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乾清宮

後宮傳的沸沸揚揚的,說是陳常在要搬到秀水苑,這盛貴人想的什麽,李德全不知道。但裏頭那位萬歲爺,打的什麽主意卻還是能猜到一二。

故而,他站在乾清宮門口,來來回回的晃蕩就是不進去。小順子站在邊上,瞧見他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個圈兒了,忍不住的上前:“李爺爺,您剛剛去辦了這麽一件喜事兒怎麽還愁眉苦臉的啊。”

李德全停下腳步,涼涼的看了他一眼:“你就知道我辦的是喜事?”

小順子人機靈,長得也讨喜,咧嘴一笑唇紅齒白:“您剛剛可是去宣晉升陳常在的聖旨去了,如今萬歲爺心情好了,也照常去後宮了,這還不值得高興?”

他們這些個做奴才的,還不是看主子的心情過活?主子心情好,他們也好伺候些。

前段時間十一阿哥沒了,那整整一個月他們可是提着腦袋幹活,稍有不慎就怕脖子跟腦袋要分家,好在再難熬,如今也算是熬過來了。

小順子想到這,依舊心有餘悸,摸了摸還在跳動的心,有些恍惚。

“你當真是這樣想的?”他年紀還小,心裏想的什麽全部放在面上,李德全瞧他這樂颠颠的樣子,腦袋就疼。

不死心的問了一句:“你就沒發現這段時間有什麽不一樣?”

小順子知道,這是李德全有意栽培他,聞言摸着腦袋試探道:“盛貴人失寵了?”這段時間,除了十一阿哥沒了,盛貴人失寵是最津津樂道的話題了。

至少如今整個後宮,人人都知道。

“失個屁!”冥頑不靈,蠢笨如豬!

李德全氣的在他腦門上甩了一巴掌,這一下用了狠勁,打的小順子半響回不過神來,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有些委屈。

“你就繼續蠢着吧……”李德全恨鐵不成鋼,想教他兩句,忽然門裏傳出一道輕喊:“李德全。”

他吓一跳,連忙推門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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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爺剛批完折子,此時正在冬暖閣休息,屋中點着火爐,正中央的九鼎白鶴香爐中,燒着淡淡的龍涎香。

李德全走進去,身子往外彎:“萬歲爺。”

康熙躺在太師椅上,手捧着書,見狀懶洋洋的撩開眼睛:“事情辦得如何了?”李德全輕笑了一聲,彎着身子連忙道:“回萬歲爺,陳常在高興的極了,拖奴才來叩謝萬歲爺恩典。”

康熙撩了撩眼睛,佯裝恩了一聲。

手捧着書翻開下一頁,随後不經意道:“朕說讓陳常在搬去秀水苑,可對她說了。”

李德全低垂着腦袋,眼神微微一閃,輕聲回到道:“說了,陳常在也很高興。”

康熙鋒利的眉心皺起,不悅道:“她倒是什麽都高興。”李德全臉上的笑凝固,有些僵硬。這萬歲爺又是晉升位份的,又是賞賜宮殿。

陳常在要是不高興,才怪了。

但心裏啧啧兩聲,可這句話到底可不敢說,只弓着身子越發往下彎了彎。餘光瞟過去,就見萬歲爺依舊皺着眉,眼神也不放在書上了,垂着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瞧了一眼,不敢再看,默不作聲的站在那。

果然……沒過一會,就見萬歲爺随意道:“那……那秀水苑的盛貴人聽了,都沒什麽反應?”秀水苑就那麽一丁點大,若住兩位主子定然住不開。

且盛貴人平日裏瞧着也不是喜歡跟人擠在一起的性子,這事兒都洋洋灑灑傳了好幾天了,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康熙薄唇輕抿着,有些不悅,手中書也看不下去了,随手往旁邊一甩。

捏着鼻尖,淡淡道:“盛貴人沒收到消息?”

“這……”李德全張了張嘴巴,盡量的委婉,“滿後宮都知道了,可能秀水苑的消息沒那麽靈通?”康熙聞言眉心皺起。

捏着手腕上的珠串轉了轉,暗罵了一聲:“蠢奴才!”無用的東西,整個後宮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就他們秀水苑還沒聽到風聲。

康熙一想到這裏就來氣,咬了咬後牙槽,卻随口道:“滾出去說道說道。”

“啊?”李德全懵在那,沒聽懂。

就見正前方,康熙低着頭,好像是漫不經心的:“陳常在要搬走,這麽大的事滿後宮都應當知曉。”

“且朕心疼她,不忍陳常在受委屈,你派人去提醒提醒秀水苑,讓人早早的做準備。”帝王這兩句話,說的冠冕堂皇,毫無漏洞。

下一刻,守門的奴才忽然禀報道:“萬歲爺,陳常在過來謝恩。”

軟塌上,康熙眉心飛快的皺起,過了會才淡淡道:“讓人進來吧。”李德全默默的退到一邊,面色惆悵,情真意切的嘆了口氣。

這年頭,差事當真是越發的難辦啊!

***

萬歲爺先是新寵陳常在。

沒過兩日,聽聞朝中有人舉報,年前四川發大水,國庫撥下去的救濟銀被人私吞,從京城到四川,一路上就像是設了關卡,一層又一層的往下剝。

萬歲爺撥下十萬白銀,到了四川只剩下三萬兩,要搭建屋子,施粥救援,真正分到老百姓手中的只有數的清米的白米湯。

四川知府以命相抵,将折子送到京城,所參與貪污官員一律受到嚴懲,為首一位貪的最多的,乃是大阿哥的舅舅,惠妃納喇氏的兄長。

萬歲爺遷怒,先是将人關押至刑部,随後早朝之時當着衆人之面訓斥了大阿哥為虎作伥,讓其閉門思過一個月。

而後宮一直謠傳的,惠妃要被收回管理後宮職權,也在初十那一日,總算是落實了。

“這下好了。”綠羅嘟囔着嘴巴,有些蔫蔫兒的,這幾日發生了太多的事, 繞是她心眼兒再大,也嗅出了不同尋常。

“這管理後宮這麽大的權利,娘娘們又要争破頭了。”這整個年過的,可謂是心驚膽戰,綠羅不僅想,主子如今雖失了寵,可起碼能保了平安。

這幾日太陽一日比一日炙熱,隐隐有開春的架勢,盛瓊華特意讓人将美人榻搬到窗戶邊,用過午膳就坐在那喝口茶。

聽聞綠羅的話,她垂眸一笑,搖頭道:“這場戰争已經歇了。”

“歇了?”綠羅不懂?這管理後宮職權還沒商量着給誰呢,如何就歇了?她滿臉好奇,卻見主子一臉的神秘,知曉問主子是問不出來了,轉頭怼一邊的紅裳。

“小主老誇你聰明,你說說?”紅裳正坐在一邊繡鬥篷,她一手繡活做得比繡娘還要精致,這新鬥篷是內務府送來的。

瞧見如今盛瓊華失了寵,他們倒不敢再踩高捧低,只送來的東西沒了以往那般精致。紅裳看不上親自拿過來補一補。

這鬥篷是春款,素錦料子上繡着綠梅,繡工倒是精致,白底綠梅,穿在身上一片春意。不過瞧着太單薄了些,紅裳便想法子從庫房裏找了些白狐皮出來。

窄窄的在鬥篷上面滾了一圈兒,又突發奇想用皮子做了兩個小毛球,縫在兜帽下面。

素雅之中,平添了幾分嬌俏。

綠羅跟在後頭,一邊啧啧出奇誇紅裳手藝好,一邊好奇的問:“小主說的,你可聽的懂?”紅裳轉頭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聽不懂?”

綠羅抿着嘴不說話,她是聽不懂,又不好意思說,轉頭求救般的看了小主一眼,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巴巴兒的。

盛瓊華舉起手中的書,逗弄她:“這書是些香料的,你也看不懂。”

綠羅嘟囔着嘴直哭:“小主您欺負人。”她光打雷不下雨,一張包子臉糾在一起,醜的出奇,倒是讓一屋子的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盛瓊華也笑了,一雙桃花眼半眯着,緋紅的眼角含着水霧,擡起纖纖玉手虛指了她一手。

綠羅原本是在裝哭,瞧見小主這模樣,一張臉愣愣的。小主這翻身又過了一年,身子骨漸漸張開了,眉目本就精致,過了個年卻越□□亮了幾分。

身姿也在抽條,越發的姿若纖纖。

她看出了神,反應過來連忙低下頭,身後的紅裳看不下去,連忙上前與她解釋:“這惠妃沒了權,按照以往的推斷來看,誰掌權的機會更大一些?”

綠羅眯了眯眼睛,猶豫着道:“是宜妃?”宜妃之前做的這麽高調,就是為了掌握管理後宮大權。

盛瓊華笑着轉過頭:“如今她剛沒了十一阿哥,正忙着抓出真兇呢,你以為她還有心思奪權?

綠羅搖搖頭,宜妃對十一阿哥的喜愛不是假的,她恨不得将仇人抓出來手刃,沒有這個心思去争奪權力。

“那……這掌管後宮的大權要落在德妃身上?”惠妃失權,宜妃暫且沒有心思管理,這只剩下一個德妃了。

紅裳在一旁提醒:“你忘了,十一阿哥的死還是利用了十四阿哥呢,這個節骨眼上,德妃娘娘怎麽會去争?”

“不僅不會去争,且還要将到手的權利往外推。”盛瓊華捏着手裏的書,翻到下一頁,這書是無聊的時候偶然翻到的,裏面寫着如何制作妝粉。

裏頭寫着胡粉、英粉、珍珠粉,還有鹿角膏,夜容膏之類。

盛瓊華覺得非常有意思,這幾日看的可謂是不離手。綠羅見她說了一半又不不說了,記得跳腳:“小主兒。”

盛瓊華這才懶洋洋的:“十四阿哥失蹤回來卻平安無恙,十一阿哥卻在這個時間落水而亡,這件事無論到時候有沒有找到兇手,德妃都是占沒理的一邊。”

“她恨不得沒人想起自己呢,若是這時候接了掌管後宮的大權。十一阿哥落水那件事,不是她做的,也變成她做的了。”

“要是……”紅裳忽然上前問了:“要是宜妃娘娘忽然找到了兇手呢?”這幾日宜妃到處派人徹查,袁貴人的祖宗八代都被翻的底朝天兒了。

且萬歲爺也派人背地裏查,照這個速度下去,找到證據是早晚的事。

“找到兇手?”盛瓊華不知是想到什麽,忽然笑了。

她合上手裏的書,輕撩起眼角往下斜:“這件事從始至終就是個死局,沒找到兇手德妃有嫌疑,兇手找到了她更需要避嫌。”

“十一阿哥的死,完完全全牽扯了兩人。”

“那……”綠羅道:“那無人能管理後宮大權了。”

盛瓊華垂着腦袋聳了聳肩:“誰知道呢?”話語輕松,一雙眼睛卻越發的暗沉,慧宜德榮,這四妃之位占的滿滿的。

前三位都淘汰出局,那位名不見經傳的榮妃,看樣子也該出場了。

***

翊坤宮

宜妃如今一手撲在兇手上,對于萬歲爺這幾日寵幸陳常在的事也絲毫不在意。

她是十一阿哥的生母,找兇手那是天經地義,就連萬歲爺也看她失子難受,特意允了身邊的侍衛全力配合。

可令人奇怪的是,宜妃娘娘越查,越是不對勁。

先是将袁貴人放出慎刑司,打落入冷宮,依照她的脾氣讓袁貴人撿回一條命本就難以置信,日後的事卻件件讓人驚訝。

沒過兩日,她又讓人将袁貴人從冷宮放了出來, 原貴人失寵,又有殺害十一阿哥的嫌疑,再如何日子也變得不好過。

可今日一早,宜妃居然派人将袁貴人接到翊坤宮住。

這可是吓得不少人瞪大了眼睛,宜妃的翊坤宮可是從來不讓人居住的,她身為一宮主位,卻獨霸一座宮殿,這放眼滿宮上下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可那時宜妃盛寵,萬歲爺也寵愛她,就允了。

從那日開始,宜妃就将這個當做特權,整個後宮就屬她第一無二, 如今居然肯讓袁貴人過來居住。這消息一出,可讓人津津樂道。

唯一的解釋便是,袁貴人不是殺害十一阿哥的兇手。

且宜妃娘娘定然是找到了證據,不然依照她的脾氣,如何肯放?整個後宮都是那樣想的,就連定嫔在這幾日也是心驚膽戰。

屋子裏,窗外的冷風一吹,水晶珠串微微搖晃,她将宮女奴才們都攆了出去,獨自一人坐在軟榻上,一動不動,不知坐了多久。

只見她雙手揪的緊緊兒的,指尖一片慘白。

“怎麽,後悔了?”突如其來的一聲輕笑,吓得定嫔整個人身子一抖。

從屏風後面看過去,才發現原來她斜對面還坐着一個人,那人坐在吉祥如意的屏風後面,遮住了臉,只露出一片藏藍色的衣角。

此時只見那人低着頭,捧着手中的青花瓷茶盞,說話的身影暗沉又沙啞:“宜妃快要查到你了。”平靜的語氣沒有起伏,像是在陳訴一件在正常不過的事。

定嫔卻閉上眼睛,她自然知道,袁貴人從慎刑司放出來的時候,她就知道了,終有一日會查到自己頭上。

聞言只是輕笑了一聲,捏着手心的力氣更大了:“不後悔!”一字一句,卻異常的堅定。

可那人卻不放過她,笑着擡起頭,沙啞的聲音如同老妪,與那張帶笑的臉尤其的不符:“可那日動手你猶豫了,還是我替你推下去的。”

定嫔猛然擡起頭,面色有些慘白。

嘴唇張張開,哆嗦幾下,對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她斜對面,那人眼睛是半眯着,暗沉的雙眼中帶着興味,毫不掩飾的看着她慘白的臉色,發抖的身體,就像是再看一件有趣兒的玩意兒。

陳述事實般的說道:“你與宜妃相處多年,時常的看見十一阿哥,看着她一點一點的長大,看着他慢慢跟你親近,看着他對你信任。”

“你高興又糾結,矛盾又痛苦,所以臨到最後你就是後悔了。”她多說一個字,定嫔的臉色就越慘白一分。

“你忘了自己的痛苦,忘記你剛生下沒多久,就遠在天邊吃苦的孩子。”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沒有一絲的波瀾,可越是這樣定嫔的臉上的愧疚與不安就越是讓自己受譴責。

她搖着頭,呢喃般否決:“沒……沒有。”

“你有,”那平靜的聲音毫不猶豫的否定她:“你忘了你有多恨,你忘了當初本該承受這一切的人不是你,你忘了,就像是整個後宮的人都忘了一樣,萬歲爺的孩子中還有一個十二阿哥。”

“他也是堂堂正正的阿哥,本該享受最好的一切,可是如今,卻連你這個額娘都忘了!”

“不!”定嫔忽然站起,瘋狂的搖頭:“不……我沒忘記……”她這一聲慘叫實在是太過尖銳,惹的門外的宮女連忙敲門道:“娘娘,娘娘您沒事吧?”

定嫔面上煞白,深吸一口氣許久之後才道:“本宮沒事。”

門外的宮女放下心,随後又道:“娘娘,宜妃娘娘派人來請您過去。”定嫔眼神一瞬間揪起,張開嘴沙啞的嗓音才從喉嚨裏吐出。

“本宮知道了。”

宮女退了下去,她掐緊雙手忽然往外走,身後聲音平淡又綿長:“若是忍不住,可以說是我推的。”她邊說邊低頭喝了一口茶,吉祥如意的屏風後面忽然金光一閃。

定嫔卻淡笑了一聲,“還勞煩你日後照顧十二了。”說罷,義無反顧的往外走去。

屋子裏安靜下來,沒過一會才聽見一陣輕哼,捏着嗓子語調綿長,嗓音低沉又沙啞。

她哼的是一首戲曲兒。

***

乾清宮

這萬歲爺的脾氣可當真是喜怒無常,前段時間分明好了,這還沒過兩日,就又開始拉着個臉。

奴才們越發打起精神來,至少前段時間萬歲爺不高興是內火,憋着。

如今是外放,恨不得眼裏能噴出火星子來。

小順子當真是不懂了,之前萬歲爺也沒這般難伺候啊。他瞧了一眼李德全,李公公這幾日腦子都疼。

“李德全——”屋子裏一聲怒喊,李德全嘆了口氣連忙走進去。

“你說她是不是故意的?”萬歲爺圍着龍椅團團在轉,見他進來氣的将折子扔在他身上:“叫你去辦事,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李德全揉着發疼的腦袋,為難:“這……秀水苑無人不知啊。”陳常在要搬過去的事,他見天的就派人去說一次,關鍵是萬歲爺光說不動手,也沒人信啊。

“就她膽子大!”

萬歲爺更怒了,一巴掌甩在龍案上:“以為朕不敢讓人去她那破院子擠是吧?”李德全不吭聲,萬歲爺要是想,早下旨了。

“去……去……”康熙手指着門口,氣的七竅生煙,咬着後牙槽剛要說話,就見門口小順子連忙跑進來,一臉喜色道:“萬歲爺,到了……人到了。”

康熙先是一愣,渾身的火瞬間收起來。

伸出去的手背在身後,躺在龍椅上捧起茶盞喝了一口,才滿不在意道:“讓盛貴人在門口候着。”

他薄唇不屑的勾起,誰讓她這麽多天才來,合該朕要晾晾她。

小順子沒瞧懂,撓着腦袋一臉喜色道:“萬歲爺,不是盛貴人。”盛貴人如今失了寵,如何會是盛貴人?

一邊的李德全閉上眼睛,全完了!

他上前兩步,眼中都是巴結:“是陳常在,陳常在過來說求見萬歲爺……”他還沒說完,就閉了嘴。

龍椅上,萬歲爺慢慢擡起頭,冰冷的雙眼一片暗沉,原挑的嘴角抿成一條直線,他閉上眼睛,雙手捏緊。

手中的茶盞發出一聲脆響,熱燙的茶水潑了他滿手。

只見雙手一揮,撐在龍案上,咬着切齒的喊了一聲:“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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