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顧盛“撕心裂肺”地催促下, 章太醫總算是被人架着一路小跑了過來。
“別動殿下,千萬別動他!”章太醫手忙腳亂地跑到葉雲歸面前,被他蒼白的面色和身上的血跡吓得手都在顫抖。
“章太醫, 穩一點!”顧盛厲聲喝道。
他雖是個太監, 但常年在皇帝身邊伺候, 威嚴和氣勢還是有的。
章太醫被他這麽一喝,總算稍稍冷靜了下來,至少手不像方才那麽抖了。
“殿下吐了血, 應是有內傷。”章太醫一邊伸手在葉雲歸胸腹部都仔細摸了一遍,一邊道:“好在骨頭摸着沒有大礙,你們去找個硬木板過來, 先把殿下擡到屋裏。”
李兆等人聞言忙去找了塊木板,章太醫指揮着衆人将葉雲歸慢慢挪到木板上擡回了屋裏。就這短短的一會兒功夫,葉雲歸又吐了一次血,吓得顧盛和章太醫額頭冷汗涔涔。
“去……切兩片老參過來,快。”章太醫吩咐道。
墩子聞言忙不疊地點頭,去将皇帝賞賜的數百年的老參切了兩片來。
章太醫見葉雲歸面色太差,生怕他一口氣上不來, 忙将參片放到了他口中讓他含着吊命。
“如何?”顧盛問道。
“殿下脈象虛弱,老夫不敢貿然決斷, 只能先穩住殿下的病勢。顧總管,勞煩您讓人去宮裏傳話, 最好是将院判大人請過來。”章太醫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道。
倒不是他慫, 實在是葉雲歸這情況看着太吓人了。
若單看脈象,只是有些虛弱罷了, 倒是沒有那麽兇險,可他眼睜睜看着葉雲歸吐了那麽多血, 哪裏敢貿然下結論,只當是自己醫術不精沒有診明白。
“咱家已經派人回宮了,章太醫……眼下你無論如何要保住二殿下的性命,若殿下有個閃失,你我二人拿項上人頭也擔待不起啊!”顧盛道。
“是是是,老夫定當竭盡全力。”章太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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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話間,小羊端了水來,擰了濕帕子打算為葉雲歸擦臉。
不過他剛擰完手裏的帕子,便被人一把接了過去。
小羊紅着眼睛看了對方一眼,乖乖退到了一邊。
葉雲歸躺在榻上,只覺渾身疲憊,眼皮就跟灌了鉛似的,連擡起來都費勁。顧盛和章太醫的争吵聲、墩子急得求神拜佛的聲音以及外頭零星的蟬鳴聲不住往他耳朵裏鑽,吵得他很想發脾氣。
明明身體已經疲憊不堪了,他的意識卻十分清醒。
這時,他忽覺額頭一熱,是有人拿着濕帕子在幫他擦臉。
對方動作特別輕,像是怕把他擦破了皮兒似的,葉雲歸忍不住想這應該是小羊吧?可他很快感覺到,對方那偶爾擦過他皮膚的指尖,帶着點微涼。
所以……這是岑默?
葉雲歸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猝不及防對上了岑默灼熱的視線。
他想這人手指明明那麽涼,怎麽眼睛裏卻跟着了火似的。
葉雲歸勉強勾了勾唇角,朝對方露出了一個看起來不大明顯的笑容。
岑默将沾着血跡的布巾舉到他的眼前,目光裏滿是質問。
明明說好了只是做個戲,假裝被坍塌的廊柱壓到……
為了不讓葉雲歸受傷,岑默精心算計了很久,從葉雲歸站着的地方,到顧盛可能行走的軌跡,每一處細節他都不敢大意,生怕真的傷到葉雲歸。
廊柱坍塌之時,他讓護衛趁亂撲倒顧盛,自己則抱着葉雲歸躲開了落下來的碎石。而後,在顧盛被迷了眼睛尚未反應過來的當口,他再将葉雲歸放回坍塌的廢墟,弄了些石塊和碎石,放到了葉雲歸身上。
那些石塊雖然也有重的,但是失去了下落的沖擊力,放到人的身上幾乎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一切都安排得這麽天衣無縫,葉雲歸不需要為此受到一丁點傷害,可……
岑默一手握着拳,想到方才親眼看着葉雲歸吐血時的場景,只覺一顆心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葉雲歸為了傷得更逼真,借此機會,又用蠱蟲替自己療傷了。
雖然身上的寒症又随之減輕了不少,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小歸,你應該提前跟他商量一下,他顯然被你吓到了。】滿月道。
葉雲歸不大敢去看岑默的臉色,裝死似的閉上眼睛,“我都這樣了你還數落我……”
【我只是想提醒你,岑默很在乎你。】
“我是臨時起意,你不覺得我不受傷太假了嗎?”
【我不覺得你是臨時起意,小歸,你這樣不好。】
葉雲歸累得夠嗆,而且因為替岑默治療寒症引發的副作用,導致他現在還挺疼的,實在是不想和滿月鬥嘴,索性不吱聲了。
岑默幫葉雲歸擦幹淨身體之後,便立在榻邊守着沒再說話。
他并不擔心葉雲歸會有性命之憂,因為他知道對方吐血是因為蠱蟲的緣故。
可他心中卻憋着一股無處發洩的無名火。
他不喜歡這種面對葉雲歸時無能為力的感覺,這讓他覺得,惶恐。
另一邊,顧盛在确定葉雲歸性命暫時無恙之後,便匆匆回了宮。
二殿下今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的事情,他必須做點什麽,以平息陛下的怒火。
待顧盛回宮時,皇帝正在禦書房裏發脾氣。
葉雲歸重傷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宮裏,若非有人攔着,他這會兒已經在去汀園的路上了。
“陛下息怒,章太醫已經幫殿下診治了,二殿下暫時沒有性命之憂。”顧盛道 。
“什麽叫暫時沒有性命之憂?雲歸到底如何了?”皇帝問。
“那廊柱砸到了殿下身上,導致殿下受了內傷,吐了好多血。”顧盛道。
皇帝聞言一手捂住心口,一旁的護衛見狀忙扶着他坐到了矮榻上。
“陛下,太醫院的人現在都趕過去汀園了,想來他們定能讓殿下轉危為安的。”顧盛安慰道:“老奴匆匆趕回來,是覺得此事有蹊跷,不敢有絲毫耽誤,生怕再出了岔子。”
皇帝擡眼看向他,“你這話是何意?”
“老奴詢問了汀園的管事,得知汀園不止前廳那一處門廊坍塌了,前幾日後頭一個水榭的廊檐也壞了。只是衆人以為是年久失修,再加上那水榭臨水,濕氣重,才腐壞了,是以并未放在心上。”顧盛道:“誰也沒想到,時隔不久,前廳的門廊竟然也塌了。”
顧盛想起那一幕,都覺得後怕。
“你是說……有人要害雲歸,在汀園的門廊上做了手腳?”皇帝問。
“老奴不敢亂說,只是覺得其中有蹊跷,這才想着趕緊來宮中朝陛下知會一聲。萬一真是有人故意為之,誰知道汀園裏別的屋子有沒有動過手腳……”
皇帝面色一變,開口道:“來人,不能讓雲歸繼續住在汀園裏,不如讓他先搬回東宮。”
“這……二殿下尚未複位,搬回東宮是不是有些倉促了?”顧盛提醒道。
若是換了從前,皇帝肯定會有所忌憚,但如今得知葉雲歸命懸一線,他滿心只有擔憂。
“顧盛,你親自帶人再去一趟汀園,那地方不能繼續讓雲歸住了,讓他先搬回來吧。至于汀園……薛城……”皇帝叫來了禁軍統領薛城,吩咐道:“你派人連夜去一趟工部,查一下汀園近年來的修繕是誰主事,把人先扣了再說。然後找幾個擅修工事的,親自盯着他們去一趟汀園,看看那門廊到底是因何緣故會無故倒塌。”
若他沒記錯的話,汀園應該在不久前剛修繕過,出了這樣的事情,明顯就是有貓膩。
今日塌的只是汀園,若他不查個水落石出,誰知道明天塌的會不會是皇宮?
顧盛再回到汀園時,太醫們已經替葉雲歸輪番診治過了。
因為滿月在葉雲歸的脈象上做了手腳,所以他們診治的結果全都是受了內傷。
這會兒葉雲歸服了藥之後,已經醒了,只是看着十分虛弱。
顧盛将皇帝的旨意朝他說了,葉雲歸聽了之後,有氣無力地道:“多謝父皇關懷,我暫時還是留在汀園比較好,我如今傷成這樣,也不好奔波……”
不是他不想回東宮,而是如今時機尚未成熟,他貿然回去非但于自己無利,還可能陷入尴尬的境地。他若要回東宮,便要堂堂正正地回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名不正言不順。
“陛下是擔心,萬一再發生這樣的事傷了殿下。”顧盛道。
“那就勞煩公公……讓人先檢查一下我住的這處院子,看看有沒有問題。”葉雲歸說了沒幾句話就沒力氣了,閉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顧盛不敢勞累他,只能和太醫們商量了一下。
依着太醫們的意思,葉雲歸受了內傷,的确不适合奔波,所以暫時留在汀園是最好的。
顧盛也不敢做主,只得讓薛城帶來的人先檢查了葉雲歸住的屋子,确定這房子足夠結實之後,才去朝皇帝複命。
“那個負責汀園修繕的主事名叫胡貴,聽說已經被禁軍的人拿了。”岑默坐在榻邊,朝葉雲歸道。
葉雲歸一笑,惹得自己輕咳了幾聲,咳得原本白皙的臉頰又有些泛紅。
岑默擰着眉将他慢慢扶起來,讓他借力倚在了自己身上,他這才慢慢止住了咳嗽。
“岑默,你身上果然不那麽冷了。”葉雲歸笑道。
“值得嗎?”岑默問他。
“你說的是哪一件事?”
“所有事。”
葉雲歸倚在岑默身上,懶洋洋地眯着眼睛,道:“當然值,為你治了寒症 ,我靠着就沒那麽涼了,多舒坦……至于那個胡貴,就更值了。”
這個叫胡貴的人,平日裏沒少借着主持修繕工事的機會中飽私囊。
上一世,也是他主事的某處園子塌了門廊,當時事情鬧得不算大,但他怕事情敗露牽連自己,便一不做二不休,将髒水都潑到了驸馬的身上。彼時驸馬的職分,甚至和修繕工事不沾邊,只是那時葉雲歸死了,牆倒衆人推,驸馬便因此事被發落了。
這一次,葉雲歸提前在汀園的門廊上做了點手腳,胡貴肯定來不及做任何準備。
不出意外,他應該會死得很慘。
葉雲歸長舒了一口氣,心中的郁結總算是稍稍散了些。
只是想到上一世瑞陽公主和她腹中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子,他依舊忍不住難過。
“是他叫你這麽做的嗎?”岑默忽然問道。
“誰?”葉雲歸不解。
“那個人……”岑默慢慢湊近葉雲歸耳邊,開口道:“那個躲在暗處從來不現身的人,教你用蠱蟲給我下毒和替我治傷的人,教你為了除掉胡貴,不惜這麽折騰自己的人。”
葉雲歸轉頭看向他,眼底帶着幾分驚訝。
岑默覺察到了葉雲歸的反應,攬在對方腰間的手慢慢收緊,問道:“你這麽緊張那個人嗎?”
葉雲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