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岑默?”葉雲歸再次開口。
不等他繼續詢問, 遮住他眼睛的那只手便挪開了,他的視線終于恢複如常。
葉雲歸有些茫然地看向岑默,對方卻只淡淡一笑, 幫他整理了一下蓋在身上的薄毯。
“睡吧, 我在這兒守着你。”岑默道。
葉雲歸疼了那麽一場, 又吐了好多血,這會兒只覺眼皮越來越沉,不一會兒便又睡了過去。
這日之後, 岑默的寒症果真減輕了不少。
雖然他身上摸着還是很涼,但夜裏的心口疼,卻不那麽要命了, 有時候甚至能勉強睡個囫囵覺。
至于葉雲歸,之後也沒再吐過血。
只是當日他失血有點多,恢複起來有點慢。
他皮膚本就白皙,如今面上看着沒什麽血色,多了幾分病态的美感,令人見了便忍不住心生疼惜,大聲說句話都怕吵着他。
“滿月, 你不是說會給我補血嗎?怎麽我現在還是渾身沒力氣?”葉雲歸道。
【我是幫你補血了,只是沒那麽快見效。畢竟, 你吐出去的是真的血,補回來需要些時日。】
葉雲歸嘆了口氣, 心情十分複雜。
他如今身上沒力氣, 每日都得讓人貼身照顧着,就連沐浴都要人幫忙。
【我看岑默将你照顧得很好, 你是對他不滿意嗎?】滿月問。
“倒是沒有不滿意。”葉雲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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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論,岑默這人還是很細心的, 照顧人時手腳比墩子和小羊都要麻利。可他們如今整日這麽相處,每晚還得坦誠相對,日子久了,總覺得怪怪的。
“怎麽了?”岑默見他唉聲嘆氣,忍不住問道。
“沒怎麽,太陽曬得有點熱。”葉雲歸道。
這會兒,他正躺在廊下的藤椅上曬太陽呢,岑默聽他說熱,俯身将他連人帶着藤椅挪到了廊柱後頭。
岑默常年習武,如今每日晨起依舊會抽出半個時辰練功,所以身形保持得極好。
葉雲歸自己是個病秧子,面對岑默時便時常眼饞,偶爾還會上手摸一摸。
岑默對他很是縱容,除了偶爾面上會流露出一點不自在之外,大部分時候都很配合,一副任君施為的模樣。
“你幫我治寒症,除了先前那些反應,還會有別的問題嗎?”岑默問他。
“不會,我身上這蠱蟲吸了你體內的寒毒,那日都被我吐血吐出來了,不會對我有別的影響。”葉雲歸道:“只是你這寒症早已入了肺腑,治療起來很麻煩,所以得分好幾次。”
“嗯。”岑默沒有多說什麽,而是擡手幫他将額前的一縷碎發理順,動作十分溫柔。
葉雲歸換了個姿勢,扯了扯身上蓋着的薄毯,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這日,葉雲歸舅舅的人來了一趟汀園,把江湖接走了,說是江湖進京多日,該去拜見一趟皇後。
江湖有點舍不得葉雲歸。
這些日子葉雲歸身體一直不好,他雖然人在汀園,卻沒敢纏着對方,所以沒親近夠。
但這少年雖然看着直率,卻也是個知分寸的,當日又陪着葉雲歸說了會兒話,就離開了汀園。
江湖走後,葉雲歸便有些悶悶不樂。
岑默見他如此,問道:“舍不得你這個表弟?”
“不是。”葉雲歸嘆了口氣,“想我母後了,我自從去年離京後,就沒見過她。”
“想她,可以去看看她。”岑默道。
葉雲歸苦笑道:“哪有那麽容易,別說我現在病成這樣,連走個路都費勁。就算我好好的,沒有父皇的傳召,我也不敢貿然回宮。若是犯了他的忌諱,就前功盡棄了。”
“誰說要你光明正大的進宮?”岑默道。
“啊?”葉雲歸一怔。
“我既然能幫你把信送到皇後面前,也能把你送過去。”岑默道。
“當真?”葉雲歸眼睛一亮,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不行,太冒險了。萬一出了事情,只怕要連累我母後。”
“殿下,你什麽時候才能對我多一點信任?”岑默有些無奈。
葉雲歸倒不是不信他,只是此事牽扯到皇後,他不敢冒險。
岑默沒再朝他多說什麽。
待黃昏時,趁着他睡覺的功夫,直接将人裹着薄毯抱進了馬車裏。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葉雲歸也沒醒。
等他聽到外頭的嘈雜聲時,人已經到了鬧市。
“這是哪兒?”葉雲歸挑開車簾往外一看,不由大驚。
岑默竟然趁着他睡覺的功夫,将他偷偷拐來了京城,而且馬車眼看就要到宮門口了。
“你瘋了?”葉雲歸道:“為什麽不和我商量?”
“殿下為我治寒症之時,可有與我商量過?”岑默反問。
葉雲歸被他問住了,一時有些語塞。
在自作主張這種事情上,他們倒真是旗鼓相當。
“放心吧。”岑默一手按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葉雲歸這會兒冷靜了下來,心中又不禁有些期待。
他從前一直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哪怕重生之後,做事也都反複斟酌,不敢有任何冒險的舉動。像今天這樣的事情,換作是他自己,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做。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岑默一邊拿出夜行衣幫他換上,一邊指揮着馬車去了皇宮後頭的巷道裏,“再嚴密的巡防,只要有規律可循,就能找到其中的漏洞,皇陵是如此,皇宮亦是如此。”
待馬車經過一處昏暗之地,岑默一把攬住葉雲歸的腰,帶着他縱身躍到了馬車外。
而那輛馬車,則沒有絲毫停留,任誰也不會想到馬車上竟是下來了兩個人。
“等将來你做了皇帝,一定要記得,巡邏的禁軍固然重要,但定點守夜的人,一樣不能忽略,只有确保不留死角,才能保證你的安全。”岑默在他耳邊低聲道。
葉雲歸聽他又在教自己做皇帝之後的事情,不禁有些想笑。
上次他在皇陵裏說也就罷了,如今到了宮牆外頭了,竟然還有心思說這個。
“我做了皇帝不是還有你嗎?怕什麽刺客呀!”葉雲歸道。
岑默聞言心中一動,沒說什麽,眼底卻染上了幾分笑意。
“摟住我的脖子。”岑默将葉雲歸背在背上,順手在腰間攬了一把,而後甩出鈎索,不等葉雲歸反應過來,便一個縱躍翻過了宮牆。
葉雲歸仰頭看了一眼高高的宮牆,都沒明白自己怎麽過來的。
岑默卻沒給他反應的時間,将人順手往肩上一抗,便閃身沒入了樹蔭後頭。
“你……”葉雲歸想問他什麽。
岑默卻擡手在他唇上一抵,示意他不要做聲。
随後,葉雲歸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他一動也不敢動,任由岑默将自己圈在懷裏。
黑暗中,兩人身體透過薄薄的衣衫緊貼在一起,葉雲歸幾乎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只是……岑默這心跳不大對勁,跳得有點太快了。
葉雲歸湊近了些,貼在對方心口仔細聽了聽,暗道岑默這寒症看來是傷到了心髒。
“聽夠了沒有?”岑默低聲問道。
“你心跳得好快。”葉雲歸擡手在他心口摸了摸。
岑默一臉無奈,将人再次扛在了肩上。
“硌得我有點難受。”葉雲歸小聲道。
岑默聞言腳步沒停,直接一緩手,将人打橫抱在了懷裏。
葉雲歸:……
這姿勢真的是太奇怪了。
岑默雖然只來過一次皇宮,但對這裏的地形卻早已爛熟于心。
葉雲歸甚至懷疑,岑默說不定對這裏比自己更熟。
便見他抱着葉雲歸健步如飛,不多時便到了皇後的中宮。
“你母後的宮裏守衛比我上次來好點了。”岑默朝葉雲歸道。
“你怎麽看出來的?”葉雲歸小聲問。
“上次朝她提過兩句。”岑默避過巡夜的人,将葉雲歸放到了背着光的一處廊柱下,低聲道:“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葉雲歸見他要走,伸手在他衣袖上一拽,“太黑了。”
岑默略一猶豫,終于還是沒忍心把他放在這兒,決定帶着他一起。
“岑默,你帶我去後頭。”葉雲歸道。
岑默聞言沒有多問,穿過廳廊直奔後院而去。
後頭有守夜的宮人,但這會兒正在打盹。
葉雲歸朝他指了指一間亮着燭火的屋子,示意他帶自己進去。
岑默帶着他避過守夜的宮人,悄無聲息地從半開的窗戶翻身而入。
這屋裏點了一盞祈福用的長明燈,但屋內卻空無一人。
岑默扶着葉雲歸在桌邊坐下,側身走到窗邊往外看了一眼,這才回來。
“這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葉雲歸一手在桌上摩挲了片刻,眼底帶着點感慨。
他十歲的時候,就從這裏搬走了,但這間屋子,皇後每日都會讓人打掃,與他在這裏住着時一般無二。
岑默目光在屋內掃視了一圈,忍不住腦補了一下葉雲歸年幼時的模樣。
對方如今長得這麽漂亮精致,幼時肯定也是個讨人喜歡的小奶團子。
“在這裏等我一下。”岑默在他肩膀輕輕一按,而後便出了屋子。
不多時,外頭便傳來了說話聲,像是有人在吩咐守夜的宮人暫時先離開。
葉雲歸心口猛地一跳,扶着桌子站起了身,目光落在門口的位置。
片刻後,房門被推開,一個美貌婦人提步走了進來。
這婦人雖然有四十來歲年紀,但因為保養得宜,看着絲毫不見老态。若是仔細看去,會發覺這婦人五官與葉雲歸頗為相似,只是葉雲歸面上的輪廓感更強,多了幾分男子特有的英氣。
“母後……”葉雲歸怔怔看着她,只覺喉嚨一陣發酸,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婦人,也就是皇後,快步走到葉雲歸身邊,眼淚當即便控制不住了。
“你怎麽……”皇後扶住葉雲歸的胳膊,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打量了好幾遍,心疼不已。
她的皇兒離開京城之時,尚是一副金尊玉貴的模樣,如今不僅人瘦了好幾圈,面色更是蒼白得毫無血色,叫她這個做母親的如何能不難受?
“母後。”葉雲歸擡手幫皇後拭去淚水,自己的眼淚卻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皇後将他一把攬在懷裏,卻不敢放聲大哭,只不住啜泣。
“母後別哭,陪兒臣說會兒話。”葉雲歸道。
“對,不哭不哭,本宮不哭,我兒也不哭。”皇後拉着他坐下,眼淚卻抑制不住一直往外湧。
“母後見到江湖了嗎?”葉雲歸問。
“見到了,他朝我說,你一切都好,還說你在皇陵裏養得白白胖胖。”皇後看到葉雲歸那蒼白的面色,又是一陣心疼。
葉雲歸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母後,兒臣如今得了高人相助,往後定不會再吃苦。”
“是那位岑先生嗎?”皇後問:“本宮看着他就是個可靠之人”
“嗯,不止有岑大俠,還有另一個高人。”葉雲歸說的是滿月。
他這一路走來,多虧了滿月,所以不願埋沒了對方的功勞。
外頭。
岑默一直守着門口,将母子倆的話都聽的一清二楚。
當他聽到葉雲歸說還有另一個高人時,眼底閃過了一抹了然。
其實他早就對此有所懷疑,不管是葉雲歸當初對他下蠱,還是後來的種種,總讓他不由懷疑對方背後藏着一個高人指點。
只是岑默跟葉雲歸朝夕相處這麽久,也沒能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今日,是他第一次從葉雲歸口中确認,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葉雲歸的背後,的确有一個高人。
而這個人神秘到連岑默都找不出來……
岑默甚至懷疑過,此人不是妖人,便是鬼魅。
若對方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哪怕功夫再高,也不能隐藏得這麽好。
屋內,皇後這會兒的情緒總算稍緩了些。
“岑先生看着就是個可靠之人,又有本事,有他在你身邊,本宮總算也能安心一些。”皇後道,“上回來替你送信,多虧他朝本宮說了好些你的近況,這才讓本宮安慰了不少。”
葉雲歸聞言有些驚訝,暗道岑默看着在外人面前不像話多的,沒想到竟還會安慰他母後!
“母後,這段日子兒臣依舊不能常來見你,你定要保護好自己,不可輕易相信任何人。”葉雲歸叮囑道:“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不可過于操勞。”
“只要知道你一切安好,本宮便什麽都好了。”皇後說着眼圈又開始泛紅。
“母後,宮裏這些妃嫔都不是好相與的,但有一人尚可相信,那就是淑妃娘娘。”葉雲歸道:“将來若淑妃娘娘遇着什麽難事,母後可順勢照應一二。”
這位淑妃便是六皇子的母親,此人性子桀骜看着不大好相處,但實際上是後妃中為人最厚道的一個,屬于那種聰明但是不怎麽愛使壞的人。
可惜上一世,淑妃娘娘也沒能得善終。
“好,你的話本宮都記下了。”皇後道。
葉雲歸與她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起身告辭。
他與岑默畢竟是偷偷來的,他不敢逗留太久,生怕夜長夢多。
“為什麽和她說淑妃的事情?”兩人出來後,岑默問他。
“為她找點事情做,免得她整日在宮中胡思亂想。”葉雲歸道。
他沒有告訴岑默,讓皇後與淑妃交好,也算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萬一最後他失敗了,還是六皇子登基,至少對方能看在淑妃的面子上,善待皇後。
兩人離開皇宮後,又坐上了馬車。
岑默看向葉雲歸,見他氣色好了不少,心中便覺寬慰。
“要不要去一趟公主府?”岑默問他。
“可以嗎?”葉雲歸眼睛一亮,就像個剛學會了幹壞事的少年,整個人都透着興奮。
岑默一笑,吩咐馬車朝着公主府行去。
不多時,岑默故技重施,帶着葉雲歸又翻牆進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守衛,比皇宮差了很多,兩人進出倒是更方便了不少。
只是……岑默帶着葉雲歸到了後院,駐足一聽,便又帶着人出來了。
“怎麽了?都到了門口了,不進去嗎?”葉雲歸不解道。
岑默撓了撓眉心,悶聲道:“改日吧,今晚……驸馬和公主在忙。”
“忙什麽?”葉雲歸脫口而出道。
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了什麽,當即有些尴尬。
大半夜,兩口子關在屋裏,還能忙什麽?
自然是忙夫妻之間的事情。
“還想進去嗎?”岑默問他。
“改……改日再說吧。”葉雲歸紅着臉道。
岑默見他這副模樣,揶揄道:“我現在有點相信殿下之前說過的話了。”
“什麽話?”葉雲歸下意識問他。
“說你也是童男之身。”岑默道。
“這有什麽不信的?”
葉雲歸不大想和他讨論這個問題,上了馬車後便抿着嘴不吱聲了。
岑默卻像是來了興致似的,朝他問道:“殿下可曾懷疑過我是不是?”
“我沒那麽無聊,再說你是不是和我又沒關系。”葉雲歸道。
岑默一挑眉,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眼,狀似随意地道:“未必。”
葉雲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