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誰犯桃花

鬧這樣一出,阮蓓也消了吃飯的胃口。楚勳本就吃不多,一會兒用餐結束,阮蓓便讓小厮把剩下的菜打包起來帶上了。

兩人出到酒樓外,正是一條街景最為燈紅酒綠之際。霓虹光影忽閃忽閃的,從附近歌舞廳裏傳出《天涯歌女》,黃包車夫拉着披風貴婦過去,兩名買辦搭肩膀從這邊買完醉又去到馬路另一邊繼續。

阮蓓站在臺階上,把外套脫下來還給楚勳,道了謝謝說:“今晚一頓款待,還幫我解了圍,多虧了有你在!”

她站他面前,身高恰恰好到男人的下巴。手碰到楚勳時,指尖如白玉般蜻蜓點水略過他掌心。他觸到的不再像剛才那麽冰涼了。

用過飯之後,女人臉頰也帶着粉嫩的嬌色,妍姿豔質,柳眉杏眼,紅唇豐美似櫻珠。

怎有人能所有都長在他的心尖,呵,還是死對家他妹。

楚勳存心不想送她,吃這一頓飯便罷。

她絕不是以為的軟和,以他在洗腳房所看到的。真和她牽扯上,之後摻和了梁笙就無趣了!

修長手指卻已探出去,細致地碰碰她耳際的玻璃小珠:“都說耳生垂珠的人有福氣,還易犯桃花劫,不知阮小姐将來會與誰犯桃花劫?這樣好看的耳朵,應當戴枚紅鑽石,才配得上你的光芒。”

半天來,阮蓓被楚勳恭維了數次。誇她好看,誇她會唱戲,誇她為身材保持自律,現在連耳朵這細小的存在也端詳。

她睨着男人颀俊貌相,筆挺脊梁像訓練有素,為着他對自己的保護,心生出好感。

阮蓓只當做這是社交場合的客套,而說到桃花,她對愛情實際看得很薄。在她眼裏,任何東西都沒感情易變,所以若論犯桃花,應該是誰犯到她頭上,而她能說放就放,因為本就不多期望值。

阮蓓含唇,鎮定地答道:“我不會犯桃花劫,不過若将來買鑽石,必然會想起楚先生的話。”

又楚先生?

楚勳沒糾正,她的冷淡就似參透分明,想打動她得花心思。但他顯然并不準備費勁。

出門風一吹,清風掠過男人額前短發,複了清醒,沒再那麽暈頭轉向地沉浸。他說:“我還有事,你住得遠麽?如果遠就搭輛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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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要分開各自走。

阮蓓也這樣想的,她住在哪兒沒必要讓人知道。遂便點頭,和楚勳告辭了。

楚勳定定看她走下臺階,寬松的旗袍腰線卻絲毫掩不住她婀娜,随着她的步姿忽而凹迎出曼妙曲線。仍像春日瘦西湖上起舞的粉紫蝴蝶,那《帝女花》裏所唱的婉轉柔纏。

想握住,扣緊。

楚勳籲氣,走向小董那邊。

“勳哥沒送她,讓她自己回去?”小董吶道。

這不符合勳哥一貫和人打交道的客套。

小董站在車門旁,不太能理解地望着這幕。他傍晚辦完事回了院子,勳哥不在,打辦公室那邊電話也說沒看見,他就又來到詠樂門。

看到楚勳的別克轎車仍停在那,上洗腳房卻聽說梁笙妹妹和一個高個男人打車走了。

小董便把車開到廣德酒樓,想着一來勳哥喜歡粵菜,二來那姑娘剛好也是廣東的,過來一瞧果然都在。

小董心想,下午自己才稍稍動恻隐,勳哥就埋汰他白吃幾年飯,結果自個兒卻帶了人過來用飯。

但小董想到那姑娘沒事,莫名松快幾分,說道:“辦完事去洗腳房找勳哥,聽說她跟人走了。我猜那姑娘怕是不上套,勳哥出賣了一番色/相,就過來瞧瞧,順便把警署的也帶來。勳哥怎麽放走她?”

楚勳拉開車門,複了沉冷的容色:“跟梁笙死活不認親戚,沒必要扯進來!”

小董:“難道就這麽便宜梁笙?”

楚勳扣緊袖口,悠慢道:“把他跟江西那邊做的買賣]票子,弄兩張送去杜鵑路,有他的好戲看!”

目光掃過前面走遠的阮蓓,薄唇輕哂,不再關注。

小董看着勳哥的表情,點了點頭。

啧,這可更絕。而勳哥平日似不關注,竟然幾時把梁笙這麽隐匿的生意都掌握了,被他如此輕描淡寫說出口,就跟街上賣大白菜一樣了無遮掩。

小董附和:“仲局和委局這個時候都在弄事情,把票子送進去,梁笙王八羔子得栽了!勳哥這幾天吃的苦頭也能收回賬!怪他太貪,咎由自取!對了,大夫人受了寒,大公子、三夫人、三公子都在陪着,勳哥要不回去看看?”

只有二公子楚勳不随劉家的姓,亦不住在劉家的洋房。

楚勳彈煙盒的手指稍頓,點頭一默。

小董打轉方向盤離開。

車在長街外繞了大圈,停在梧桐路的劉宅,鐵門打開。門房老魏看到二少爺的轎車,訝嘆張嘴,鞠躬讓道進去。

偌大庭院裏種着花草,正是四月芳香綻放之時,夜色下噴泉水倒影忽閃的燈光。楚勳邁步走上臺階,澄亮皮鞋踩在地磚,發出清脆聲響。

客廳裏,大夫人潘氏額頭覆毛巾,靠在主沙發上。潘氏大概五十多歲年紀,還穿着寬袖及大腿的舊式亮金旗袍,她是劉昶韞的糟糠原配,在家中地位卓然。

側手邊是四十出頭的三夫人紀氏,和她改嫁之前生的繼子,三公子劉鼎祥。

楚勳走進來,修長身軀英氣挺拔,一抹柏松木的煙味淡淡。

在劉昶韞發達前,大夫人潘氏是當地有名的美人,生下的大公子劉博堂也最端方斯文。

後來劉昶韞出國去學習鐵工業技術,在外面待了幾年,和潘氏說納了個側室。潘氏是老家族的人,覺得出去那麽久,納個側室也正常,而且劉昶韞語氣對此輕描淡寫,便沒往深處想。

等帶回來一瞧,才知道原來是顯赫世貴的千金,因随父在外當差,學了洋話洋規矩,好生麗質。

而人岳家那邊有要求,娶自己小女兒,第一個生下的兒子得随楚家的姓。這劉昶韞竟然也答應了。潘氏瞅着側室受偏寵,和那二兒子俊秀靈活的模樣,心裏打掉牙的酸澀。

楚二夫人在楚勳八歲上去了,劉昶韞一直對這個兒子寵慣更多。等過世時,百分之52的財産留給了大兒子和潘氏,百分之40給了二兒子,三夫人和繼子得了百分之8。

三夫人紀氏和兒子劉鼎祥雖不是親生的,可也在努力打理廠裏的事,但凡給個百分之十,都能舒坦點。

潘氏更不高興,給自己和長子百分之52,次子獨享百分之四十,還有嫡長的區別?

是以,平素楚勳在家裏廣受編排,潘氏都睜只眼閉只眼。偏這小子姥爺那邊也不缺錢缺遺産,成年後幹脆搬了出去,沒在劉宅裏住。

唯一制約住的一點就是,劉昶韞怕分家,明确了這些百分比必須是在劉氏實業完整經營的基礎上,所以老二手裏的實權有限。

這時三公子劉鼎祥瞄見,便啧道:“大媽病了兩三天,二哥總算出現了。還以為二哥忘了大媽這些年的養育之情,先前的孝敬都是裝虛的呢!”

楚勳面不改色,走到茶幾旁:“兒子這兩天出去辦事,剛辦完就趕來看望大媽。聽說大媽受寒了,挂念得心急如焚。”

寬肩俯下,取過一枚琉璃刻線杯,盛八分滿熱茶,雙手遞過去。

這老二慣會說人話,背後不辦人事。嘴上什麽好聽的都能說,如同一道敲不折的鐵片。

紀氏咧嘴嘆道:“話是這麽說,空話哄大姐開心,回來了也不見帶點禮物孝敬,老二你這誠意堪憂啊?”

楚勳似是專等着她說完,再把東西拿出來。他探手進上口袋,取出一枚條長的錦盒,挑眉笑道:“還是三媽對大媽關切周詳,情同姐妹,買的高檔燕窩自己放在冰箱裏凍。這是兒子拖人買的三百年長白山野參,在香港一盎司賣到幾萬塊,等閑還難買。我拖祺老公爺弄來了一條,老公爺每天傍晚到8點有睡覺的習慣,這是去等他睡醒了,才專門拿回來的。晚飯陪着喝了幾杯,飯也沒用墊底。”

祺老公爺的身份,也非等閑誰能攀得上。

紀氏面如缟素,心想自己私下偷着買的名貴血燕,吃都沒開始吃一口,怎的被老二給揭穿了。瞄了瞄大姐,潘氏睬都不睬一眼,紀氏只得咬咬牙,暗想明早忍痛送一碗過去。

潘氏瞥了瞥那金錦鑲邊的長盒,臉色這才好看一點。十多年養大,養得儀表不凡,心裏又泛酸,說道:“擱着吧,受寒期間不能吃,送了也白送,得寒退了才能補參。”

“大媽考慮得是。”楚勳垂眉颔首,恭敬放去一旁,挑位子坐下。

大公子劉博堂掃視,劉博堂梳着背頭,生得白俊儒雅,三十出頭年歲。一身淺白豎條西裝和銀邊眼鏡,看着便是事業有成的實業家。

對這個弟弟,他沒什麽可說的。楚勳在外面做的那些事,他一件也不想提。

當年二夫人随父親回來那幾年,他媽受了多少忽略,私下流過的眼淚,每一想到此,劉博堂都滿心冰涼。

他閑淡地啓口:“這幾天消失了,聽說是被弄了進去。電話都打進施老爺子幫門和劉氏公司,施老沒說話,但找人打點了關系,都行不通。二弟這一番出來,倒是輕飄飄輕描淡寫,可知他人擔待多少風險?父親打下的劉氏家業,你不參合分擔便罷,別把誰都帶栽進去。”

楚勳耐心地聽大哥說完,展笑解釋:“梁笙那雜/種,為了吞這片街區的生意,早就想找我不痛快了。這次故意弄了幾個說不清的去到我場子,華督查署那邊調查需要時間,多待了幾天。這事兒我來擺平,大哥不必擔驚受怕。說讓我分擔,大哥也得讓個道啊,二弟倒是樂意,就怕再出一次車禍。”

楚勳名下經營賭坊和娛樂公司,這些是用他姥爺那邊承過來的錢營生,歸他獨自打理。梁笙仗着伴上華督查署為虎作伥,想把整條街都攏在手下。楚勳嘴裏的食豈是輕易給分的?梁笙便動用了不堪手段。這一關,連累楚勳那些場子又得被關門十天,好一大筆賬,他能不算?

心下尋思着,得去楓幫老爺子那邊也敬敬茶。

話說罷,晃了晃右手腕側的一道疤。

去年接手劉氏武漢綿廠出的車禍,呵,他高挺鼻梁之下唇線悠然。

受了車禍,自然沒接手成功。

旁邊大少奶奶瞪一眼,急道:“老二,你這麽說話,把你哥當什麽了?”

劉博堂沉着臉不語。

旁邊潘氏“啧,啧”的嘆,語氣便緩和起來:“既然回來了,待會兒讓徐叔燒把火去去悻,先上樓去休息。一家人不要一聚集就吵吵嚷嚷,我這會兒受寒着,聽得腦殼暈。”

大媽發話,幾個便都站起來,回房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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