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們在說什麽?”葉雲歸取了筐子回來後, 朝岑默問道。
“沒什麽。”岑默将他打過的那一小片豆稭挑開,朝葉雲歸道:“裝吧。”
葉雲歸聞言将手裏的筐子放下,蹲下身便去捧地上的黃豆。他動作很仔細, 先是将豆子裏混雜的葉片和斷掉的稭稈撿出來, 這才一小把一小把的往筐子裏裝。
岑默本想提醒他不用這麽麻煩, 但看他忙活得挺高興,便只抱着胳膊在旁邊等着。
不多時,葉雲歸将地上那一小片黃豆都裝進了筐子裏, 還試圖伸手去扒拉一旁的豆稭,想再多弄點。
“小心紮手。”岑默開口阻止道:“這些夠了。”
“啊……”葉雲歸依依不舍地站起來,因為蹲得太久, 起身時眼前一黑,險些跌倒。
幸好岑默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了。
“沒事吧?”岑默問道。
“嗯。”葉雲歸緩了片刻,俯身抱起筐子,這才發覺筐子還挺沉,“裝了這麽多啊。”
“我看你那架勢,要是不攔着你, 恨不得把筐子裝滿。”
“嘿嘿。”葉雲歸一笑,問他:“接下來咱們幹什麽?”
“黃豆研磨之前要先浸泡一下, 泡嫩了才能磨。”他說着帶葉雲歸去了後院,找個盆盛了水, 讓葉雲歸将豆子倒進了盆裏。
葉雲歸蹲在盆邊把裏頭的黃豆淘洗了一遍, 問岑默:“要泡多久啊?”
“一兩個時辰吧。”
“這麽久。”葉雲歸蹲在盆邊,看那模樣像是打算一直等着似的。
Advertisement
岑默去找了個馬紮過來, 将人撈起來放到了馬紮上,省得他一會兒蹲久了又頭暈。
葉雲歸坐在馬紮上不時伸手翻攪着盆裏的黃豆。
岑默則從廚房裏搜羅了一堆東西出來, 有面粉,小米,玉米粉,油,還有酒。
“這是做豆腐用的嗎?”葉雲歸問他。
“兩個時辰總不能叫你一直守着這個盆吧?”岑默朝他一笑,“帶你去弄點別的東西。”
葉雲歸眼睛一亮,頓時來了興致。
只見岑默将小米、面粉和玉米粉都倒進一個大碗裏,又在裏頭加了一些油和酒,還有一些看不出是什麽的佐料。随後他用手在碗裏不斷翻攪揉捏,将那團東西弄成了一個面坨坨。
待弄好之後,他便取了個小盆,扣在了那個碗上。
“吃完午飯,帶你去捉魚。”岑默道。
葉雲歸這才明白過來,岑默弄的這個東西是魚食。
“我記得小時候來莊子裏時,這裏就有個會抓魚的長工。可惜我父皇說去河邊危險,不讓我跟着去看。”葉雲歸想到幼時的遺憾,忍不住癟了癟嘴,那神情像個還沒長大的少年一般。
“今天讓你玩兒個痛快。”岑默道。
葉雲歸點了點頭,眼底滿是笑意。
用過午飯之後,兩人便拿着魚叉、魚簍和魚食去了河邊。
江湖聽說他們要去捉魚,非要跟着一起,葉雲歸便将魚簍扔給他讓他拎着。
這會兒剛過午,正是太陽最曬的時候。
葉雲歸頭上戴了個鬥笠,挽起褲管站在河邊,看着倒是像模像樣。
“不用下去捉。”岑默拿過魚食,教着葉雲歸把魚食灑在水裏。
魚食入水後慢慢散開,不過下落的速度很慢。
這河水很清澈,立在岸邊就能看到水裏漂浮的魚食。
“有魚來了!”江湖指着水裏道。
“噓,小聲點,別吓跑了!”葉雲歸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江湖忙閉了嘴。
“吃了吃了。”葉雲歸小聲朝岑默道。
岑默見他看魚吃食看得津津有味,便示意他再喂一些。
葉雲歸聞言忙又拈了一撮魚食灑到了水裏。
不多時,便有更多的魚循着味道游了過來。
“我們要是把魚食放到魚簍裏,讓魚游進去是不是也能抓到?”葉雲歸問。
“能,不過不如這麽抓好玩。”岑默說着将手裏的魚叉往水裏一擲,叉中了最大的一條魚。
“好!”一旁的江湖忍不住喝了聲彩。
葉雲歸也一臉驚訝地看着水裏的魚,“你叉得好準啊!”
“幹我們這行的,準頭兒一般都比較好。”岑默将魚叉舉起來,示意江湖把魚放進了魚簍裏。
被他這麽一攪和,河裏的水變得有些渾濁,需要再等一會兒才能故技重施。于是岑默索性帶着葉雲歸沿着河邊又換了個地方,重新在水裏灑上了魚食。
忙活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岑默就抓了半簍子魚。
抓完魚之後,他讓葉雲歸坐在一旁候着,自己取出随身帶着的刀,就地殺起了魚。
岑默的手很大,手指修長有力,而且很靈活。
一把短刀在他手裏,被他用得游刃有餘,殺、剖、刮鱗,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葉雲歸看着他沾着血的手,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那雙手的觸感,冰涼且帶着薄繭……溫柔又強勢。
“表哥,你臉怎麽這麽紅?是不是曬得?”江湖問道。
“啊……沒事。”葉雲歸忙收回視線,走到了一旁的樹底坐下了。
“表哥,沒想到你會喜歡這些東西。”
“什麽?”葉雲歸不解道。
“就是種地收割,抓魚什麽的……像個農夫。”江湖笑道。
葉雲歸無奈一笑,“我倒沒有多喜歡,只是覺得新鮮罷了。我父皇喜歡這些,我不過是投其所好。”
“他呀……你何必要讨好他做這些?”江湖有些不忿地道。
在他看來,自己這個姑父無論是做父親還是做丈夫,都很不合格。
“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懂。有時候讨好一個人,是因為對方那裏有你想要的東西。”葉雲歸道:“你想從別人那裏獲得好處,總得先學會哄人家高興,這樣人家才會心甘情願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
江湖聞言一臉茫然,也不知聽懂了沒有。
少年這性子直率單純,又是在軍中長大的,哪裏會琢磨這些?
倒是一旁的岑默,在聽到葉雲歸的話之後,表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待岑默收拾好魚之後,三人便回了莊子。
江湖對磨豆.腐的事情不感興趣,回去後便跑沒了影。
葉雲歸則興致勃勃地跑去看了看他們泡着的豆子,撈起來讓岑默看。
“應該可以了,剛打出來的新豆子本來就沒曬透。”岑默道。
他說着将盆裏的水倒掉,換了半盆幹淨的水,連着盆和裏頭的豆子一起搬走了。
這莊子裏的石磨在一處偏院裏,因為平日裏用得少,上頭落了不少灰塵,兩人只得打了水将石墨清洗了一遍。
岑默指揮着葉雲歸将一個幹淨的桶放到了石墨的磨嘴處,用來接豆漿。
然後他将裝着豆子和水的盆端到了磨盤上放着,又取了個勺子遞給葉雲歸。
“我推磨,你往裏加。”岑默給他做了個示範,“一次舀這麽多就行,水不用控得太幹淨,每一勺都可以稍微帶着一點水。”
葉雲歸認真地點了點頭,依着岑默教他的,舀了小半勺豆子放到了石墨上頭的磨孔裏。
岑默握着木杆一推,石墨緩緩轉動,不多時邊緣的縫隙便流出了白色的汁.液。
“豆漿出來了!”葉雲歸興奮地道。
岑默似乎很喜歡看葉雲歸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眼底一直帶着寵溺的笑意。
“加。”岑默推了幾圈之後,開口道。
葉雲歸聞言忙舀了豆子往磨孔裏加。
兩人就這麽配合着,用了大半個時辰的功夫,将半盆黃豆都磨完了。
随後,岑默将大半桶豆漿倒進鍋裏,開始煮豆漿。
豆漿煮好了之後,便是點鹵、壓制,流程雖然并不複雜,但真做起來卻并不輕松。
大部分的工作,葉雲歸都幫不上忙,只能在一邊看着。
他驚訝地發現,岑默做起這些事情來,竟十分熟練,不知道的還以為從前賣過豆腐。
“好了嗎?”葉雲歸看着岑默将包着豆腐的籠布揭開,忙湊上去看。
岑默拿手指掰了一小塊送到他嘴邊道:“你嘗嘗。”
葉雲歸低頭将那一小塊豆腐含入口中,卻因為豆腐太軟,不小心把岑默的手指也含了進去。岑默只覺指尖傳來一陣微.熱,惹得他一整條手臂都有些酥.麻,看向眼前之人的目光,也不由染上了幾分灼.熱。
“好吃嗎?”岑默問他。
“嗯,沒什麽味道。”葉雲歸如實道。
剛出鍋的豆腐,确實沒什麽特別的味道,就是熱乎乎軟塌塌的豆腐味。
岑默忍不住在自己的指尖上輕輕舔了一下,唇齒間隐約嘗到了點淡淡的豆腐香味。
當晚,岑默親自掌勺,做了豆腐炖魚。
莊子裏的人沾了葉雲歸的光,都吃到了新豆腐和鮮炖魚,管事一高興便讓人開了幾壇酒。
葉雲歸雖然不喜歡喝酒,但氣氛到了,便也打算喝點。
岑默卻拿走了他手裏的酒杯,道:“身體徹底好起來之前,別喝酒了。”
葉雲歸聽他這麽說也沒堅持,埋頭老老實實喝起了魚湯。
倒是岑默,雖然不讓葉雲歸喝,自己卻跟着夥計們喝了不少。
當晚,葉雲歸沐浴完之後,便打算睡了。
但這幾日一直老老實實睡在外屋的岑默,卻徑直跟着葉雲歸進來了。
岑默剛沐浴完,身上只穿了一條褲子。
葉雲歸擡眼落在他勁瘦的腰.腹上,忍不住挑了挑眉。
【小歸,你知道男人在什麽情況下,會熱衷于朝另一個男人反複展現自己的魅力嗎?】滿月忽然開口道。
“廢話,我也是男人我能不知道嗎?”葉雲歸無奈道。
男人這麽顯擺自己,要麽就是為了勝負欲,要麽就是為了那檔子事兒!
【那你應該猜到了,岑默想和你親近。】
“謝謝你,這麽明顯的事情還要多此一舉地提醒我。”
【我其實是為了提醒你另一件事。他明明可以讓你喝得酩酊大醉,然後趁人之危得償所願,畢竟你我都知道,你喝醉了之後喜歡胡來……】
葉雲歸:……
【但他卻沒讓你沾一滴酒,這其實增加了他得償所願的難度。】
“你想說他是正人君子,我應該佩服他?”葉雲歸問。
【不是,我是想說,他不讓你喝酒應該是怕你喝多了又會叫我的名字。】
葉雲歸沒想到滿月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竟然就是為了哪壺不開提哪壺。
【友情提醒,千萬別叫我名字,我先撤了。】
滿月叮囑完這句話,就沒了聲息。
葉雲歸盤腿坐在榻上,看着岑默走過來坐在了榻邊。
“怎麽了?”葉雲歸問他。
“沒事。”岑默執起他一只手,指尖在他手掌和指腹間慢慢摩.挲了一遍,“你今天幹了不少活兒,怕你手上磨出水泡。”
葉雲歸想了想,自己今天幹的“不少活”實際上只有,打了幾下豆稭,撿了半框豆子,灑了魚食,幫岑默舀豆子。相比岑默又是錘豆稭,又是推磨,他這“不少活”真是不值一提。
岑默檢查完了一只手,又換了一只手。
葉雲歸任由他檢查,半晌後便因為他略顯暧.昧的摩.挲,漸漸紅了耳朵。
“你什麽時候學會的做豆腐?”葉雲歸問。
他看過岑默的成長經歷,但很多瑣碎的細節他并未留意,只删選了比較關鍵的信息,所以他從前并不知道岑默還會做豆腐。
“小時候學的。”岑默道:“有個朋友,喜歡吃豆腐炖魚,就學了。”
葉雲歸一怔,問道:“那你這個朋友後來吃過你做的豆腐炖魚嗎?”
“沒有,後來分開了,沒再見過。”岑默目光帶着點落寞,手裏卻一直攥着葉雲歸的手沒放。
葉雲歸努力忽略掉手上不斷傳來的麻.癢感,又問:“你們一直沒再見過啊?”
“也不是……後來見着了,但他不認識我了。”岑默道。
“那你今天帶我做豆腐,是為了回憶那個朋友?”
“是為了讓你高興。”
“讓我高興?”
岑默借着搖曳的燭火看向他,而後湊近他耳邊,将下巴抵在了他肩膀上,那姿勢看起來像是在和他擁抱,“殿下不是說了嗎?要想從別人那裏得到好處,就得先哄人高興,岑某這都是和殿下學的。”
他這話說得有些陰陽怪氣,卻因為語氣和姿.勢的緣故,顯得更像是在調.情。
葉雲歸心跳得有些快,被他握住的手微微一動,卻沒抽.出來。
岑默見狀,試探性地在他耳尖上輕輕吻了一下。
葉雲歸縮了縮脖子,卻沒有推開他。
岑默見狀一把捏住葉雲歸的下巴,不管不顧地便吻了上去。
葉雲歸在他肩膀上一推,怒道:“你是屬狗的嗎?一動嘴就咬?”
岑默有些無辜,他不是要咬人,他只是太生疏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好在葉雲歸并未因此徹底惱了他,只是按着他扯住自己褲.帶的手,有些猶疑地道:“明天還得出門呢……”
“我輕點。”岑默在他耳邊道。
葉雲歸猶豫了半晌,最終放開了他的手腕,沒再阻止他……
……
盡管岑默再三保證會克制,但葉雲歸第二天醒來還是有點不大舒服。
只是和中秋節那日相比,确實好了很多。
“滿意嗎?”岑默見他醒了,開口問道。
葉雲歸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不滿意能怎麽辦?”
“不滿意就再試試,一直到你滿意為止。”岑默道。
葉雲歸簡直要被他氣笑了,擡腳就想踢他,卻被岑默按住了膝蓋。
“別鬧,怕你疼。”岑默道。
葉雲歸本也沒什麽力氣跟他鬧,聞言又老老實實躺下了。
“其實我知道我幼時認識的人不是王鐵柱。”葉雲歸忽然開口。
岑默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試探性問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是……”
“是你。”葉雲歸說。
岑默盯着他看了半晌,忍不住擰了擰眉。
“你找人調查過我?什麽時候的事情?”岑默問。
“你之前去皇陵時,不也調查過我嗎?咱倆扯平了。”
“可我的身份做得很幹淨,尋常人根本不可能查到我的過去,除非……”岑默深吸了口氣,“除非是那個人。”
那個叫滿月的人。
岑默這一生從未遇到過這麽神出鬼沒的對手,這麽久的時間,他甚至都沒真正見過對方的面。也只有這個人,才可能有手段查到一般人查不到的事情。
一想到葉雲歸竟讓那個人查自己,岑默心中驀地生出了一股煩躁。
他在踏雪,一直是最厲害的刺客,在此之前,哪怕整個大夏朝都找不出對手。
偏偏那個人……不僅讓他束手無策,還那麽得葉雲歸的信任。
一想到葉雲歸信任對方比信任自己多得多,岑默心裏就堵得慌。
嫉妒,令他幾乎有些失去了理智。
“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岑默道:“是為了提醒我……那個人有多重要嗎?”
葉雲歸一怔,沒想到岑默竟然會想得這麽離譜,當即也有些氣惱。
他原本心情還不錯,想着找個契機把幼時的事情和岑默說清楚,兩人說不定還能敘敘舊。沒想到岑默的關注點完全偏到了滿月身上,別說什麽故友敘舊了,看着架勢倒像是要和自己吵架似的!
“你如果認定了我只是在利用你,為什麽還要跟我親近?難道是為了跟你臆想出來的那個人較勁?”葉雲歸質問道。
“誰會為了和別人較勁做這種事?葉雲歸你能不能別裝傻!”岑默道。
“是我裝傻還是你不分輕重?我要與你說幼時的事情,是你非要往別人身上扯!”葉雲歸氣得眼睛都紅了。
岑默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只顧着嫉妒那個人,竟是連最重要的事情都忽略了。
葉雲歸既然早就知道他才是自己幼時的玩伴,那就說明對方此番是故意選擇了來這個莊子,是……為了他而來的。
這至少說明,殿下心裏是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