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岑默離開汀園替葉雲歸辦事, 貼身保護葉雲歸的差事,就落到了栓子頭上。
這少年性子直率,說話從不藏着掖着, 葉雲歸很喜歡和他聊天, 只是平日裏有岑默在, 他不敢往跟前湊,倆人沒什麽聊天的時機。
如今岑默一走,葉雲歸可算是逮着了機會, 又開始朝他打聽踏雪的事情,“岑大俠這些日子都沒回去,你們那邊的人, 會不會對他有意見啊?”
“殿下您是不知道,我們老大平時也不怎麽管事的,他在不在也沒什麽區別。”栓子立在屏風後頭,守着葉雲歸沐浴,不過礙于岑默的威嚴,他只能守在屏風外不敢進去。
“你在汀園感覺怎麽樣?”葉雲歸又問。
“嘿嘿,殿下大方, 給的銀子多,還沒那麽多管束, 比在外頭奔波可好太多了。”
“你們那有女刺客嗎?我想雇一個。”葉雲歸道。
“有的,就看您想要什麽樣的了。不過這種事情您最好還是直接和老大談, 您和他不是挺熟的嗎?”栓子道。
“嗯, 我就是想着先……哎呦!”
屏風內傳來砰地一聲,随後便是葉雲歸的痛呼聲。
栓子下意識想沖進去, 但求生欲讓他頓住了腳步,因為他判斷這動靜應該是葉雲歸摔倒了, 而不是遇到了別的危險。
“殿下您沒事吧?”栓子問。
“沒事兒……”
裏頭傳來一陣窸窣,估計是葉雲歸慢慢爬了起來。
片刻後,栓子看到他從裏頭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額頭和膝蓋上都磕破了。
“摔……摔破了呀?”栓子有些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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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刺客,只會保護人,不會伺候人。
先前都是墩子他們伺候葉雲歸這些瑣事,自岑默來了之後,這些事情漸漸被岑默承包了,墩子他們也樂得清閑。誰知今夜岑默一走,葉雲歸就出了意外。
他身體虛弱,沐浴完之後頭暈腦脹,這才沒站穩摔了。
“要不要叫太醫?”栓子問。
他平日裏身邊都是些刺客,大家皮糙肉厚的,哪怕挨個刀子也都不甚在意。
但這位二殿下身嬌肉貴的,摔這麽一下別再磕壞了,到時候他們老大回來,有他好果子吃。
“沒那麽誇張,你幫我叫墩子過來吧。”葉雲歸道。
栓子聞言忙去找了墩子來,墩子過來一看葉雲歸身上的傷,又是心疼又是自責。
葉雲歸皮膚本就白皙,如今額頭和膝蓋磕破了皮,看着紅紅一片十分明顯。他自己倒是沒怎麽在意,只讓墩子抹了藥就歇下了。
岑默這次出門辦差,直到三日後才回來。
他回來的時候是半夜,葉雲歸正窩在榻上睡着。
栓子見他回來正要主動彙報情況,卻被他一擺手打發走了。
岑默放輕了腳步走到榻邊,借着微弱的燭火俯身一看,發覺葉雲歸額頭上多了一塊已經結痂的傷口。
起初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忙将手搓熱,湊近對方額頭輕輕一抹,這才确定那真的是個傷口。
岑默立在榻邊半晌,心情十分複雜。
怎麽好好一個人,幾天的功夫就弄成了這樣?
次日一早,葉雲歸醒來時感覺周身有些冷。
他翻了個身,一手在自己抱着的東西上摸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是岑默回來了。
“嗯?”葉雲歸睡眼惺忪地坐起身,面上帶着剛睡醒時特有的茫然。
“事情替你辦好了。”岑默道。
“哦。”葉雲歸問,“是誰啊?”
岑默翻身下了榻,一邊幫他取過衣服披上,一邊道:“昌國公的嫡親孫女,叫紀若茗。”
“紀若茗,這名字倒是不錯。”葉雲歸道。
岑默瞥了他一眼,面色不善,口中卻繼續道:“我幫你查過這姑娘,年方17,長得還算不錯,讀過書……”
葉雲歸有些意外,笑道:“我只讓你查是誰,你竟還連這姑娘家世一并幫我查了?”
“畢竟是婚姻大事。”岑默道。
“昌國公年事已高,在朝中沒什麽實權,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父皇幫我尋的這門親事,也算是花了點心思。”
岑默目光一黯,上前默默幫他将腰帶系好。
大概是他手上力氣使多了,葉雲歸被他勒得“嘶”了一聲,笑道:“你勒死我算了。”
“岑某是個粗人,笨手笨腳,自是比不過名門閨秀的纖纖玉手來得溫柔。”
“哈哈,我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呢,你別打趣我。”
葉雲歸趁着洗漱的功夫,朝滿月問:“我積分還剩多少?”
【你的積分現在累積837分,其中包括……】
“不用說那麽清楚,你現在幫我解鎖一下紀……那個紀家小姐的身份信息,我看看她是什麽來頭。”葉雲歸道。
【紀若茗在原書中是很支線的配角,解鎖全部信息只需要100積分。】
滿月話音一落,葉雲歸的腦海中便出現了關于紀若茗的所有信息。
“紀小姐在上一世是我父皇挑給三弟的?”葉雲歸有些想笑,“我父皇可真有意思,就是看中了這姑娘是吧,上一世我死了就挑給我三弟,這一世我沒死就要指給我。”
依着長幼有序的傳統,上一世葉雲歸這個皇帝唯一的嫡子死後,太子的最佳人選本是大皇子,但這個大皇子沒什麽心眼,害死葉雲歸後不久便被人設計惹了皇帝厭棄,于是太子的人選就落到了三皇子頭上。
皇帝當時給三皇子指婚,大概也有立儲的想法在裏頭。
不過葉雲歸很快發現,事情并非這麽簡單。
原來上一世,這紀小姐在被指婚之前,竟和四皇子生了情分。昌國公就這一個嫡親孫女,很是疼愛,所以主動朝皇帝請了旨,求着皇帝将孫女指給了四皇子葉雲平。
紀家小姐和四皇子葉雲平婚後過得還挺和睦。
只可惜葉雲平心機不深,在後文中也沒落得好下場……
“上一世,我父皇看中了這個兒媳婦,讓我三弟在中秋宴會上偷偷相看紀小姐,沒想到紀小姐陰差陽錯看中了我四弟。”葉雲歸道:“他們這姻緣可真夠亂的。”
【小歸,你有什麽打算?】滿月問。
“你有什麽建議嗎?”
【紀家小姐既然是你父皇挑中的人,你若點頭他自然高興,對你複位算是一個很大的助力。】
“有道理。”葉雲歸道。
【所以……你打算答應?】
葉雲歸瞥了一眼岑默,朝滿月道:“我好男風,你又不是不知道,答應了婚事,不是平白耽誤人家姑娘嗎?再說了,她既和我四弟有緣分,我何苦拆了人家這對鴛鴦。”
【你打算拒絕?】滿月問。
“我不拒絕,拒絕了會得罪我父皇。”葉雲歸道:“上一世不就是昌國公開口拒絕的嗎?這一次,不如還讓他開口,這樣我既不得罪父皇,又不耽誤人家姑娘,兩全其美。”
葉雲歸想了想,又問:“你說我父皇會不會有備用的人選?”
【上一世,紀小姐指給四皇子後,三皇子的婚事耽擱了近一年才定下來。】
原書中寫着,這兩人訂了婚之後,一直等到次年三皇子的婚事落定,他們才得以成婚。也就是說,皇帝現在看中的人選暫時只有紀家小姐一人,若是事情沒成,那麽未來這一年的時間裏,葉雲歸都不用操心婚事。
“如今離中秋還早,我猜父皇應該會找個機會,也讓我去偷偷見一見這紀家小姐。”葉雲歸道。
大夏朝婚姻雖是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大部分父母有了人選後,還是會找機會讓孩子們偷偷相看一下。京城這些勳貴,安排一場詩會、茶會什麽的,并不是難事,再加上本朝男女大防沒有那麽嚴苛,在人多的地方見個面并不算逾矩。
“到時候,只要設法讓她和四弟見個面,就沒我什麽事兒了。”葉雲歸道。
【那倒未必,上一世紀家小姐是看三皇子容貌平平,才沒看上他。若是讓她見了你,你怎知她不會因為你長得俊美,就看上你呢?】滿月道。
畢竟,單論長相,葉雲歸可是所有皇子中最突出的。
“那我就再做點什麽事情,讓她讨厭我,這樣她見了四弟那種文質彬彬的人,肯定就不會把我放在眼裏了。”葉雲歸道。
滿月:……
好像也是個辦法。
葉雲歸所料不錯,幾日後,顧盛便帶着皇帝的旨意來了一趟汀園。
當然,他不止帶了旨意來,還帶了許多賞賜。
“如今已入夏了,正是荷花開得好的時候,陛下打算讓人在澤芳苑辦個游園會,屆時邀一些年輕人去熱鬧一番。陛下念着殿下一直深居簡出,想借這個機會讓殿下也去游園會賞賞花。”顧盛道。
葉雲歸一笑,開口道:“父皇的心意我領了,只是我這身子一直沒有大好,實在不宜走動。而且汀園裏的荷花也開了,開得還不錯。”
“殿下聽老奴把話說完。”顧盛忙道:“陛下讓人辦這個游園會,就是為了殿下。自從殿下離開皇陵以後,陛下一直憂心殿下的身體,就想着幫殿下張羅一門婚事,沖沖喜。”
“啊?婚事?”葉雲歸适時露出了一臉茫然。
“殿下是個聰明人,這婚事意味着什麽自是不必老奴多說。”顧盛笑道:“老奴偷偷多嘴一句,陛下替殿下相中的,是昌國公的嫡親孫女,游園會那日她也會去。”
“這……”葉雲歸臉一紅,露出一副別扭神态來。
顧盛見他如此,又道:“殿下在家安心休養,到了日子陛下自會派人來接您過去。”
顧盛說着一臉神秘地偷偷塞了張紙給葉雲歸。
待人走後,葉雲歸打開那紙一看,發覺是一副姑娘的畫像。
葉雲歸:……
他這位父皇想得還挺周到。
他盯着那畫像看了好一會兒,眼底一直帶着笑意。
不過他琢磨的并不是畫中之人,而是琢磨應該怎麽成全紀姑娘和自家四弟的姻緣。
岑默見他一直盯着畫中那姑娘,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一整個下午都沒和葉雲歸說話。
那日之後,葉雲歸便将畫像收了起來,沒再提過紀若茗的事情。
岑默見他不提,便也一句多餘的話沒問。
到了游園會的前一天,葉雲歸讓滿月給四皇子安排了一個夢。
【你不是已經确定四皇子會去游園會了嗎?何必多此一舉?】滿月問。
“這件事關乎我們三個人的人生大事,我必須确保萬無一失。”
【小歸,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又想讓岑默幫你?】
“別把人想得那麽不正經。”葉雲歸道:“我這次不給他們安排噩夢,也不安排那種下.流的夢,而是安排一個美夢。”
【他們?】
“對,你幫紀小姐也安排一個夢吧。”
葉雲歸躺在榻上,心中暗道,若是這兩人真成了,他也算是半個月老了。
上一世四弟的結局不大好,紀小姐早早就守了寡,這一世他若能招攬了四弟,保對方躲過一劫,也算是功德一件。
當晚,四皇子葉雲平便做了個夢。
他夢到自己帶着六皇子去了游園會,這小家夥喜歡湊熱鬧,一到了人多的地方就愛亂跑,他放心不下,只能跟在後頭追。
沒想到追着追着,在某個廊下的拐角便撞上了一個姑娘。
那姑娘似乎也有什麽事情,匆匆過來,一頭就紮進了他懷裏。
“你……跑這麽快做什麽?”姑娘被撞得眼睛都紅了,發釵都險些挂到了他衣服上。
“抱歉,是我走得太急了。”葉雲平下意識想幫她把發釵扶好,一出手卻被那姑娘對着手背拍了一巴掌。
葉雲平大概沒想到自己會挨打,手擎在半空十分尴尬,“你的簪子歪了……”
“哦。”姑娘擡手把自己的發簪扶正,意識到自己誤會了眼前這人,忙道:“對不住,我還以為你也是個登徒子呢。”
“也?”葉雲平不解道。
他話音一落,便見自家三哥從不遠處走了過來,口中還朝旁人問道:“見着紀姑娘了嗎?”
這姑娘一聽到三皇子的聲音,忙躲到了葉雲平身後,小聲央求道:“幫幫忙,別讓他看見我。”
葉雲平聞言便雙手叉着腰立在回廊的拐角處,将身後的姑娘擋了個嚴嚴實實。
直到三皇子走遠了,那姑娘才從他背後出來。
“多謝你了,方才真是抱歉。”姑娘朝葉雲平行了個禮。
“姑娘你說的登徒子,可是方才那人?”葉雲平問。
“嗯,仗着自己是個王爺,非要拉着我說話,誰稀罕跟他說話!”姑娘道,“王爺了不起啊?真以為自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葉雲平一聽她這話略有些尴尬,雖然他如今尚未封王,但将來多半也是位王爺。
就在這時,葉雲平的親随抱着六皇子找了過來。
姑娘聽到對方的稱呼,才意識到眼前這人是誰。
“我先……告辭了。”那姑娘轉身就要跑,卻因為太過着急,腳下一滑,整個人朝着廊下摔去。
葉雲平見狀快步上前,他原是想伸手去攬對方的腰,又怕對方覺得自己唐突,于是改為伸手拉住了姑娘的手臂。雖然他勉強将人拽住了,卻沒想到這麽一使勁兒,把人家姑娘的衣袖扯掉了一塊。
葉雲平:……
姑娘:……
後來,葉雲平帶着姑娘去了茶廳,命人去幫對方找了身替換的衣裳。
這姑娘倒也恩怨分明,雖然被扯破了袖子,卻也沒怪葉雲平。
兩人在茶廳裏等着人取衣裳的功夫,說了會兒三皇子的壞話,就此建立了奇妙的友誼。
當然,這期間葉雲平主要是聽,他不是個話多的人,所以格外喜歡聽別人說話。
尤其這姑娘,性子張揚又靈動,什麽話到了她嘴裏都變得很有趣……
後來分開時,葉雲平立在廊下看着姑娘的背影,竟有些悵然若失。
他想,這樣的女子竟是要被指給三哥那個登徒子,當真是委屈了人家。
這晚,葉雲歸也做了個夢。
他夢到自己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彼時他還是個六七歲的孩子。
那日父皇帶着他們兄弟幾個去莊子裏務農,葉雲歸被迫一天吃了兩頓菜餅子。他自幼是錦衣玉食長大的,驟然吃這樣粗糙的東西,腸胃有些受不了,所以每次都吃得很少,過了飯點就餓得肚子直叫喚。
這天下午,他在莊子裏喂雞的時候,發現了一個躲在雞欄後頭的孩子。
對方看着與他年紀差不多,只是皮膚曬得黝黑,看上去結實又健康。
那孩子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從懷裏掏出個肉包子,便開始吃。
葉雲歸的肚子:咕嚕!
“你要吃?”男孩拿着包子問他。
葉雲歸看了一眼被他那只小黑手攥得留了黑印的包子,搖了搖頭,可他的肚子卻還在叫。
“你爹真是的,那菜餅子我們平時都不咋吃,我們都吃肉包子。”男孩說着又咬了一口手裏的包子。這肉包子薄皮大餡,聞着就香,葉雲歸看不下去了,咽了口吐沫,轉身要走。
“等等。”男孩叫住他,朝他勾了勾手。
葉雲歸看了一眼他手裏的包子,猶豫着朝他走了過去。
“拿着。”男孩把包子放到他手裏,然後小心翼翼将那外頭沾着黑手印的包子皮撕下來塞進了自己嘴裏,又朝葉雲歸道:“這回不嫌棄了吧?”
葉雲歸看了一眼變白了的包子,忍不住沖男孩笑了笑。
男孩見他一笑,心說這小少爺長得可真俊,臉比包子還白呢,肯定挺軟乎。
他這麽想着,便擡手在葉雲歸臉上捏了捏,這下将黑手印留在了葉雲歸的臉上。
葉雲歸看不到自己的臉,一邊沖他笑,一邊小口吃着手裏的肉包子,那模樣又可笑又可愛。
自那日之後,男孩經常偷偷給葉雲歸留包子。
不過他知道這小少爺愛幹淨,後來便總是記着洗手。
離開莊子的那天,葉雲歸将自己玉佩取下來要送給對方,但男孩說什麽都不要。
最後葉雲歸無奈,只能将自己剛學會編的草蝈蝈,送給了他……
後來,回宮之後,他又托人給對方送過筆墨紙硯,想着對方若是讀書說不定能用上。只是自那以後,他再也沒有收到過那個孩子的任何消息。
“又做夢了?”岑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将葉雲歸從夢中喚回了現實。
這麽多年過去,若不是滿月給他安排的這個夢,他幾乎都要忘了幼時的這段經歷。
大概是他這一生,稱得上美好的記憶太少了,滿月只能勉為其難給他安排這麽一段童年經歷。
也不知當年那個給他肉包子的孩子,現在變成什麽樣了。
葉雲歸轉頭看向岑默,突然想起來,自己在皇陵時也送過岑默一個草蝈蝈。
他腦海中短暫地閃過了一個念頭,卻又立刻打消了。
人事渺茫,哪有那麽多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