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午, 墩子将一份整理好的禮單拿來給葉雲歸過目。

葉雲歸有些驚訝,沒想到今日竟還有旁人送了喬遷禮過來。

“驸馬帶來的東西有補品,還有兩雙新靴子。”墩子說着, 身後的小羊将靴子呈了上來。

葉雲歸取過靴子一看, 不由有些鼻酸, “這應該是姐姐幫我制的。”

“瑞陽公主向來關心殿下,這靴子估計是早就制好了,一直沒有機會送給殿下, 今日特意讓驸馬爺帶過來的。”墩子道。

葉雲歸讓小羊将其中一雙靴子收好,另一雙直接換上了。

“還有幾位盧先生的門生,也讓人送了賀禮過來。”墩子繼續道:“都是些詩集書本, 筆墨紙硯什麽的。”

葉雲歸剛離開皇陵,如今局勢未定,大部分朝中之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湊熱鬧。倒是盧先生這幾個門生,都是不怎麽在意功名利祿的清流,才會在這個節骨眼送點薄禮,聊表心意。

“盧先生送的這套書,是關于道法的吧?他莫不是盼着我能和他一樣看破紅塵?”葉雲歸笑道。

一旁的岑默聞言瞥了他一眼, 正好對上了他笑意未散的目光。

“岑大俠,你今日剛回來, 我還沒來得及帶你四處看看呢。”葉雲歸将禮單遞給墩子,起身朝岑默道:“走, 帶你認識一下汀園。”

岑默沒有做聲, 卻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後。

“這大半年我沒在這裏住,所以花園沒怎麽讓人打理, 花也開得不怎麽盛。不過後頭的池塘還行,我估計再過一個月, 荷花應該能開得不錯。”葉雲歸帶着岑默一路穿堂過院,最後停在了水榭旁的木棧道上。

“你喜歡花?”岑默問他。

“從前沒覺得多喜歡,可能是因為差點變成了瞎子吧,所以現在格外珍惜自己能看到的一切。”葉雲歸道。

岑默聞言目光一黯,也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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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若你願意的話,不如也給你安排個身份吧,對外就說你是我招攬的門客。”葉雲歸說罷看向岑默,見對方沒有吱聲,便道:“就當你答應了。”

“嗯。”岑默低低應了一聲。

葉雲歸眼底帶着幾分笑意,“你挑個住的地方吧,汀園地方大,不必委屈你再和我擠在一起了,你看看哪個院子喜歡,我讓人幫你收拾出來。”

“殿下既沒有提前收拾,難道不是想讓岑某和你一起住?”岑默問。

“哈哈哈,什麽都瞞不過你。”葉雲歸道:“我想了想,我既然招攬了你保護我,那自然要放在身邊,若是你住得遠了,真有人要害我,等你趕過來我都涼了。”

岑默略一挑眉,顯然對這個安排很滿意。

“我現在住的地方,內廳連着一處偏殿,已經替你收拾好了。”葉雲歸道。

“殿下忘了先前約定好的事情了?”岑默問。

“我眼下要與你說的,便是這個。”葉雲歸走到亭子裏的石凳上坐下,又道:“我聽栓子說,他給人做護衛一年一百兩,我招攬他打算一年給他一千兩,一半給他,另一半給踏雪。至于你,一萬兩我是付不起,畢竟我一年的俸祿也就這麽多,還得養活一大家子人呢,肯定不夠。”

岑默聽他說到這裏,不知為何忽然來了興致,轉頭看向了他。

便聞葉雲歸又道:“所以我想付給你別的東西。”

“哦?”岑默饒有興味地問道:“殿下打算付給我什麽?”

“先容我賣個關子,不過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的。”葉雲歸道。

“殿下是懂投其所好的。”

岑默一笑,沒有繼續追問,眼底的笑意卻比方才更濃了一些。

只不過,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與他想象中不大一樣。

當晚,葉雲歸沐浴完之後,正準備歇息的的時候,卻見一身寝衣的岑默正立在自己的屋內,而且看起來面色不大好,也不知是怎麽了。

“不是說好了你睡偏殿嗎?”葉雲歸問。

“哦?殿下确定讓我睡偏殿?”

葉雲歸總覺得他這表情不大對勁,轉頭看向了偏殿的方向,只見江湖趿拉着鞋子抱着個枕頭從裏頭走了出來。

“表哥,你可算回來了。”江湖将枕頭往葉雲歸床上一放,“我換床睡覺不大習慣,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啊……你……”

“表哥你不知道,我攢了好多話要同你說呢。”江湖拉着葉雲歸坐下,朝岑默擺了擺手道:“你先下去吧,這裏不用你伺候了。”

岑默:……

“不是……”葉雲歸開口想解釋。

卻見江湖抱着自己的胳膊,眼圈一紅,哽咽道:“表哥,我真想你。”

這少年一路快馬趕來,到了地方之後先睡了一大覺,入夜後才醒,還沒機會和葉雲歸敘舊。這會兒總算是見着了人,難免心生感慨,竟是激動地哭了起來。

岑默抱着胳膊立在一旁也不做聲,但他是個刺客,身上壓迫感本就強,立在那裏實在很難讓人忽略。

江湖擡頭看向他,問道:“你怎麽還不走?”

“殿下在皇陵時遇到過數次刺殺,這才雇了岑某來貼身保護。無論白天還是夜裏,殿下在哪兒,岑某就在哪兒。”岑默一本正經地道。

“當真?”江湖性情直率,聞言一臉擔心地道:“表哥他們沒傷着你吧?”

“沒有,呵呵。”葉雲歸瞥了一眼岑默,朝江湖安慰道:“不必擔心,岑大俠很厲害的。”

江湖看了一眼岑默,似乎不大信任。

他自幼在軍中長大,也是個習武之人,當即就想試試岑默身手。

岑默看出了江湖的意圖,開口道:“我們做刺客的與你們軍中之人可不是一個路數。”

他說罷打了個呼哨,江湖不明其意,尚未反應過來,便覺後頸一涼。

不知何時,栓子已經到了少年身後,将一柄刀的刀柄橫在了江湖後頸上。

“明白了嗎?”岑默問他。

江湖慢慢轉過頭,看向身後的栓子。

“得罪了。”栓子朝他一抱拳,還以為他會着惱。

卻見江湖一臉崇拜,問道:“你這腳下功夫怎麽練的,為何一點聲音都沒有?”

“呃……”

“能不能教教我?”

岑默朝着栓子一揮手,示意他把人帶走。

栓子會意,忙帶着江湖去了外頭,屋裏這才算是清淨了。

“你這個表弟,不大聰明的樣子。”岑默道。

“天底下哪有那麽多聰明人?”葉雲歸上了榻,将方才江湖抱來的枕頭遞給岑默,那意思讓他去偏殿睡。

岑默接過枕頭,卻擺在了他身邊。

葉雲歸也沒計較,往裏挪了挪,給他留了個位置。

“今晚……”

“今晚我有點累了,先睡覺。”

葉雲歸扯過薄被蓋上,便不理會他了。

岑默擡手将榻邊的燭臺滅了,只留了外頭的一盞燭火。

瑞陽公主府。

路景淵今晚做了個噩夢。

他夢到葉雲歸在中秋那日死在了皇陵,不久後自己也被外放出京。

彼時瑞陽公主已經有孕在身,因為長途奔波,再加上傷心過度,在離京途中出了意外,最終一屍兩命。

這一晚,葉雲歸也做了同樣的夢。

雖然這個夢他已經做了很多次,可每一次他所經歷的痛苦和絕望,都不減反增。

次日一早醒來時,葉雲歸面色都還有些蒼白,整個人看起來特別沒精神。

“為什麽離開皇陵了,你夜裏還是會驚夢?”岑默問他。

“是不是打擾到你休息了?”葉雲歸苦笑道。

“你昨晚一直在哭。”岑默道。

葉雲歸昨晚縮在榻上,哭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岑默很想知道,一個人究竟是夢到什麽,才能在夢裏哭得這麽傷心?

“我往後,盡量少做噩夢吧。”葉雲歸道。

岑默只當他不想多說,便也沒再多問。

次日晌午,路景淵便再次來了汀園,他的面色看着比葉雲歸還差。

葉雲歸對他的到來并不意外,有了昨晚那個夢,他知道自家這姐夫不可能無動于衷。

“你那日的話,我仔細考慮過了。”路景淵道:“都依着殿下的意思辦吧。”

“自請外放的好處是,可以提前疏通,挑個好地方。”葉雲歸道。

“或許可以去祁州,離京城不遠,我也有故交在那邊任職,也好照應。”路景淵道。

葉雲歸點了點頭,沒給對方太多的意見,在他看來,路景淵只要帶着姐姐暫時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避免到時候被牽扯進麻煩裏,就夠了。

一旁的岑默卻開口道:“驸馬與其去祁州,倒不如回豫州老家。”

路景淵看向岑默,昨日過來時,他就注意到了岑默,這會兒聽他這麽說,問道:“閣下為何這麽說?”

“瑞陽公主随着驸馬離京,總要有個由頭,若只是驸馬外放,似乎不大說得過去,畢竟如今殿下剛出了皇陵,任誰看來都是勢頭正好。驸馬在這個時候自請外放,難免不讓人多想。”岑默道。

言外之意,此舉可能會在輿論上,給葉雲歸帶來一些不好的影響。

葉雲歸自己倒是完全不在意這個,只要姐姐安好便可。

“閣下說的在理。”路景淵道:“若是回豫州老家,只說是探親便可,屆時找個由頭多住些日子,旁人也說不出什麽來。”

依着大夏朝的規矩,公主婚後可以住公主府,也可以嫁去夫家居住,并沒有那麽嚴格的約束。

葉雲歸一琢磨,覺得這樣似乎也可行,便沒反對。

當日,路景淵又與葉雲歸商量了一些細節,這才離開汀園。

待人走後,葉雲歸朝岑默問道:“你說我姐姐要在豫州待多久?”

“不會太久。”岑默道:“若殿下等得急,岑默可以替你将幾個兄弟全殺了,屆時朝中只有殿下一位皇子,陛下別無選擇,只能讓你複位。”

葉雲歸:……

這天是聊不下去了。

“此事就不必勞煩岑大俠了,但我如今有一事需要你幫忙。”葉雲歸道。

“什麽?”

“你去北郡,一趟,幫我給舅舅送一封信。”葉雲歸道:“此事事關重大,我不放心讓旁人去,你務必要保證信能送到他手裏,親眼看着他把信拆開。”

岑默聞言擰了擰眉,似乎有些不大情願。

北郡一行,來回就算快馬加鞭,也得大半個月的時間。

他身上的寒氣如今已經入了肺腑,這一去只不知還能不能回來。

岑默看向葉雲歸,想從對方面上看出點什麽,可葉雲歸面色如常,絲毫沒有異樣。

“行不行?”葉雲歸問。

“好,我替你辦。”岑默道:“不過……”

“好處肯定會給你,包你滿意。”葉雲歸道。

岑默淡淡一笑,心中略有些失望,卻沒再多說什麽。

當日,待葉雲歸寫好了信,岑默便離開了汀園。

【小歸,你要替他解毒,不該将他支走,應該當着他的面,讓他看到你為他受的苦,這樣他才會被你震撼,從此更加死心塌地為你赴湯蹈火。】滿月開口道。

葉雲歸一笑,“別把岑大俠看得那麽膚淺,他是個聰明人,沒必要跟他玩這一套。他若承我的情,讓不讓他親眼看到,都無所謂。”

【好吧,你清高。】滿月道。

當晚,葉雲歸睡下之後,便示意滿月可以開始了。

不盡管他做好了十足的準備,但當心口傳來劇烈的痛楚時,他依舊險些痛呼出聲。

那感覺像是心髒在被人用匕首不停地攪動一般,疼得葉雲歸身上立刻被汗濕了。

【小歸,你還好嗎?】

“不太好……太疼了,我想反悔!”

【你确定嗎?】

“等會兒……這要疼多久?”

【大概半個時辰吧,岑默每天半夜都會如此。】

葉雲歸一怔,他倒是知道岑默那病會疼,可沒想到會這麽疼。

“不行了,能不能換個副作用!滿月,求你了!”

【我可以讓你暈過去。】

“你不早說,快!弄暈我!”

葉雲歸話音一落,便失去了意識。

等他再次恢複意識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葉雲歸強撐着身體起身,便覺心口依舊痛得發悶,只是那痛意不像昨晚那麽難以承受。

“滿月,我這是好了嗎?”葉雲歸問他。

【副作用會持續十二個時辰,我昨晚幫你做了點手腳,将後續的副作用改動了一些,這樣你就不會那麽疼了。】

“改成了什麽?”葉雲歸問。

他話音一落,便覺喉頭一甜,哇得吐了一口血出來。

“我這……嘔!”

葉雲歸俯身又吐了一口血,整個人都不好了。

雖然知道這副作用不會傷害到自己的性命,可眼睜睜看着自己口中往外噴血,那場面任誰都會有些難以接受。

“表哥!”江湖一大早過來,看到這一幕,魂兒差點吓飛了。

“快來人!表哥中毒了!叫大夫來!”江湖叫得嗓子都破了音,李兆等人及半個院子裏的護衛都被驚動了,一窩蜂湧了過來。

“我沒事……嘔!”葉雲歸擺了擺手,很想朝衆人解釋,卻又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來。

衆人無不大驚失色,就連素來沉穩的李兆都慌了,忙着人去請了太醫。

好在先前負責照料葉雲歸的章太醫,如今依然沒有回宮。

不多時,章太醫便被人簇擁着來了。

葉雲歸面色慘白地倚在榻上,連解釋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懷疑系統可能出了漏洞,一個大活人這麽吐血,真的不會死嗎?

【小歸,不要害怕,這是我特意為你安排的副作用,會為你減輕至少八成的疼痛。至于失血的事情,你不要擔心,我給你用了補血的藥物,你吐出來的血,很快就會補回來的。】滿月安慰道。

葉雲歸:……

不知道為什麽,越聽越覺得兒戲。

章太醫替葉雲歸診治了一番,并未診出個所以然來。

葉雲歸既沒有中毒的跡象,也沒有受傷,這血吐得實在蹊跷。

葉雲歸見他急得滿頭大汗,有氣無力地開口道:“我許是做了噩夢,氣急攻心吧。”

這個理由倒是勉強說得通,可……章太醫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跡,心道哪個氣急攻心會吐這麽多血?

“下官才疏學淺……不如……”章太醫明顯是想找幫手。

“別驚動旁人,章太醫……你幫我開一副安神的方子便可。”葉雲歸道。

葉雲歸說着朝李兆使了個眼神,那意思沒有他的允許,不能将消息傳出去。

李兆雖然驚疑未定,但見葉雲歸如此,只能領命。

鬧了這麽一出,葉雲歸只覺疲憊不堪,草草吃了點粥就歇下了。

屋內雖然已經被打掃幹淨了,可他鼻腔裏卻總覺得還有一股血腥味,這讓他睡得很不踏實。

後來,他迷迷糊糊中覺得額頭上一涼,那涼意順着額頭一路向下,經過臉頰,落在了唇邊。

“嗯?”葉雲歸睜開眼睛,不由一怔,“岑默?”

“嗯,是我。”岑默道。

“你不是去北郡了嗎?”葉雲歸有些茫然,“我不會……昏迷了半個月吧?”

“我把信交給了旁人,自己先回來了。放心吧,是可靠的人。”岑默道。

他沒有告訴葉雲歸,昨夜他心口沒有疼,便以為那是因為自己要死了回光返照,所以才匆匆回來這一趟,想在臨死前再見葉雲歸一面。

直到回了汀園,他才意識到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哦,也行。”葉雲歸淡淡一笑,唇上毫無血色。

岑默帶着涼意的拇指在他唇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啞聲問道:“你要給我的好處,是用你體內的蠱蟲替我治傷嗎?”

“你……這麽容易就猜到了?”葉雲歸有些驚訝。

“是因為我身上的寒症減輕了,你才會如此?”

話已至此,葉雲歸也沒想繼續否認,便點了點頭。

岑默目光落在他面上,眼底滿是複雜的情緒。

葉雲歸讓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道:“你這樣的人,讓你死心塌地為我辦事肯定不容易。所以我想着替你把病治好,你欠我一條命,我才好使喚你。”

“你原不必如此,我既答應幫你,便不會食言。”岑默道。

“可我不想讓你那麽快就死。”葉雲歸道。

岑默怔怔看着他,而後擡手覆在了葉雲歸的眼睛上。

葉雲歸只覺眉目間一片冰涼,這讓他不由想到了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

當時,岑默也是這樣蒙住了他的眼睛。

只是,上一世,他就此陷入了無盡的黑暗,而這一世,岑默栽在了他的手裏。

“岑默,你要做什麽?”突如其來的黑暗,讓葉雲歸有些不安。

岑默沒有回答他,而是慢慢俯身,隔着自己的手,在葉雲歸眉眼間落下了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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