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秋月星華40

挂了水之後, 燕鷗的燒慢慢退了不少,胃也沒那麽翻江倒海了,就是咳嗽還不太止得住——畢竟是重感冒, 就算是普通人也得難受幾天。

燕鷗靠在季南風肩膀上發呆的功夫, 那人就閑不住, 找護士站借了筆紙寫寫畫畫了。

季南風是他們那屆藝考速寫的單科狀元,他的畫曾經被各大畫室拿去做範本。但燕鷗在真正接觸到季南風本人的時候才知道, 這人真正的厲害之處在于, 其實他并不欣賞藝考的線面速寫的風格,但他可以為了高分通過藝考, 花了短短兩個星期把畫法完全轉變過來, 等高分通過聯考之後, 再火速丢掉他不喜歡的風格,做回以前的自己。

他畫畫根本就沒有“适應”這麽一說。在遇到他之前,燕鷗多少覺得自己還有些天賦在身上, 但看過他的畫、見過他的人之後, 這一點點小小的自負都被徹底憋回肚子裏去了。

不過,當不了天才, 就當天才的男朋友,當天才畫裏的那個人。燕鷗一邊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邊看着他手中的畫筆三兩下就勾勒出了兩個相互依偎的影子。

燕鷗看出來這人畫的就是他們當下的動作, 帶着濃濃的鼻音道:“默寫嗎?怎麽還是鏡面的?”

季南風笑了笑,用筆尖點了點他們的正前方——他們面前的是診室的一面玻璃門, 這個方向剛剛好能看見他們的靠在一起的影子。

原來是寫生。燕鷗剛這樣想着, 便看見季南風手裏的線條快速成型——他的畫風依舊如往常一般, 極其精準、沒有一絲多餘,但仔細看, 卻發現跟他想象中的走向不太一樣。

他沒有畫出燕鷗手上挂着的吊水瓶,也沒有畫出燕鷗滿臉病恹恹的疲态,更沒有畫出來醫院嘈雜低沉的環境……他的筆下,一切消極的色彩都被幹淨的光影通通抹去,畫中,診室的鐵皮長椅被畫成了長長的木藤椅,四周壓抑的環境也變成了春暖花開的模樣,在一片春意盎然中,季南風和畫外一樣,正低着頭認真作畫,而一旁的燕鷗只是表情放松地靠在他的身上,微微閉着眼,明明和現實中的他一樣全身肌肉放松,卻不像他現在這般痛苦無力,而是更像淺淺進入了一個甜甜的夢,叫他放下了一切的戒備,輕松快樂。

細看,其實構圖和動作和玻璃門中映出來的別無二致,只是經過季南風神奇的加工,兩個悶在病房裏苦悶的可憐人,便來到了春日裏,惬意地曬着暖意打着盹兒。

看着他的畫,燕鷗便覺得心情頓時舒暢起來——畫室的老師曾經說過,季南風有着渾然天成的光感,他對明暗關系尤其敏感,處理起來也更是得心應手。眼下,他光是用簡單的黑白線條,便近乎勾勒出一張可以看得見色彩的明媚的畫面來,簡直就像是會魔法一般,不知怎麽的,就創造出了驚人的奇跡。

燕鷗看着他的畫,感嘆道:“太神了,其實看多了聯考的速寫,總會對這種東西産生疲勞感,備考的那段時間,我甚至不能從速寫裏感受到藝術美,但是你畫的就完全不一樣——你的畫好像就是為美而生,更難得的是,這是一種所有人都能領略到的美,不是所謂需要門檻的‘高處不勝寒’的小衆藝術。”

季南風對他的這番言論頗有幾分感同身受,他說:“雖然有人覺得審美是很私人的東西,但我一向認為,真正的‘美’是有共性的,大衆對美的追求有一種天生的趨同,而真正好的藝術,應當是大衆能看得懂、能欣賞到的美。創作本身就應當是深入淺出的過程。”

說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沒有誇自己的意思……我就是就事論事、表達一下我的看法。”

季南風雖然畫得很好,但總是有些缺乏自信般的謙虛,燕鷗蹭了蹭他的耳朵,笑着說:“但我就是誇你的意思,你偶爾也麻煩承認一下自己的能力,好不好?不然會顯得我們這些凡人很傻。”

季南風被這麽捧着,更不好意思了,實際上,他平時都不太敢多看燕鷗對自己畫作的評論——他只覺得埋頭畫就好,至于評價,自己給出來的總是不夠客觀的。

他緊張地轉了轉筆,回想到剛才自己發表的長篇大論,忽然覺得自己的言論有些不妥,又回過頭來補充道:“當然,我并不是瞧不起所謂的小衆藝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特追求,但是我同樣覺得‘标新立異’不應當是用來貶低所謂大衆審美的一個借口。實際上,能抓住大衆眼中的美,反而需要更多的觀察和體驗,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燕鷗聽他說完,默不作聲地看了他好久,這才笑起來說:“你看你,平時思考還是蠻多的嘛!總感覺你心思細,而且是創作的第一視角,其實應該比我更擅長這一塊,平時寫不出來,要麽是臉皮太薄,要麽就是偷懶吧!”

話一說完,還沒等開口解釋,季南風就聽到了他最不想聽到的話——

“你以後可以試試自己寫啦。”燕鷗裝作輕描淡寫道,“我可以教你,你這麽聰明,肯定一學就會的。”

每次燕鷗想要教會自己什麽、鍛煉自己什麽,季南風就會産生莫大的恐懼——這總會提醒他,自己以後必須要獨自面對一些事情,總會讓他意識到眼前浮光掠影的日子即将告罄。他下意識想裝聾作啞,想糊弄着說一句“你來就好”,但話都說到嘴邊,他才終于覺得,有些事情是根本沒有辦法逃避的。

于是他只是輕輕應道:“好,那你多教我幾遍吧,我會好好學的。”

不得不說,燕鷗真的是個當老師的好料子——他做任何事情,腦子裏都有清晰的結構大綱,用語言表述起來也非常有條理,文字創作這樣感性随性的東西,他都能給季南風理出可靠的思路來,硬是把這個腦袋裏不裝條條框框的家夥,教了個小徹小悟。

畫畫、觀摩、教寫文案、模仿創作,幾個回合下來,燕鷗的藥水也不知不覺挂完了。雖然還是像風箱似的呼哧呼哧的難受,但比較昨天晚上半死不活的模樣,已經恢複得相當可以了。

回民宿的路上,燕鷗忍不住問道:“老婆,我們還要在這兒待多久啊?我怕整個秋天就都耗在這兒了,好不甘心啊。”

“大概再挂兩三天的水,等身體完全平穩下來吧。”季南風說,“情況好的話,我們就可以出發去下一站了。”

燕鷗聞言,洩了氣似的,差點兒滑到車肚子裏去:“啊——好煩啊——都怪我——好好的怎麽又病倒了啊——”

季南風已經猜到他會有這些小情緒,熟練道:“怪你做什麽?我們又不是快閃,總得在一個地方待一段時間再啓程去下一站吧?就算你這回不生病,我們也不會立馬動身離開南京的——你坐車不覺得累,我開長途車連軸轉可受不了。”

燕鷗一聽,覺得多少有幾分道理,便被他勸服了——他雖然是個出了名的離家出走十年不回的犟種,但季南風的話,他基本上句句都聽得進去。他覺得季南風說得很有道理,這一趟旅程,确實急不得。

“就當養精蓄銳。”季南風笑道,“難得有熟悉的朋友在,住着多安心。正好這一回我們把狀态都調整好,下一站玩得就更舒服了。”

一聽到對之後的計劃和打算,燕鷗就忍不住興奮起來,他立馬忘了剛才的沮喪難過,振臂歡呼起來:“好耶!”

回到民宿,聽說燕鷗病了,劉成老哥又忙前忙後,讓廚子準備最好的食材給他補身子,又托人問了醫生朋友這種情況下的護理技巧,派人買了一堆價格不菲的補品送給季南風。

雖然的土豪的錢和泉眼裏的流水一樣源源不斷,但是兩個人都是知恩圖報的性格,季南風認真準備了顏料和筆,每次陪燕鷗挂水的時候就畫上很久很久——他到底是個笨拙的人,除了自己最擅長的繪畫,再想不出別的報恩的法子。

其間,他不止一次問燕鷗,自己這個回禮會不會不大合适,燕鷗卻說:“撇開你的畫本身就足夠金貴不談,你這麽用心、這麽真誠的禮物,大成哥一定會喜歡的。”

時間安排得正正好,臨出院的這一天,季南風的畫剛好全部完成,因為時間關系,他來不及裝裱,便匆匆送給了劉成——

他早在第一天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民宿內的裝飾畫,很多采用的是莫奈的油畫作品,季南風便用他頗為擅長的仿印象派畫法,仿照了莫奈的畫風,為劉成的花園、噴泉畫了一張精致的風景畫。

劉成拿到這張畫,喜歡得愛不釋手,他說自己當初一個沖動去學藝術,就是被莫奈的畫吸引,結果發現這玩意兒聯考根本畫不了,就只能帶回家收藏了。

臨走前,季南風主動加了劉成的聯系方式——這一回,真不是因為燕鷗的,他單純地覺得自己應當主動結交一些這樣的朋友、一些值得深交的、有共同話題的人。

他并不需要一直把自己鎖進封閉的殼子裏。

車子開出南京的時候,季南風收到了劉成發來的消息,比起第一次見面時對他隐隐約約的質疑,這一回,劉成終于給了季南風肯定:

“燕鷗交給你我很放心,請務必好好對他,好好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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