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天晚上,葉雲歸沒讓滿月給大皇子安排噩夢。

可不知是何緣故,即便沒有做夢,他睡得也不太踏實。

半夜醒來的時候,葉雲歸習慣性往旁邊一看,發覺岑默竟不在。

他正納悶對方半夜為何不在,便透過屏風的縫隙,看到外間的矮榻上,蜷縮着一個身影。

那是岑默。

他被體內的寒症折磨得睡不安穩,怕吵到葉雲歸,所以便去了矮榻上。

“滿月,他……是不是快不行了?”葉雲歸問。

【若是換了普通人患了這寒症,估計早就撐不住了。但岑默自幼習武,身體底子好,所以應該還能堅持一陣子。】

“一陣子是多久?”葉雲歸又問。

【一兩個月應該沒問題吧,若一切順利,能堅持到你回京。】

“他每天都這樣嗎?”葉雲歸又問。

【差不多吧,這寒症一天中最疼的時候就是子時。只要熬過了子時,就會慢慢好轉。】

葉雲歸躺在榻上看着頭頂的窗幔,睡意全無。

他和岑默認識的時間其實很短,他犯不着同情對方。

說到底,他們之間也沒有多少情分。

可人非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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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屏風外傳來了動靜。

岑默走到榻邊躺下,問道:“是我把你吵醒了?”

“沒有。”葉雲歸道:“你怕冷,若是裝個熱湯壺或者鹿皮水袋抱着,會不會好一點?”

岑默聞言噗嗤一笑,“我這寒症是自內裏發出來的,要想暖和一些,恐怕得拿開水灌下去才行。”

葉雲歸一想也是。

這麽說來,對方說跟人睡在一起暖和,恐怕也只是個心理安慰,沒有什麽實質的作用。

“殿下不必心疼我,岑某這一生殺人無數,不是因為這個病死,恐怕也難得善終。”岑默道:“臨死前能跟着殿下享幾天清福,也挺好的。”

葉雲歸無奈一笑,“你對享清福是不是有什麽誤解?這皇陵的日子,怎麽着也和享清福沾不上邊吧。”

“殿下自幼錦衣玉食,自然不會覺得這樣的日子好。可在我看來,每日有人做飯洗碗,有人陪着練練刀說話,夜裏還有人一起陪着睡覺,這樣的日子那可太好了。”岑默道。

葉雲歸轉頭看着他,“那我當初招攬你,你為何還推三阻四?”

“你這個人心軟,我怕萬一有了情分,我死了你傷心。”岑默大概是故意想逗他,往他耳邊一湊,又道:“畢竟是一起睡過覺的交情……”

葉雲歸本來還有些黯然,一聽他這話頓時不想理人了。

後半夜,兩人睡得都還算安穩。

次日,岑默依舊起得很早。

葉雲歸醒來時,屋裏就剩他一個人了。

他起來洗漱完,讓小羊幫他找了身武服換上了,然後去了前院。

不出所料,岑默手裏正拈着一根樹枝做刀,教李兆和常東亭刀法呢。

“殿下。”兩人見葉雲歸過來,忙朝他行了個禮。

“無事,我過來看看。”葉雲歸道。

岑默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眼,笑道:“殿下特意穿了武服,難道不是想與咱們切磋切磋?”

“哈哈。”葉雲歸被他戳破也不尴尬,“我從前倒是跟着太傅習過幾日的武,但這些年不怎麽練,早就忘了。”

“殿下說的習武,應該只是紮紮馬步,練個把式吧?”岑默道。

大夏朝不重武,勳貴子弟雖然也會學一點騎射和武藝,但大部分都是做做樣子,學點皮毛。

像葉雲歸這樣的身份,自幼要學的東西就多,根本沒有太多時間去習武。

“我想着從前在皇陵裏蹉跎了太久,身子骨不大壯實,若是能跟着你們練一練,興許身體能好一點。”葉雲歸道。

“可以啊,那往後每日晨起我叫你一起。”岑默說着朝李兆和常東亭又叮囑了幾句,示意他們去練刀,而後朝葉雲歸道:“今日,先教你一套強身健體的拳法。”

葉雲歸一聽是強身健體的,頓時來了興致。

“先紮個馬步。”岑默一手按在他肩膀上,葉雲歸忙配合地紮了個馬步。

“腿再分開一些。”岑默說着在葉雲歸的腳上輕輕點了一下,示意他兩腿之間的距離太近了,“習武之人,紮馬步是最基礎的。”

葉雲歸心說這我還能不知道嗎?

當初他就只練了個紮馬步。

“今天先教你兩招吧,多了你也記不住。”他說着示意葉雲歸起身,而後一邊示範一邊道:“起勢時,身體重心移到你的右腿上,左腳向左邁步,然後手臂先向前平舉,雙腿慢慢下蹲,同時手掌向下按……”

岑默朝他示範時極有耐心,動作也很慢,再加上葉雲歸悟性本來就不差,所以一遍差不多就學會了。

“下蹲時身體不要前傾……”岑默一手托在他的腰上,另一手執着他的手腕幫他調整動作,“這只手不要用力過猛,這功夫走的不是硬派路子,而是柔中帶剛。”

這會兒天氣越來越暖和,葉雲歸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衣武服。

他身形本就瘦削,被武服這麽一勾,便顯得更加單薄。

岑默拿手在葉雲歸後腰量了一下,心道這也太細了,自己一只手都能攥量出來。

“岑大俠,你在幹嘛?”葉雲歸轉頭看他。

“啊……”岑默忙收回自己的手,找補道:“我說你這身子骨确實得練練,不然真的經不起折騰。”

他本意是說,葉雲歸将來要重新上位,少不得要經歷不少事情。

可這話落在一旁偷聽的李兆和常東亭耳中,卻莫名變了味道。

兩人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複雜。

尤其是常東亭,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了。

“殿下,你和岑大俠先練着,我們去外頭轉一圈,看看有沒有可疑。”倆人說着便一溜煙跑了。

岑默也不理會他們,一邊認真糾正葉雲歸的動作,一邊道:“你要做皇帝,就得奔着長壽去。別辛辛苦苦坐上龍椅,結果身體撐不住。”

“誰跟你說我要做皇帝?”葉雲歸道。

“你要護着你在意的人,不當皇帝怎麽護?難道指望雇人給你下毒的兄弟?”

葉雲歸一怔,大概沒想到岑默會朝他說這些話。

“我看你對身邊的小厮和護衛都那麽在意,想來要護着的人不會少。”岑默又道:“二殿下,你這人心太軟,不夠狠,身邊缺個幫你幹髒活的。”

葉雲歸看了他一眼,“誰跟你說我心軟?”

“若你心夠狠,抓住我的時候就該讓我變成屍體。”

葉雲歸:……

他自己都記不清當初究竟是因為什麽原因沒殺岑默了。

是因為惜才想策反對方?

還是因為懷疑對方是自己人?

葉雲歸忍不住想,若當初什麽阻礙都沒有,自己能做到義無反顧地殺了岑默嗎?

不一會兒工夫,墩子就來喊人吃飯了。

他們今日的早飯,又是菜餅子。

岑默瞅了一眼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葉雲歸心道,岑默或許命不久矣了,不能老讓對方陪着自己吃菜餅子,于是便叮囑小羊,午飯的時候蒸點肉包子。

“殿下若想養好身體,吃食上便不能怠慢。”岑默說着取了一枚剛出鍋的煮雞蛋,放到了葉雲歸面前。

葉雲歸伸手一摸,被燙得直縮手。

岑默見狀便将那枚蛋放在手裏握了片刻,再放到葉雲歸手裏的時候,蛋已經不熱了。

“粥要是嫌燙,我也可以給你冰一下。”岑默道。

葉雲歸無奈一笑,只是那笑意沒達眼底。

“先前答應了你,有什麽安排都要提前知會你。”葉雲歸道:“下個月初十是先皇忌日,我父皇會帶着我那幾個兄弟來谒陵,到時候我大哥也會來。”

岑默看向他,“你想讓我幫你殺了葉雲齊?”

“不是,我想讓你幫一個別的忙。”葉雲歸道。

“皇陵中除了他們四個,有你的人嗎?”

“有,我舅舅在守衛和雜役中,都安排了一些人手,以備我不時之需。”葉雲歸道:“不過我從來沒支使過他們。”

岑默見他吃完了一顆雞蛋,又剝了一顆放到他碗裏,道:“你想讓我做什麽?”

“讓你混入守衛之中,谒陵那日,幫我做點小動作。”葉雲歸接過他遞過來的蛋,小口小口地吃了。

“今日我先出去轉轉,看一看皇陵的情況。”岑默道。

“我陪你吧。”葉雲歸道:“正好我也閑得無聊,順便去見一見我舅舅給我安排的人。”

葉雲歸來了皇陵這麽久,還沒怎麽出過這小院。

墩子他們聽說他要出去轉轉,還挺高興的。

他們整日待在這小院子裏,再不出門只怕都要憋壞了。

為了不引人注意,葉雲歸換上了小羊的衣裳,又讓岑默換上了常東亭的衣裳。

就這樣,他們二人帶着李兆一起,出了小院。

葉雲歸頭上戴着個遮陽的笠帽,手裏挎着個小羊挖野菜時用的小籃子,看着還挺像那麽回事。而且他走路時,看到路旁有野菜,還會彎腰順手挖走幾顆。

“殿下,你和岑大俠去前頭的林子裏等着,屬下去去就來。”李兆道。

葉雲歸點了點頭,随後便和岑默一起,挎着小籃子進了小樹林。

“你竟然認識野菜。”岑默蹲在地上,将葉雲歸鏟下來的野菜一一撿起來,抖幹淨土後才扔進小籃子裏。

“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父皇曾給我做過菜餅子吧?他每年都會帶着我們去京郊的莊子裏幹農活,所以認識野菜對我們兄弟來說都不是難事。”葉雲歸道:“我記得有一年,我因為嫌野菜餅子難吃,還被他訓斥過。”

岑默聞言看向他,問道:“那會兒你多大?”

“七歲吧……”葉雲歸道:“一晃十多年了。”

“所以……你并不喜歡菜餅子?”岑默問。

“當時年幼,只覺得那東西又糙又沒味道,難以下咽。後來長大了,倒也不覺得多難吃。”葉雲歸道:“不過最近這兩年,自從他有了要廢我的念頭後,去京郊就沒帶着過我了。”

岑默撿野菜的動作一頓,“我記得他廢掉你時用的由頭是……目無君父。”

“不止,廢位诏書列了二十多條呢,樁樁件件都在斥責我這個儲君德不配位。”葉雲歸一笑。

挑了二十多條毛病,也算是盡力了。

可一個儲君若真的有什麽大的過錯,哪裏需要這麽多罪狀,只一條就夠廢位了。

兩人正說話之際,不遠處便傳來了腳步聲。

片刻後,李兆便帶來了兩個守衛。

“參見殿下。”兩人朝葉雲歸行了個禮。

“殿下,這是寇鵬和寇坤,這兩兄弟都是京西大營的人,早些年他們的師父受過江大人救命之恩,都是過命的交情。”李兆開口道。

葉雲歸朝他們一笑,示意他們介紹一下皇陵的守衛情況。

“皇陵的巡防分每日早中晚的中隊巡邏,以及每個時辰各一次的小隊巡邏。所有中隊和小隊中,都有咱們的人。今日下官帶來的是一支六人小隊,全員都是自己人。”寇鵬道。

一旁的岑默聞言挑了挑眉,似乎對他們這人員安排挺滿意。

“你們每日巡防的時間是固定的嗎?”葉雲歸問。

“十二個時辰,八支小隊輪換。”寇鵬道。

“陛下谒陵當日,皇陵的守衛是什麽安排?”葉雲歸又問。

“當日主要的防衛是禁軍的人負責,但皇陵守衛會協防。”寇坤道:“若殿下需要,現場可以至少把咱們一半的人安排進去。”

葉雲歸看了一眼他身上武服的制式,推測他手底下應該能管着二三十號人。

“容我想想,待我想好怎麽安排之後,會讓李兆知會你。”葉雲歸道。

“是。”兩兄弟忙又朝着葉雲歸行了一禮,這才匆匆走了。

待兩人走後,葉雲歸朝岑默問道:“岑大俠還想去哪裏轉?”

“能順着他們谒陵的路線走一遍嗎?”岑默問。

不等葉雲歸回答,李兆便道:“那得從下馬石開始,沿着神道一路上去。只是那邊也沒有野菜,視野又太開闊,咱們這麽走一遭只怕容易引人注意。”

“晚上去呢?”葉雲歸道。

“應該可以,除了墓穴外頭,那一路平日裏都不需要人把守。等天一黑,還不是想怎麽走怎麽走?只要避開巡防的小隊,問題就不大。”李兆又道。

“那就天黑了再來吧。”葉雲歸俯身挎起了小籃子。

岑默走在他後頭,看到腳邊有一株蒲公英,便順手折了一朵撚在手裏把玩。

葉雲歸眼角餘光看到,忽然玩心大起,俯身湊近,一口氣吹在了上頭。

成熟的蒲公英頓時散作一團,轉眼便只剩了一根禿杆。

葉雲歸這個“罪魁禍首”卻跟個沒事兒人似的拎着小籃子大步走了。

岑默唇角一勾,将那支禿杆默默裝進了衣袋裏。

這日中午,他們終于吃上了肉包子。

岑默見了那包子只覺味道十分熟悉,這才想起來自己被關在坑裏的時候,葉雲歸當着他的面吃的就是這個餡兒的包子。

“小羊做飯的手藝這麽好,你們這裏也不缺吃喝,殿下為什麽被養得這麽瘦?”岑默朝一旁的墩子問道。

墩子一聽這話,頓時打開了話匣子,道:“岑大俠,您是不知道,我們殿下從前胃口很小的,這樣的包子一頓飯也就吃一個,有時候一個都吃不下。好在後頭你來了,自那以後,我們殿下的胃口就越來越好了,現在這包子一口氣能吃三四個!”

葉雲歸聞言險些被噎着,無奈地瞪了墩子一眼。

“我們殿下不止是胃口好了,氣色都好了不少呢,也愛說笑了。”一旁的常東亭插嘴道。

李兆會察言觀色,見葉雲歸神情有些不自在,便在常東亭腳上踢了一下。

常東亭忙閉了嘴,沒敢再多說什麽。

可岑默哪裏會放過揶揄葉雲歸的機會,故意朝葉雲歸道:“怪不得殿下硬要留岑某多住些時日呢,原來岑某竟有如此奇效,哈哈哈。”

葉雲歸:……

滿月的功勞,全被這厮搶了。

他明明是因為重生才會有這些改變!

可偏偏沒辦法朝旁人解釋,只能默認。

因為當晚要出去轉轉,下午葉雲歸特意補了個覺。

大概是因為上午出去那一趟消耗了體力,他下午睡得還挺久,直到天擦黑才醒。

他起來後坐在榻上緩了一會兒,然後去桌上倒了半杯水,潤了潤嗓子。

就在這時,他發覺桌上不知何時多了個花瓶。

而那花瓶裏,則插滿了……蒲公英。

葉雲歸俯身想去吹,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卻又忍住了。

他來皇陵這麽久,小羊和墩子都沒幹過這樣的事兒,可見這倆人心裏就沒這根弦。

所以,這滿瓶的蒲公英,是岑默弄來的。

葉雲歸一笑,心道岑默做刺客真是可惜了。

他這些小心思若是去哄哪家的姑娘,說不定再過幾年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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