邊上,若是萬歲爺不信,可以親自去問。”

她擡着頭,垂着眼,坦坦蕩蕩的。

康熙坐在椅子上,就這樣低垂着眼簾瞧了她一會。過了不知多久,才放下手中的帕子,淡淡道:“朕沒說不信你。”

“那萬歲爺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盛瓊華擡起眼睛,目光對峙。

她這行為可是頗為大膽了,至少吓到了一邊的李德全,渾濁的眼睛頗為驚訝,這盛貴人可當真是膽子大,這等不要命的話也敢說!

康熙原本微彎下身子想拉人起來,聽見這句話後一瞬時間坐直。他一煩躁就喜歡抓東西,手指順着碧玺珠串撥弄了兩下,随後應當是想到這還是她親手串上去的。

略帶氣憤的将手鏈往桌面上一拍,語氣也稍冷了些:“盛貴人,謹言慎行!”

“嫔妾該死。”盛瓊華垂着腦袋,不冷不熱的。

“是朕太慣着你了。”康熙輕咬着牙齒,十一阿哥剛走,他本憋着一把火,平日裏奴才們喘氣兒都是小心翼翼的,如今見盛瓊華這不冷不熱的态度,更是氣的腦子疼。

“膽子這般的大,什麽話都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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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瓊華低着頭,抿着唇不吭聲兒。

康熙氣不順暢,擡手使勁兒的捏着眉心:“下去吧。”盛瓊華還是不吭聲,連安都不請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

康熙瞧見她義無反顧,扭頭就走的樣子眼眸暗沉。

還沒等盛瓊華走出大殿,就聽見身後一聲劇烈的響,康熙大手一揮将桌面上的杯盞全掃了下來,噼裏啪啦的一聲劇響,盛瓊華腳步頓了頓。

片刻之後,才又咬牙往外走去。

“盛貴人。”她剛出門,守門的小太監就上前輕聲兒道:“您沒事兒吧?”小順子同情的看了一眼盛瓊華,這關鍵時刻人人都避着萬歲爺。

這盛貴人可夠倒黴,之前屬她最得寵,如今得罪了萬歲爺只怕是以後日子難過了。

小太監眼中的同情盛瓊華如何沒瞧見,她自嘲一笑,如今連個太監都知道自己要失寵了。點點頭:“多謝公公。”

小順子連忙往後退了兩步,連說不敢。就算這盛貴人再如何,她也是主子,哪裏是他這個做奴才的能編排的?

“小主?”紅裳見她出來,連忙拿了鬥篷給她披上去,她不是養心殿的宮女, 沒萬歲爺召喚是不能進去的。

但小主還沒一刻鐘的功夫就出來了,何況剛剛裏面傳來摔茶盞的聲音讓她心驚肉跳。借着穿鬥篷的機會,放低聲音問:“小主沒事吧?萬歲爺為何會發這麽大的火?”

盛瓊華捏了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回去吧。”紅裳立馬就明了,只怕這件事還不是小事,趕忙扶着她往回走:“地上有雪,小主您慢些。”

兩人出了養心門,盛瓊華才淡淡道:“十一阿哥落水那件事,有人告訴萬歲爺當時我也在場。”

紅裳的嘴巴長得老大,驚訝了半響才合上:“難怪……”難怪剛剛屋子裏,萬歲爺發這麽大的火。随後一臉擔憂的看着盛瓊華:“那……那萬歲爺懷疑是小主?”

盛瓊華搖搖頭:“那倒沒有。”十一阿哥撈上來的時候太醫都說已經沒氣又一會兒,她當時還與玉貴人在一起有充分不在場的證據。

“今日萬歲爺這麽一問,應當是試探,或者說。有人告訴萬歲爺,十一阿哥沒的時候我在場,所以萬歲爺不相信,故而才喚我過來一問。”

“那……”紅裳還想說話,被盛瓊華伸手攔住了。

她正疑惑,就見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聲,步伐整齊又平穩。

兩人此時正在長廊中,盛瓊華帶着紅裳往旁邊閃了閃,果然,沒一會就見宜妃的坐着叫轎攆正往這走來。

半個月的時間,宜妃的身子骨明顯消瘦了不少,以往她明豔嬌俏,一雙勾人的眼睛媚眼如絲。此時整個人斜躺在轎攆上,面色蒼白,衣裳都小了一圈。

見轎攆過來,盛瓊華立馬上前行禮:“宜妃娘娘吉祥。”

宜妃坐在轎攆上,聞言眼簾撩起:“盛貴人?”她略帶疲憊的眼睛往她臉上看,冷笑一聲:“盛貴人是從養心殿過來?”

這條路前方就是養心殿,盛瓊華賴也賴不掉,身子往下彎了彎:“回宜妃娘娘,是。”

“盛貴人當真是獨獲盛寵啊?”宜妃聽後語氣越發冷了些,“宮裏剛沒了個阿哥,萬歲爺誰也不見,倒還是不忘記招盛貴人前去侍奉。”

她輕咬着牙,眼睛恨得出血。

盛瓊華當做沒瞧見,垂下眼簾,輕聲道:“剛剛萬歲爺找嫔妾就是為了十一阿哥的事。”對上宜妃震驚的雙眼,她擡起頭。

一字一句道:“剛剛萬歲爺問嫔妾,十一阿哥落水的時候,嫔妾有沒有在場!”

***

直到宜妃的轎攆走了,紅裳才呼出一口氣:“主子,您剛剛太大膽了。”

盛瓊華閉上眼睛輕笑了一聲,踩着花盆底往前走去。

自從過了年,天氣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了,此時正是午時,擡起頭的時候豔陽高照,炙熱的陽光灑在紫禁城中,融化了一整個冬日的冰雪。

廊檐下的冰溜子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水滴聲中傳來盛瓊華輕聲的嘆息。

“十一阿哥死的不明不白,不過是親自處置了伺候十一阿哥的嬷嬷太監們,這對宜妃來說,如何能夠洩恨?”

“找不到兇手,她便不分青紅皂白的想要袁貴人的命,可萬歲爺不允,她連萬歲爺都恨上了。”盛瓊華搖着頭,這樣的人太過固執,也太過瘋狂。

若是被她沾染到一點,只怕日後難纏。

她踩着花盆底,走的還啪啪作響,身後的紅裳小跑着才跟上來,喘着粗氣兒道:“那……那小主,您剛剛也不能那樣說啊,咱們沒有證據,若是宜妃再找不到兇手,懷疑到您頭上來怎麽辦?

盛瓊華往前走的腳步一停。

她剛剛如何跟宜妃說的?烈陽之下,她站在轎攆前,細軟的聲音悠遠而長:“宜妃娘娘,不知您可聽過聲東擊西這個典故?”

宜妃撐着額頭的手放下來,看着她。

沒待她開口,盛瓊華就自顧自道:“敵軍造勢熱熱鬧鬧的要攻打西邊,但刀口卻是對準了東邊,乘其不意,對方放松警惕之時一把攻了東邊,從而出奇制勝。”

“你是說,十四阿哥?”沙啞的聲音傳來,宜妃臉上滿是疑惑。半個月的時間,足以讓她收拾好面上所有的悲痛,依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盛瓊華暗嘆了一聲宜妃娘娘好風采,擡起頭:“娘娘為何覺得袁貴人在現場,就是殺人的兇手?”

“此人心思缜密,能有本事害了十一阿哥,自然也有法子金蟬脫殼,嫁禍給旁人,難道會站在原地等人來抓不成。”

“可是。”宜妃眯着眼睛,裏面竟是狐疑:“十一從小就聽話,就算當時人都去找十四阿哥了,可不是熟人他壓根兒就不會讓旁人近身,何況……”

她還沒說完,就被盛瓊華打斷:“娘娘——”她擡起頭,對上她的眼睛道:“您當真覺得,在你身邊熟悉的,又能讓十一阿哥放松警惕的只有袁貴人一人?”

****

那日下午,聽聞宜妃娘娘前腳進了養心殿,後腳就出去了。

前後時間統共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意外的是,兩人還沒發火。要知道,這段時間萬歲爺與宜妃一撞起來,就要吵架。

萬歲爺念及宜妃驟然失子,平日裏都是讓着,可帝王在如何,忍耐性都是有度,明眼人都知道,宜妃再與萬歲爺倔下去只怕會推的萬歲爺越來越遠。

就是不知為何,臨時想明白了。

之後宜妃有去找了萬歲爺兩次,也不知道萬歲爺如何勸的,宜妃同意将袁貴人放出了慎刑司,雖沒有證據是袁貴人害了十一阿哥,但畢竟她是第一個在現場的人。

滿宮上下還以為,以宜妃這個脾氣,半夜派人去捅死袁貴人的心都有了,居然還将袁貴人放了?

雖說不過是從慎刑司放到了冷宮,起碼暫時是保住了性命。

這事熱鬧了兩天,之後就沒人思考了,因為初十那日,距離十一阿哥沒了整整一個月,足足在乾清宮歇了一個月的萬歲爺當晚踏入了後宮。

“小主,您也不着急。”綠羅在一邊剝着栗子,邊道:“聽說受寵的是個新人,今年選秀選上來的,姓陳,是個答應。”

“哦?”盛瓊華懶洋洋的,冬日裏将栗子埋進炭盆中,閑閑無聊的時候吃兩顆,香甜軟糯。

她剛用了膳,如今又吃了五六顆栗子,已經有些撐了。

綠羅還在一邊埋頭苦剝:“那個陳答應剛進宮時就承寵過一次,之後就被萬歲爺抛之腦後了。說是初十那日,萬歲爺經過後花園,撞見陳答應在那唱小曲兒。”

她一臉憤憤然,大半夜的凍死人,不睡覺去唱小曲兒,這陳答應說不是故意的,誰信?

她氣的咬牙,盛瓊華卻一臉淡然,甚至還笑着道:“美人,月色,映着燈火下的紅梅,嬌滴滴的唱着小曲兒,我若是萬歲爺我也喜歡。”

“小主。”綠羅急的團團轉:“你怎麽一點都不急啊,聽說那個陳答應今日一早就封了常在,李公公已經去宣旨了。”

這才幾日,就從答應封為常在,這飛一般的晉升速度,幾乎能與盛貴人比肩。而盛貴人前兩日在養心殿惹了萬歲爺,遭萬歲爺發火的事也傳遍了整個後宮。

據那日養心殿的奴才說,萬歲爺足足掀了一桌子的菜。

“我急有什麽用。”說了這麽多,盛瓊華總算是給了她一個眼神,玉手托着下巴橫了她一眼:“萬歲爺喜歡,我還能攔着不成?”

“可……”綠羅氣的栗子也不剝了,在原地打轉:“現在好了,外面的都再說我們秀水苑失寵……”還沒說完,就見簾子一撩,小福子急急忙忙的跑進來。

“你做什麽這麽慌裏慌張的?”綠羅瞪了他一眼,小福子卻笑呵呵的往下跪:“小主,奴才禀告一件事兒。”

盛瓊湖眼睛掃下去,小福子撓着頭為難道:“那……那個陳常在,萬歲爺忽然讓她般到我們隔壁來。”

“啊?”綠羅第一個不滿,“她好端端的宮殿不住,非要與我們小主來擠秀水苑做什麽?”

小福子哪裏知道?撓着光禿禿的腦門也是一臉懵。

倒是軟塌上,盛瓊華先是一愣,随後笑了出來。

“主……主子,您也生氣對不對。”綠羅湊上前:“咱們去找萬歲爺,憑什麽讓陳常在在我們面前晃蕩,再說了這麽小的院子陳常在來了也住不下啊。”

哪知,盛瓊華卻合上手裏的書,笑着道:“不去。”

“啊?”綠羅一臉失望:“為什麽啊。”

盛瓊華身子往旁一靠,捧起茶盞輕抿了一口。

有人想讓她過去求他,她偏生不如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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