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冬山如睡51

萬物沉寂的冬日, 總難免讓人産生蕭瑟的聯想。燕鷗擡起頭去望,果然,季南風的眼裏也閃過一絲難掩的低落。

畢竟誰都不想看見時光匆匆, 但也無人能挽留四季流轉。

燕鷗拉起圍巾的一角, 伸手圈在季南風的脖子上, 那人轉頭看他,他便嘿嘿笑起來:“我們栓一起!”

季南風也笑起來, 把他往自己懷裏摟了摟, 替他擋住那不仔細看都看不見的雪,拉着他往回走。

這是他們在鄱陽湖待的最後一晚, 明天一早, 他們就要繼續向南啓程, 追尋冬日裏的太陽。

回到民宿,和季南風一起收拾完行李,燕鷗就趴到窗臺邊看雪。

那雪真的太小了, 就着昏昏的路燈根本看不見什麽, 但季南風還是開着空調暖風,給燕鷗泡了一杯熱牛奶, 陪他一起坐在飄窗上看着窗外的夜景。

“好想快點去南方。”燕鷗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夜晚,抱起牛奶喝了一口, 又伸手抱住自己, 打了個冷顫,“媽呀, 今年冬天真的好冷。”

季南風沒說話, 只是又給他披了一件襖子, 把他牢牢裹住。

他心裏清楚,今年江西的初冬, 說是寒冷,确實有些誇張——他們在冬天去過更冷的北方,甚至還一起去戶外冬泳,還爬過極寒的雪山,都比眼前這撒鹽般的淺冬來得凜冽。

但燕鷗動了手術之後,身體就差了很多,對氣溫的變化也非常敏感,對寒冷的承受能力也自然低了很多。

這些季南風都知道,但他還是不願意承認,更不可能去戳穿,只是直接把人拉到自己的懷裏坐下,伸手環抱住他,輕輕把下巴搭在燕鷗的頭頂。

被暖意包裹住的燕鷗又嘿嘿笑起來,擡頭蹭蹭他的頸窩,擡手給季南風喂了一口牛奶。

他一邊抱着熱乎乎的杯子,一邊回憶道:“這好像還是第一次,我們去南方過冬。”

“對。”季南風回想了一下,笑道,“仔細想想我們以前還真挺叛逆的,盡愛四處找刺激。”

在精力最旺盛的那幾年,他們總愛在冬天往北,夏天往南,看大雪皚皚的漠河,探烈日炎炎的海南——他們總愛追尋極致的特點,生怕少看了半片雪花,少曬到一秒的太陽。

但現在想來,學會過冬,學會向寒冷低頭,似乎也不是什麽羞恥的事情——他終于也要開始像旅鳥一樣,做一個主動尋求溫暖的投機主義者了。

兩個人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片刻的工夫,季南風又完成了今日的漫畫小日記——今天的小燕鷗穿上了“企鵝大衣”,在毛茸茸的肚皮裏喝牛奶,畫的結尾,他們又一次牽起手,直朝着春暖花開的南邊出發。

現在的燕鷗看不了字,幾乎沒有什麽娛樂活動,看這種小漫畫就能完全滿足他的閱讀欲,極好地平衡了他的心态。

他又溫故了一遍以前的畫,很快便覺得全身暖洋洋的,睡意也跟了上來。

難得頭還沒開始疼,他趕緊鑽進被窩裏,閉上眼睛之前,又忍不住開心起來,彎着眼睛跟季南風說:“好棒,我們待在這裏的最後一天,居然還能看見下雪。”

燕鷗從小在南京長大,下雪雖不是南方那麽稀罕的事情,卻也是要看運氣才能看到的美景。在念書的時候,每到冬天一下雪,同學們就會交頭接耳指着窗外,甚至歡呼雀躍湧出教室,現在畢業很多年,也在北方游走過很久,那一份對下雪的期待,卻依然沒有半分削減。

就像是他永遠擋不住商家的“限定”誘惑,對于下雪這份冬日限定,他也永遠期待,永遠驚喜。

季南風伸手幫他理好頭發、蓋好被子,然後站到窗前,又看了小片刻的雪,直到燕鷗小聲而疲憊地說:“老婆晚安。”

他才輕輕合上窗簾:“晚安,崽崽。”

休息得及時,燕鷗這一晚睡得很踏實,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難得的是,睜開眼睛的時候,季南風并不在自己的身邊,也沒有在廚房做菜,也許是在拿車,燕鷗心想着,迷迷糊糊翻了個身,準備起床洗漱等他回來。

他慢慢吞吞穿好衣服,剛落地站好,就聽見窗戶傳來“咚咚”的輕響聲——有人在叫他開窗。

他猜出來是季南風,趕忙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過去,他剛準備一手拉簾兒一手開窗,就聽見外面人提醒道:“崽崽,外邊冷,戴好帽子再開窗。”

燕鷗一拍腦袋,伸手把自己裹牢了,這才“嘩”一下拉開窗簾。

視線敞開的一瞬間,燕鷗眯了眯眼——本就不大的雪已經停了,但是下了一夜,還是淺淺鋪了一小層白,天雖然還陰陰的,但是因為地上斷斷續續被雪鍍了層銀邊,一切都閃亮亮的,比起前幾日連續不斷的陰雲,顯得寬敞又舒适。

看到有了積雪,燕鷗的眼睛已經開始發光了,沒想到站在窗前的季南風伸手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把他的目光引到了窗臺上——

“哇!”燕鷗一聲驚呼,小心翼翼地彎下腰來。

窗臺上,是一排巴掌大的小雪雕,帶頭的是一只叉着腰神氣活現的小鳥,一旁跟着一只圓滾滾的小企鵝,再到後面,還有小熊、小狐貍、小兔子和其他圓滾滾的小鳥。

他們在英國留學的時候讀的是純藝,季南風的雕塑作品也拿過獎,眼下把玩這些小雪雕自然也是輕而易舉——他甚至還特意帶了顏料,在不影響雪本身晶瑩剔透的前提下,還給小動物們畫龍點睛地綴上了色彩。

季南風看他眼睛發亮,小心翼翼把小鳥捧到他的面前,燕鷗低下頭佯裝去看,趁季南風不注意,跟着漂漂亮亮的小鳥碰了碰鼻尖,下一秒就被冰得龇牙咧嘴,笑嘻嘻捂着鼻子往後退了幾步。

沒想到這人不伸手,直接上鼻子,季南風趕緊伸手給了他一個腦瓜嘣。

燕鷗自知心虛,嘿嘿笑着,然後又可憐巴巴趴到窗邊:“好想玩雪啊。”

說完他又覺得好像說錯話了,然後默默閉上了嘴。但季南風只是摸摸他的腦袋,說:“外面的雪沒有很多,但是你想玩的話,可以把手套戴好、帽子戴好,不着涼就可以了。”

燕鷗本來已經不敢奢望了,一聽這話眼睛又晶亮起來,趕緊轉身抓起手套就往外跑。

在季南風一聲聲“慢點兒慢點兒小心地滑”中,燕鷗撲騰撲騰飛到戶外。

季南風說得沒錯,戶外基本沒有什麽雪,路上已經被踏得幹幹淨淨了,樹葉上、屋頂上還有些斑駁,窗臺本來應該也有一些的,但是季南風的這一支雪雕隊伍征用了大批的積雪,本就不夠富裕的積雪直接見了底。

但這也足夠了,生病的人不适合太厚的雪。

他相當知足地跑到花壇邊,彎着腰小心翼翼才從樹葉上捋下來一小捧雪,裹在手套裏搓出一個指甲蓋兒大小的球,趁季南風朝這邊張望,啪叽一下砸到他的衣服上。

看見季南風“中彈”,燕鷗大獲全勝一般舉起雙手歡呼,下一秒,那家夥就不知從哪兒抓了滿滿一把雪,“嘭”一下扔到他的羽絨服上。

燕鷗穿得厚,羽絨服也不挂水,一把雪潑上去,就行雞毛打在石頭上,絲毫撼動不了他強大的防禦,但燕鷗還是十分震驚——他确實沒想到季南風會還手的,他以為自己這個樣子,季南風肯定不敢随便造次,都已經做好了半個回合就草草收場的心理準備了。

他震撼地看了一眼季南風,那人攤了攤手說:“下雪打雪仗,天經地義。”

這分明就是不想區別對待自己,免得自己留下遺憾,但燕鷗還是開心起來,又開心地抓起一把,撒鹽似的掄到他的面前。

季南風整個人長得就頗有幾分剔透感,再要着紛紛雪花一襯,就又帶了些叫人心猿意馬的仙氣。燕鷗看着那人閉着眼,睫毛上挂着點點雪花,心跳一亂,也不顧着防禦了,伸出雙臂給了他一個熊抱。

“你真好看!我的老婆——”燕鷗撲住他,壓住他想要反抗的手,“我投降了!我舍不得砸你~!”

季南風笑起來,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真狡猾,我這一回合還沒打回去呢!”

燕鷗直接耍賴:“到此為止!我都投降了!我們去堆雪人!把打雪仗的事情忘掉!”

确實不能鬧得太兇,季南風也知道燕鷗是想适可而止,便接受了他的投降。

燕鷗抓着他,蹲到路邊的綠化帶邊——沒人走過的路上積雪會多一些,他用手套攢了攢雪,大概能湊出個一整捧來。

同是就讀過純藝,燕鷗的雕塑成績也不錯,他似乎是有精雕細刻的想法,但是戴着手套不好操作、再加上他本身手抖得厲害,他稍微糾結了幾秒便選擇了擺爛——嘩嘩兩下,他直接搓了一大一小兩個雪球,上下堆在一起,又拿了兩根小樹枝當手臂,一個經典原味傳統雪人迷你版便堆好了。

給雪人掏了兩個洞洞當眼睛之後,燕鷗又開始歡呼:“嗚呼!偉大的藝術品!”

季南風立刻捧場道:“好!!”

盡管這個雪人看起來粗糙無比,但燕鷗還是很用心地把它捧在手心裏,輕輕抱到窗臺邊,和季南風那一堆精致的小雪雕擺在一起。

季南風看着這鮮明的精細度對比,有些懊悔自己不該做得那麽細致,他趕緊道:“你這塊頭這麽宏偉,得是雪王。”

燕鷗一聽這說法,也很開心,把雪人擺到了領頭的位置:“不愧是我!”

還好,沒多想。季南風松了口氣,舉起大拇指道:“不愧是你!”

歡歡喜喜玩了半天的雪,燕鷗終于舍得啓程了。

兩個人把行李收拾好,和王伯還有其他人道別。臨走之前,太陽已經暖起來。窗臺上,精雕細刻的小動物們也開始融化,只有雪王因為體型敦實,還保留着大致的雛形。

車開走之前,季南風瞥了一眼窗臺邊滴滴答答的水,有一些傷感——雪是會融化的。

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燕鷗,這人也出神地盯着那一灘雪水,表情卻沒有太多悲傷難過。

他現在在想什麽呢?季南風心想——如果是燕鷗的話,他會怎麽想?

車子拐過轉角的一瞬間,柔和的陽光直射進車窗內,季南風眯了眯眼,很快适應了這明朗的光線。

雪會融化,但是也無妨。季南風心想,它只是被太陽吻化了身子,變成了柔柔的水。

它會滴進泥土裏,躺進空氣中,可能某一天又會變成一場細雨、一片雪花,飄飄然落到這片土地上,落在自己的手心裏。

雪會回來。

雪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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