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岑默見他一直盯着自己看, 表情稍稍有些不自在。
“夢到什麽了?”岑默問他。
“沒什麽,一個還不錯的夢。”
葉雲歸起身,随口問他:“我送你的草蝈蝈, 你還留着嗎?”
岑默怔了一下, 狀似随意地道:“應該沒丢吧, 記不清放哪兒了。”
葉雲歸一笑,開口道:“今天讓廚房蒸包子吧,好久沒吃包子了。”
“你今日要去游園會, 不怕沾一身包子味兒?”
“對哦,差點忘了,今天還有重要的事要辦。”
葉雲歸當即叫了小羊進來, 讓他幫自己挑一身合适的衣裳。
他洗漱的功夫,小羊已經将衣服挑好了,是一襲淡藍色的廣袖長袍,袍子用金線滾了邊,看着簡約又貴氣。
“幫岑默也挑一身吧,他今日陪我一起去。”葉雲歸又道。
“我在暗處保護你,不必那麽麻煩。”岑默道。
“京城又沒什麽人認識你, 你跟着我不用避諱什麽。往後我肯定會常在京城走動,總不好叫你一直躲在暗處吧?”葉雲歸道。
“刺客本來就是該躲在暗處的。”岑默道。
葉雲歸聞言看向他, “我今日有別的打算,要用你。你若是不願意跟着, 我就讓李兆從東宮衛裏挑一個合适的。”他算是看出來了, 岑默這別別扭扭的勁兒,分明就是在鬧脾氣。
可他不大明白, 這人有什麽可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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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不去?”葉雲歸問他。
“去。”岑默妥協道。
葉雲歸将先前瑞陽公主編了穗子的那塊玉佩戴上,又将另一塊随手揣在了懷裏。
“還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 我姐姐人回了豫州,但我依舊不大放心,想雇一個踏雪的刺客去保護她,最好是女子。”葉雲歸道:“銀子需要多少,都從我賬上出。”
“公主離京那日,人我已經安排上了。”岑默道。
葉雲歸一怔,沒想到他竟想得這麽周到。
“銀子……”
“你給栓子的太多了,夠兩個人的價錢。”
葉雲歸一笑,暗道岑默還挺會替他省錢。
不過他這會兒手裏确實沒有多少銀子,往後需要花錢的地方還多着呢,便也沒和岑默客氣。
兩人用過早飯之後,宮裏來了馬車,接葉雲歸去游園會。
岑默雖然和他坐了一輛車,但情緒卻不大高,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
“岑大俠,你在外頭是不是有別的雇主了?這幾日這麽敷衍。”葉雲歸問。
岑默目光落在葉雲歸腰間的玉佩上,目光帶着點黯然。他知道對方今日還帶上了另一塊玉佩,那是瑞陽公主特意編的穗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要送人的。
“殿下若是累了,就先睡一會兒吧。”岑默道。
葉雲歸也不客氣,将腳平放在馬車的坐墊上,倚在了岑默身上。
這些日子他身體虛弱得厲害,經常這麽靠着對方,早已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岑默主動調整了自己的姿勢,以便讓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你想過要過正常人的生活嗎?”葉雲歸問岑默。
“什麽樣的生活算是正常人的?”岑默問。
“就……找個貼心人,踏踏實實過日子,柴米油鹽的。”
“從前沒有想過,因為寒症治不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那現在呢?”葉雲歸又問 。
岑默一手攬在他腰間,不答反問:“殿下想過嗎?”
“我沒想過,也不敢想。”葉雲歸道:“這一次……我是說将來,我只想保護好我在意的人,我母後,我姐姐,還有墩子他們。至于最後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我沒想太多。皇家之人,能平平安安活着就不錯了,誰敢奢望過正常人的日子?”
岑默聽他這麽說,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葉雲歸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沒得選。
岑默其實也明白,今日這游園會,甚至後頭的指婚,根本就不是葉雲歸能拒絕的了的。
馬車一路徐行,不過晌午就到了澤芳苑。
葉雲歸路上小睡了一會兒,現在精神倒是不錯。
引路的宮人是顧盛的徒弟,做事還算殷勤,一路引着葉雲歸進了澤芳苑。
“二殿下到!”
宮人扯着嗓子一喊,算是給足了葉雲歸氣勢。
院中的衆人聽到通傳,紛紛出來行禮,态度都十分恭謹,只因今日澤芳苑來了這麽多賓客,能得宮人通傳的,只有葉雲歸一人。
皇帝這擺明了是要擡舉葉雲歸,衆人都看得分明。
“二哥!”六皇子從人群中噠噠地跑出來,一把抱住了葉雲歸的腿。
葉雲歸俯身想将他抱起來,卻因為尚未恢複,竟是一個趔趄。
“六弟,二哥身體還沒養好,你不要胡鬧。”四皇子葉雲平上前兩步,将六皇子接了過去。
葉雲歸朝葉雲平一笑,開口道:“我昨夜還夢到你會來,沒想到真見着了。”
葉雲平聽他說到“夢”,不知想到了什麽,略有些失神。
葉雲歸只點了他一句,也沒再多說,擡手在六皇子臉上親昵地捏了捏,便跟着帶路的宮人進去了。
“二殿下,陛下知道您身子還未大好,特意吩咐了讓人在後頭給您備了個休息的地方,免得您被擾了清淨。”宮人一邊帶路一邊道。
葉雲歸失笑,“說好了游園會,父皇卻只讓我在後頭待着。”
“哎呦,殿下您還不知道陛下的心思嗎,陛下是生怕您累着了,這才如此安排。再說您那汀園裏什麽樣的花沒有,這澤芳苑在您眼裏可是沒有新鮮的,您今日來不是看花是要看人吶。”宮人道。
“你讓我待在後頭休息,我怎麽看人?”葉雲歸問。
“殿下放心,您就在這兒候着,等您想看的人來了,自是讓您看個清楚。”
說話間,葉雲歸已經被引到了一處園子裏。
他打眼一看,這地方倒是挺清淨,院中有一汪荷花池,池中還有個小亭子,上頭擺了茶案和一些瓜果點心。
“殿下,伺候的人都在外頭,您若是需要盡管吩咐。”那宮人又朝他行了個禮,這才退下了。
葉雲歸走到廳中坐下,示意岑默也坐。
岑默卻只立在他身邊,履行着護衛的職責。
“你說兩個人在這種地方匆忙見上一面,當真能确定心意?”葉雲歸看向岑默,“岑大俠,你過去見過不少人吧?有沒有遇見過自己喜歡的?”
岑默認真想了想,道:“有。”
“嗯?”葉雲歸頓時來了興致,問他:“什麽樣的人,說來聽聽。”
岑默看了他一眼,“高高在上,冷漠,又有點善良。”
“有意思。”葉雲歸又問,“後來呢?”
“沒有後來。”岑默道。
“他死了?”
岑默聽到他這話,忍不住擰了擰眉,“沒有。”
葉雲歸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忙道:“對不住。”
“我去見過紀若茗,長得很美,性子也活潑。”岑默轉移了話題。
“我見過畫像,确實挺好的。”葉雲歸眼底帶着點笑意,不知道在想什麽。
岑默見他提起紀小姐時那眼底含笑的模樣,面色一沉,提步走到了廊下立着。
不多時,先前那宮人匆匆回來,說紀小姐來了,讓葉雲歸一會兒隔着回廊看一眼。
“隔那麽遠怎麽看?”葉雲歸失笑。
“紀家小姐說天熱,讓自己的丫鬟去取冰沙了,只過來這院子歇歇腳。殿下若是想看得清楚些,自然也是可以的。”言外之意,人家姑娘進來了,能不能湊近了看全看葉雲歸的本事。
葉雲歸一聽這話就知道,紀家這姑娘應該比較直爽,聽說皇帝要把自己指給她,所以也想過來提前看看,這才找借口把丫鬟支走了。
本朝男女大防沒那麽重,女子和陌生男子說個話不是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更何況這澤芳苑裏到處都是護衛,也不必擔心安全的問題。
那宮人傳完了話就走了,還特意将門口的護衛支遠了些。
葉雲歸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一手随意把玩着腰上挂着的玉佩。
“岑默,扶我去院子裏走走。”葉雲歸道。
岑默擡手扶着他手臂,葉雲歸卻跟沒了骨頭似的,腳下一個踉跄。
岑默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他,卻被他一手摟住了脖頸。
葉雲歸手臂輕輕一勾,将他的身體拉低了些,腦袋不偏不倚湊到了他耳邊。
岑默身體一僵,大腦一片空白,仿佛全世界都靜止了,只剩他耳邊那一小片地方,被葉雲歸溫.熱的氣.息包圍着。
“岑大俠,今天又得欠你人情了。”葉雲歸附在他耳邊低聲道。
岑默這會兒整個人都是木的,壓根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他從前和葉雲歸多有親.近,但每一次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無論和對方同寝,還是伺候對方沐浴,他們之間的每一次觸.碰,都是岑默反複算計過的。
既不敢肆無忌憚,亦不會得寸進尺。
每一次都掌握在葉雲歸能接受卻不至于反感的程度之內。
可這一次不同,葉雲歸突如其來的逾矩,令他慌了神,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這人氣狠了發了癔症。
“我……”岑默開口,聲音帶着他自己都未覺察的顫抖。
“噓,別說話。”葉雲歸摟着他的脖頸,用自己的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尖。
有那麽一刻,岑默幾乎産生了葉雲歸要親他的錯覺。
然而就在這時,葉雲歸忽然放開他,轉身看向了身後。
便見一個長相出衆,氣質不俗的姑娘,正一臉震驚地看着兩人。
這姑娘大概是沒見過這場面,被吓得面色蒼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葉雲歸似乎也很尴尬,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看上去十分窘迫,幾乎不敢去看姑娘的面色。
那姑娘目光在兩人身上一掃,發現了葉雲歸腰間挂着的玉佩,随即又看到岑默腰間也挂了一塊一模一樣的。結合方才她看到的親昵舉動,瞬間就明白了什麽,轉身就要跑。
“姑娘請留步。”葉雲歸開口叫住了她。
不用問他也知道,眼前這個女子,便是昌國公的孫女,紀若茗。
“對不住,紀姑娘。”葉雲歸朝他行了個禮,一臉歉疚地道:“他是我的護衛……一直跟着我,知道今日我要與你見面,正與我鬧別扭呢,讓你撞見污了你的眼睛,當真對不住。”
一旁的岑默尚未從方才的情緒沖擊中回過神來,只茫然地立在他身後,下意識做出了保護的動作,落在旁人眼中像極了出于本能護食兒的大狗。
“紀姑娘,可否聽我解釋幾句。”葉雲歸又道。
他長相出衆且一身貴氣,看上去卻沒什麽攻擊性,特別是那雙眼睛,盯着人時真誠又無辜,很難讓人産生惡感。
紀若茗一見他這模樣,便頓住了腳步。
“我知道父皇的安排,自問我這品性實在配不上你,我會拒絕父皇的指婚,不會平白耽誤了你。只是求紀姑娘行行好,能不能替我保密?”葉雲歸回頭看了一眼岑默,又道:“若是父皇知道我和他的事情,一定會讓人處死他的……紀姑娘,求你別說出去好不好,将來我定會報答你。”
“你別這樣。”紀若茗自幼是被家裏寵着長大的,算不得多聰明,但本性善良。葉雲歸也正是在解鎖了她的資料後,知道她一定會心生恻隐,才決定這麽做。
“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就當什麽都沒有看到。”紀若茗道。
“多謝紀姑娘。”葉雲歸聞言一臉喜色,忙拉着岑默一起朝她行了個禮。
紀若茗到底是個小姑娘,被他這麽一鬧,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殿下……你若是去朝陛下拒婚,不怕被他懷疑嗎?”紀若茗問。
“我父皇頂多會不高興,大不了責罰我一頓便是。”葉雲歸道。
“那你預備怎麽朝陛下說?”
“說我并不喜歡紀姑娘,讓他為我另覓佳人。”
紀若茗這會兒已經放下了戒心,面對葉雲歸時也放松了許多,她聞言一努嘴,不大高興地道:“明明是你心有所屬,卻說是沒看上本姑娘,傳出去不得害我被人笑話?”
“這……”葉雲歸沒想到這紀姑娘想得還挺多。
“這樣吧,我幫你的忙替你保密,殿下也替我受點委屈。”紀若茗道:“殿下不許朝人說你沒看上我。回去後,我自會告訴爺爺我不喜歡你,讓他去朝陛下拒婚,免得我丢臉。”
葉雲歸沒想到這姑娘竟這麽可愛,險些被她逗笑。
“還有,殿下往後在外頭還是收斂些吧,被旁人撞見可就不一定這麽好說話了。”紀若茗說着朝他潦草行了個禮,這才轉身走了。
待他走後,葉雲歸才長出了一口氣,沒想到事情會這麽順利。
“這個紀姑娘可真有意思。”葉雲歸心中暗道,将來還真得花點心思,替這紀家姑娘保住四弟,也算還了她今日的人情。
岑默這會兒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看向葉雲歸的目光十分複雜。
“你早就盤算好了?”岑默問。
“那當然,不然真娶了人家嗎?這麽好的一個姑娘,我可不敢耽誤人家。”
“殿下可真是好算計,早知道該讓人給你搭個戲臺子。”岑默揶揄道。
“你也不錯。”葉雲歸輕咳了兩聲,走到園中的亭子裏坐下,心情看上去不錯。
不多時,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葉雲歸轉頭朝門口看去,見六皇子的小腦袋從門口探了出來。
“二哥。”小家夥脆聲喚道。
“過來。”葉雲歸朝他招了招手,六皇子便小跑着到了他身邊。
葉雲歸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卻聞六皇子道:“二哥累,我不用二哥抱着。”
“無妨,二哥想你,想抱抱你。”葉雲歸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問他:“你四哥呢?”
“四哥在後頭呢,他走得慢。”六皇子道。
這小家夥不知道的是,落在他身後的四皇子,在拐角處正好撞見了紀若茗。
此時,紀若茗因為知道了葉雲歸的“秘密”,心中既輕松又興奮,輕松是因為這回不必急着成婚了,可以在家裏繼續快活做她的大小姐,興奮則是因為自己做了件好事,成全了一對有情人,前太子還因此欠了她一個人情。
她心裏想着事兒,走路時便有些走神,一拐彎差點撞進了葉雲平懷裏。
兩人都吓了一跳,擡頭一對視,各自都愣住了。
兩人心中不約而同想到:
這不是昨夜自己夢到的那個人嗎?
待葉雲平終于找到園子裏時,已經過去了半盞茶的功夫。
葉雲歸在他面上掃了一眼,随口問道:“四弟見着熟人了?”
“啊……沒,沒有。”葉雲平避開葉雲歸的目光,看上去心事重重。
他早已知道,這紀家小姐是父皇打算指給二哥的,不是他能肖想的人。
葉雲歸猜出了他的心事,開口道:“方才我見着紀家小姐了,真是個好姑娘。”
“二哥是個有福氣的人。”葉雲平失魂落魄地道。
“呵呵,紀姑娘沒看上你二哥。”葉雲歸笑道。
葉雲平一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
卻聞葉雲歸又道:“我如今身子也不大好,不想耽誤紀家姑娘。”
葉雲平這回算是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了,心口不由猛地一悸。
“二哥……你好好将養,身子會好的。”葉雲平安慰道。
“但願吧。”葉雲歸嘆了口氣,轉而道:“我有點累了,你陪六弟好好玩兒,我先回汀園了。”
他說罷摸了摸六皇子腦袋,而後扶住岑默遞過來的手,打算起身離開。
葉雲平目光在兩人手上一掃,又瞥見了他們腰間那對一模一樣的玉佩,當即愣住了。
這兩人……難怪二哥說要拒絕父皇的指婚,原來如此。
“二哥!”他叫住即将要離開的葉雲歸,猶豫了一瞬才開口提醒道:“外頭人多眼雜,二哥還是仔細收好玉佩吧。”這個節骨眼,若是讓人抓了把柄,葉雲歸在皇帝面前不好交代。
“好。”葉雲歸一笑,随手将玉佩解下來揣進了懷裏。
岑默這才發覺,自己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一塊玉佩,正是葉雲歸出門時揣走的那塊。
“四弟得空帶着六弟來汀園坐坐,我那裏有父皇剛賞的好茶。”葉雲歸臨走前又朝葉雲平道。
葉雲平聞言忙應是,目送着兩人離開了那園子。
“什麽時候給我挂上的?”出來後,岑默低聲問他。
“岑大俠,你可是踏雪第一刺客,這話傳出去你顏面何存?”葉雲歸笑道。
岑默略一思忖便想起來了,這人定是在摟着他脖頸之時,趁他心煩意亂腦袋一片空白,這才将玉佩挂在了他腰上。
“一塊玉,既騙過了紀家小姐,又試探了四殿下,倒是值了。”岑默說着将玉佩取了下來。
葉雲歸一擺手,“你先收着吧。”
岑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