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葉雲歸起來後,小羊已經做好了晚飯。
他簡單洗漱了一番,沒吃太多東西,怕吃得太飽不好活動。
待用過晚飯後,岑默取來了兩套夜行衣,自己換上了一套,另一套給了葉雲歸。
“你哪兒來的這東西?”葉雲歸不解道。
“殿下不會以為,這皇陵裏沒有踏雪的人吧?”岑默道。
葉雲歸聞言一驚,登時有些語塞。
他從前只從李兆那裏得知,這皇陵裏遍布他各個兄弟的眼線,卻沒想到竟是連踏雪的人都有。
不過仔細一想,倒也不算奇怪。
岑默既然接了來給他下毒的差事,安排人在這裏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過他從前便不怎麽琢磨這些事兒,所以沒往這處想。
“皇陵裏既然有你們的人,你不早說,省得我去找寇家兄弟了。”葉雲歸道。
“我也是在替殿下辦事,怎麽還遭埋怨了。”岑默笑道。
葉雲歸沒穿過夜行衣,動作比較慢。
岑默穿好了衣服,便過來幫忙。
“好像有些大了。”葉雲歸道。
“你身量比我小,又這麽瘦,穿我的衣服不大才怪呢。”岑默幫他把衣服穿好,又仔細系好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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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歸目光落岑默身上,忍不住啧了一聲。
這夜行衣乃是窄袖的武服樣式,穿着很貼身,沒有任何繁雜的裝飾。岑默身形挺拔,被這衣服一襯,盡顯英武之氣。
葉雲歸心中暗道,這人做刺客确實合适,整日穿着這身倒是養眼。
“一會兒不能提燈,皇陵裏可能會有些黑,你怕嗎?”岑默問他。
“我……一會兒需要我單獨行動嗎?”葉雲歸問他。
“你要是不想自己待着,可以跟着我。”
“那我還是跟着你吧。”葉雲歸下意識攥住了他的衣袖。
岑默沒再多說什麽,帶着葉雲歸便出了小院。
如今已近三月底,月色并不算好,外頭黑乎乎的一片。
但岑默身上獨有的刺客氣質,莫名給葉雲歸帶來了不少安全感,所以他倒也不覺得害怕。
“會不會被巡邏的守衛發現?”葉雲歸跟在岑默後頭小聲問道。
“皇陵的守衛都是定時的,你只要掌握他們巡邏的路線和規律,哪怕在這裏溜達一夜也不可能被發現。”
“你對他們的路線很熟嗎?”葉雲歸問。
“沒事經常過來溜達,慢慢也就熟了。”
葉雲歸聞言朝滿月道:“岑默半夜是不是經常偷跑出來?你怎麽沒告訴我?”
【他只是出來走走,既沒有動用武力,也沒有逃跑。根據我們之前設定的要求,只要他做的事情不危及到你,便不需要加以幹涉。】
葉雲歸一想也是,便沒再多說什麽。
他只是很意外,岑默在他睡着之後,究竟做過多少事情。
“我沒有看過你們皇族谒陵,今晚你帶我從頭到尾走一遍。”岑默道。
“從父皇他們進了皇陵開始嗎?”葉雲歸問。
“嗯。”岑默點了點頭。
葉雲歸住着的小院在皇陵的西北角,而大夏朝的皇陵是朝南背北,因此入口在正南方向。這就意味着,兩人要趁夜穿過幾乎整座皇陵。
但葉雲歸并不發愁,甚至還挺興奮的。
他自幼在宮裏長大,沒怎麽體會過孩童的快樂,像這樣半夜偷偷摸摸跑出來的事情對他來說很是新奇。
岑默走在前頭,便見葉雲歸跟在他後頭躲躲藏藏,一驚一乍的,那模樣像極了坊間和小夥伴們做游戲的少年。
“小心。”岑默忽然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手環過他的腰腹,将人直接抱起來躲到了一顆大樹後頭。
葉雲歸吓了一跳,乖乖躲在岑默懷裏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不過他等了半晌,也沒發覺有任何異樣。
他等得着急,又不敢出聲,便拉過岑默的手在他手心寫字問道:“怎麽了?”
岑默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沒事,配合你一下,假裝快被人發現了。”
葉雲歸:……
這人怎麽這麽無聊?
被岑默捉弄了一遭,葉雲歸也沒怎麽生氣,只是變得沉默了許多。
“不高興了?”岑默問他。
“也不是……我從小到大,從來沒人陪我這麽玩過。”
別的皇子或許還有機會在年幼時玩那麽幾年,可他不同。
他自幼就是皇室的顏面,一言一行都被要求得妥妥帖帖,不得有絲毫逾矩。
現在想起來,葉雲歸覺得自己前半生過得就像一只被扯着線的木偶一般。
“喜歡這麽玩兒?”岑默問他。
“還好吧,都多大的人了。”葉雲歸失笑。
岑默伸手拉住他手腕,開口道:“跟我來。”
葉雲歸不明所以,但還是順從地跟在了他後頭。
不多時,兩人來到了一處岔路口。
岑默四處看了看,選了一座石像,示意葉雲歸爬上去。
葉雲歸擡頭一看,這石像有點高,又無處借力,他根本上不去。
岑默見他這副模樣,笑道:“差點忘了,你連自己挖的坑都上不去。”
他話音一落,便握住葉雲歸的腰,将人驟然托了起來。葉雲歸吓了一跳,忙伸手抱住石像的腦袋,而後一翻身坐了上去。
“我拉你上來。”葉雲歸伸出一只手給他。
“你拉不動我。”岑默後退兩步,借力一蹬便上去了。
這座石像雖然不算特別高大,但葉雲歸坐在上頭時,卻覺得視野都開闊了不少。
可惜如今是晚上,看到的東西都不怎麽清晰,黑乎乎的。
“能說話嗎?”葉雲歸小聲問岑默。
岑默甚少見他這副乖順模樣,只覺心裏軟乎乎的,于是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可以小聲說話。”
“其實,皇陵裏你早就摸清了吧?”葉雲歸問他。
“差不多吧。”岑默道:“今天跟着你去見寇家那兄弟,是想借機看看你舅舅留給你的人如何。”
“那你覺得他們如何?”葉雲歸問。
“還行吧。你舅舅帶過兵,留給你的人自然差不了。”
葉雲歸聞言又問:“是嗎?好在哪裏,我怎麽就沒看出來?”
“我記得你說過,你舅舅在守衛裏給你留了二十來人。皇陵共有四支巡邏中隊,每隊二十人,八支小隊,每隊六人。他們這二十多個人,已知有一支滿員的小隊,共有六人,剩下的十幾個人,分布在四支中隊和七支小隊中,且每支隊伍都至少有一個人。”岑默道:“這麽跟你說吧,你這幾個兄弟雖然都在皇陵中安插了人手,但絕對沒有人能做到這個地步。不止他們,就連踏雪,也只在兩支中隊和三支小隊中安插了人手,比你舅舅的人一半都不如。”
葉雲歸點了點頭,笑道:“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是挺厲害的。”
“不止如此,他們特意設置的那支六人小隊,才是點睛之筆。全員自己人,這就意味着你若是想在皇陵裏做點什麽的時候,他們很容易配合。”岑默又道,“今日我看他們來時氣喘籲籲,走的時候也步履匆匆,這說明他們刻意将單獨見你的時間都壓縮了。這樣他們巡邏一圈回去,時間上不會出現纰漏,可見很謹慎。”
“這一點倒是我沒想到的。”葉雲歸道。
“前頭的你都想到了,故意在這兒消遣我呢?”岑默在他耳朵上輕輕捏了一下,以示懲罰。
葉雲歸只覺耳尖微涼,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其實他不是消遣岑默,而是想看看對方在這方面的能力。
他想着,将來自己回了京,若是岑默依舊願意留在他身邊,可以招攬對方做個門客。但這些打算他并沒有告訴對方,一來說這話為時過早,二來他并不知對方的心思。
說不定岑默還是喜歡留在踏雪呢。
“你帶我爬上來是為了看星星嗎?”葉雲歸問他。
“你不是說沒人帶你玩兒嗎?今晚我帶你玩點有意思的。”
岑默說着指了指不遠處,便見一隊人擎着火把正在朝這邊走。
“這是夜裏巡邏的中隊。”葉雲歸小聲道:“咱們快走吧。”
“放心吧,他們看不到咱們。”岑默将他往石像上一壓,叮囑道:“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事兒,不要擡頭,也不要下來,知道嗎?”
葉雲歸聞言忙問道:“你要幹什麽?”
“我去幫你逗他們一逗。”岑默說着便跳下了石像。
“岑默……別走!你別走!”葉雲歸趴在石像上着急道。
岑默聞言一怔,倒是把葉雲歸怕黑這事兒忘了。
“我不走,我就在下邊等着。”岑默說罷将自己的衣角遞給他,“你抓着。”
葉雲歸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而後老老實實趴在石像上看着那隊守衛越走越近。
然而片刻後,那隊守衛的隊形忽然一亂。
随即,隊伍裏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什麽人?”有人怒喝道。
話音一落,便有人擎着火把追向了某個方向,隊伍登時亂成了一片。
葉雲歸看得十分緊張,小聲道:“怎麽回事啊?是踏雪的人嗎?”
岑默沒有回答,但葉雲歸正看得入迷,也沒多想。
便見那隊人跟沒頭蒼蠅似的擎着火把晃了一陣子,然後聽到了幾聲貓叫,随後便罵罵咧咧地回到了路上。
“哪兒來的野貓,晦氣!”有人罵道。
“如今春天,野貓可不得多出來活動活動嗎?”有人笑道。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或罵着髒話,或開着玩笑,就那麽走遠了。
“他們巡邏這麽兒戲嗎?就這麽走了?”葉雲歸小聲道。
他話音一落,聽到有腳步聲傳來,登時吓得面如土色。
這時卻見岑默走到石像下頭,朝他伸出雙手道:“跳下來,我接着你。”
“你……”葉雲歸低頭看着一眼自己手裏攥着的衣角,這才發覺那只是一方巾帕,下頭被岑默幫了一塊磚頭。對方方才忙着去逗守衛,又怕葉雲歸自己待着害怕,所以才出此下策。
“怕你害怕,哄哄你。”岑默笑道。
葉雲歸将攥着的那截巾帕一扔,轉身順着石像慢慢滑了下來。
岑默将巾帕收起來放好,又偷偷看了一眼葉雲歸的神色。
天色太暗,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是能感覺到這人似乎不大高興。
“我當年剛學做刺客那會兒,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半夜躲在街道旁的屋頂上,逗那些巡邏的士兵。把他們逗得亂成一團之後,再學貓讓他們放松警惕。”岑默道:“好多年沒這麽玩兒過了。”
“剛才的貓叫是你叫的?”葉雲歸忍不住問道。
“學得像嗎?”岑默道。
“還行吧。”葉雲歸噗嗤一笑,問他:“那你從前捉弄人的時候,被抓到過嗎?”
“失手過幾次,被巡防營的人追得滿街跑,後來就只能換着地方逗。但如果運氣不好,遇到的是曾經捉弄過的人,也會被識破。”岑默道。
葉雲歸聽他說從前的經歷,只覺得十分有趣。
兩人說話間,便到了神道的起點。
自這裏出發,沿着神道這裏拾級而上,走到盡頭是一處高臺,谒陵時衆人需在那處行禮,而後再繼續向前,後頭還有奠酒等儀程。
“每年清明、中秋等大祭之日,儀程都比較繁瑣,所以父皇大多時候不願親自來,會指派皇子帶着一些大臣來谒陵。只有先皇的忌日,他比較上心,幾乎每次都是親自來。”葉雲歸道:“今年朝中沒有儲君,他應該會帶着所有的皇子一起來。”
岑默點了點頭,而後和葉雲歸并肩順着神道向上行去。
“将來等你做了皇帝,可別像你父皇一樣。你們這種有身份的人,最忌諱的事情就是讓人摸到行事的規律,若有有人想行刺,以皇陵這樣的守衛水平,你父皇只怕……”
後頭的話岑默沒有說,但葉雲歸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刺客殺人,一般有兩種常見的方法。第一種比較直接,找到人就出手,不用計較別的。這種法子比較适合用來刺殺沒有什麽身份地位的人,或者是江湖中人。”岑默朝葉雲歸道:“另一種則比較謹慎,需要提前踩點,摸清各處細節,力求一擊斃命且不留下任何痕跡。這種法子針對的就是像你們這樣的人,因為身份比較高,一旦刺殺不成功,容易引起警覺,增加再次出手的難度。”
“接到這種差事的時候,哪怕是很有把握的事情,我們也會依着習慣重新踩點,确保萬無一失。你大哥當初找我對你動手,應該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怕找了不專業的人萬一失手,引起了你的警覺。”
只是葉雲齊沒想到,葉雲歸是個死過一次的人。
“二殿下,記住我說的話了嗎?”岑默問他。
“嗯,記住了。行事越是循規蹈矩,越容易被暗算。”
“反正你做了皇帝之後,每年去京郊幹農活,每次先皇忌日來谒陵這樣的事情,最好是不要做。之所以沒出事,只能算你爹命大。”岑默道。
葉雲歸聞言失笑,心道父皇要是知道岑默在這裏教他做皇帝,定然要被氣個夠嗆。
“這裏是祭臺?”兩人行到神道盡頭的高臺時,岑默問道。
“不算是祭臺,這只是行禮的地方。祭臺還在前頭呢。”葉雲歸道。
岑默看了看四周的環境,而後便躍上了高臺。
他朝葉雲歸伸出一只手,将對方也拉了上來。
“不去前頭看看了嗎?”葉雲歸問。
“神道兩旁視野開闊,且停留的時間少,皇陵的守衛最有可能被安排在這些地方。行過禮之後再往前,停留的時間都比較長,看守的估計都是禁軍的人。”岑默道。
葉雲歸點了點頭,“所以在這裏動手?”
“嗯,殿下覺得可好?”岑默問他。
“你說好便好,我信你。”葉雲歸走到高臺中央,盤腿席地而坐。
岑默見狀便走到了他一旁挨着他坐下。
“我一直想問你,你這麽大個人,為什麽會怕黑呢?”岑默問。
葉雲歸想了想,道:“我以前做過一個夢,夢到……我自己瞎了。”
岑默聞言一怔,轉頭看向他,眼底閃過一絲錯愕。
“你知道那種不見天日的感覺嗎?眼前永遠是黑乎乎的,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什麽都看不見。有時候迎着光,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的影子在眼前晃,但就是看不到……”
“日子久了,會對聲音變得很敏感,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能聽見。有時候會突然忘了自己是個瞎子,下意識循着聲音看過去,可只能看到一片黑暗。”葉雲歸說起上一世的經歷,語氣倒是很平淡,就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只是這些話落在岑默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
畢竟,他只差那麽一步,就把葉雲歸弄瞎了。
“從那以後就有點怕黑了。”葉雲歸道。
“那……夢裏你最後,怎麽樣了?”岑默問。
“夢裏的我……最後被人治好了。”葉雲歸道。
岑默聞言不知怎麽的,竟不由松了口氣。
只是他不知道,葉雲歸這話是在騙他。
上一世的葉雲歸,沒有得到任何轉機,死得十分凄慘。
“殿下,你百年之後,也會被葬在這裏吧?”岑默問他。
“或許吧,西陵的景色還是挺好的,我住久了也熟悉這裏。”葉雲歸笑道。
岑默嘆了口氣,“岑某就不知能葬在何處了。”
葉雲歸聞言心中一動,這才想起來岑默孑然一身。
“你若是死在我前頭,我可以讓人幫你辦喪事,你自己挑個風水寶地便是。”葉雲歸道。
“我看這裏就不錯,殿下要是有心,就讓人挖個坑把我偷偷葬在皇陵裏。我這一生無親無故,死後只怕連個燒紙的人都沒有,葬在皇陵裏,沾沾你們皇族的供奉,我在底下也不至于過得太清苦。”
葉雲歸一笑,道:“行啊,我屋裏那個坑,就給你留着吧,反正本來也是給你挖的。”
岑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