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葉雲歸次日就讓人将“仙子”的畫像交給了皇帝。

皇帝拿着那畫像一看, 不禁大為驚嘆,只因這畫像中的“仙子”與葉雲歸那兩個孩子都有幾分相似。

他當即便讓顧盛将畫像交予了工匠,命他們務必要在太子大婚前, 将玉像雕刻完成。

因為婚禮有禮部的人籌備, 葉雲歸無事可做, 除了隔三差五試試婚服,剩下的時間就是逗逗孩子,或者和岑默做點不能讓人知道的事兒。

一轉眼便到了臘月十六, 這是司天監為葉雲歸和“仙子”選定的良辰吉日。

這日天不亮葉雲歸就讓墩子叫了起來,迷糊地眼睛都睜不開。

“大婚需要這麽早嗎?”葉雲歸不解。

他又不必去迎親,把玉像擡過來拜個堂不就完了嗎?

“殿下, 禮部給的儀程您是不是沒顧上看啊?”墩子問他。

“啊……我是随便掃了一眼,有什麽問題嗎?”

岑默朝他解釋道:“陛下很重視太子妃,生怕動靜鬧得不夠大,所以特命人将太子妃的玉像放到了國公府,讓殿下今日前去國公府迎親。”

“哪個國公府?”葉雲歸蒙了。

“恒國公啊,太子妃之父。”岑默笑道。

葉雲歸聽了這話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沒想到自家父皇這麽上心, 就為了迎親,竟是專門贈了恒國公一處宅子。

“國公府離得遠嗎?”葉雲歸問。

“快到東郊了。”墩子回答。

也就是說, 葉雲歸今日要騎着馬,穿過大半個京城, 将裝着太子妃玉像的花轎迎回東宮。看來皇帝這是鐵了心想讓葉雲歸的婚事招搖一些, 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

好在這裏是京城不是北郡,否則讓他大冬天騎着馬招搖一圈, 不用等到拜堂人就能直接凍出毛病來。可見他這位父皇,只顧“仙子”的顏面, 是半點不知道心疼自家兒子。

葉雲歸洗漱了一番,簡單吃了碗粥,就張着手讓他們伺候更衣。

這婚服做得很繁複,看着漂亮,穿起來卻也極其複雜。

“裏頭多穿點,免得路上冷。”岑默讓墩子又去找了件夾棉的衣裳,讓葉雲歸穿在了婚服裏頭,又給他加了一條絨褲。好在這婚服的樣式并不修身,這樣多穿一件衣裳,也不會顯得臃腫。

“好看嗎?”葉雲歸穿好了婚服之後,朝岑默問。

岑默目光在他身上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圈,葉雲歸五官本就生得漂亮,皮膚又白,穿上大紅的婚服之後,襯得他越發讓人挪不開眼。

“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新郎官。”岑默認真道。

葉雲歸一笑,悄悄捏了捏他的手指,“你今日別跟着了,在家等我。”

岑默點了點頭,并未提出異議。

不多時,禮官就來了,還帶了迎親的儀仗。

經過好幾道儀程之後,葉雲歸才被人引着,跨上了披着紅綢的高頭大馬。

岑默立在廊下,看着馬背上一襲紅衣的葉雲歸離開,這才轉身進屋。

過了今天,他就不必再擔心葉雲歸會娶旁人了。

皇帝這荒唐的舉動,無形之中幫了他們大忙,讓他和葉雲歸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關系。雖然旁人不知道那仙子是誰,但只有他們二人知道,便也足夠了。

實際上,兩人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岑默已經十分滿足了。

可人就是這樣,沒有得到的時候,心心念念只求那麽一星半點,得到了以後就會忍不住想要更多。

岑默忍不住想,若今日他也能穿上婚服,哪怕不在人前拜堂,僅僅是躲在沒人知道的地方和葉雲歸喝上一杯合卺酒,也算美事一樁。

可他沒敢朝葉雲歸提出這個念頭。

因為他自己覺得這樣的想法有些矯情……

岑默不願讓葉雲歸覺得他是個脆弱敏感的人,他希望自己在葉雲歸的心裏,永遠是強大值得依靠的。可他一介凡人,又怎麽可能沒有私心,尤其面對的是他最在意的人。

不多時,墩子抱着個一個蒙着紅布的托盤,走了進來。

“還要再布置這裏嗎?”岑默問他。

“這裏早就布置好了,不用再忙活。”墩子将手裏的托盤方下,朝岑默道:“這是殿下吩咐的,他說今日是你們大喜的日子,岑大俠該穿新衣服才應景。”

岑默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靛藍色武服,無奈一笑,忙點了點頭。

墩子把話帶到之後,就退了出去,屋內只剩岑默一人。

他起身走到桌前,擡手扯掉了托盤上蒙着的紅布,整個人登時怔住了,那托盤上放着的,竟然是一襲婚服。岑默将那衣服拿起來一看,這才發覺這婚服的制式,與葉雲歸那套是一樣的,只是尺寸上略有些區別。

這是……殿下給他準備的婚服。

岑默心中一悸,只覺一顆心瞬間被填了個滿滿當當。

原來那些他沒說出口的話,殿下都知道。

當日,岑默在房中等了許久。

他穿着葉雲歸給他準備的婚服,坐在鋪了大紅錦被的榻上,心中期待又興奮。

那一刻,他甚至忍不住覺得,自己真的有點像是被娶進門的新娘子。

新郎官在外頭應酬賓客,他則獨自坐在房中等着,直到入夜後賓客散盡,新郎官就會回來與他喝合卺酒,然後圓.房。

他不知道的是,葉雲歸這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對方在被禮官指揮着和玉像拜堂行禮時,腦海中一直都在想着他。

葉雲歸想知道,岑默到底有沒有依着自己的安排換上婚服?

也不知道那件婚服合不合适,穿上好不好看……

就這樣,葉雲歸總算熬過了大部分儀程,到了入洞房的時候。

他拉着紅綢,引着被人擡着的蓋了紅蓋頭的玉像進了寝殿。

因為得了吩咐,不可對“太子妃”不敬,所以今日也沒人敢鬧洞房。

葉雲歸進屋之後,挑了玉像的蓋頭,就讓人将門關上了。

“岑默?”葉雲歸輕聲喚道。

他話音一落,就見穿着婚服的岑默,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

葉雲歸怔怔看着他,便覺他穿着這身婚服,英武又迷人,心跳都不由加快了幾分。

“好看嗎?”岑默問他。

“好看。”葉雲歸一笑,“你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新娘子。”

岑默心中一動,恨不能立刻朝眼前這人做點什麽。

但他還是按捺住了心中的悸動,拉着葉雲歸走到了桌邊。

桌上放着合卺酒,岑默斟了兩杯,将其中的一杯遞給了葉雲歸。

“我們拜堂吧。”葉雲歸忽然提議道。

雖說這玉像是照着岑默的模樣雕刻的,可他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見岑默有些愣怔,葉雲歸只當他不願意,忙道:“如果你不……”

“好,咱們先拜堂。”岑默拉着他的手,走到了燃着的兩根紅燭旁。

兩人先是朝着紅燭一拜,又轉過身去拜了拜,最後兩人相對,又拜了一拜。

“禮成。”葉雲歸道。

“改日去朝皇後娘娘再拜一次,把這缺了的禮補上。”岑默提議。

葉雲歸點了點頭,兩人這才回到桌邊,将合卺酒喝了。

當晚,葉雲歸其實攢了一肚子的話要和岑默說。

但他沒說幾句,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岑默穿着婚服實在太英俊,令他總忍不住想與對方親近。

岑默早就動了念頭,不過苦苦忍着罷了。

見葉雲歸情.動,哪兒還顧得上其他,當即就将人抱到了榻上……

這晚,不少人都在為太子殿下惋惜。

說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成了親竟然只能和一尊冷冰冰的玉像相對,當真是可憐。

卻不知他那尊“玉像”不僅沒有冷冰冰,簡直是炙得燙.人……

……

葉雲歸大婚後不久,就有人朝皇帝提起了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婚事。

兩人早就到了該成婚的年紀,此前只是因為葉雲歸一直沒有成婚,才拖到現在。

現在既然太子殿下已經大婚,兩位皇子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三皇子如今已經糟了皇帝厭棄,他的婚事皇帝不大上心,只讓人舉薦幾個适齡的女子,從中挑個就成。不過四皇子的婚事他還是挺重視的,甚至特意詢問了葉雲歸的意思。

“朕記得你與老四關系還不錯,對于他大婚的人選,你可有想法?”皇帝問。

葉雲歸也不同他繞彎子,直言道:“當日父皇着人給我議過那位紀家小姐可許配了人家?”

“似乎是沒有,可紀家拒了你的婚事,不好再将她許配給老四吧?”皇帝道。

“這有何不可?依我看,紀家小姐這樣的女子,許配給誰都是低嫁,也就四弟堪堪能配得上。”葉雲歸道:“再說了,我如今已經成婚,咱們不計較先前的事情,才更顯得坦蕩不是?”

皇帝一想,也覺得有道理。要說紀家小姐,無論是家世還是才學,都是極好的,否則當初他也不會想将對方許配給葉雲歸。

既然當初的婚事沒成,此番若是和老四成了,倒也是美事。

反正此前他只讓人私下問了國公的意思,旁人并不知道,所以也不怕有人議論。

他唯一擔心的事情就是,紀小姐連葉雲歸都瞧不上,只怕未必能看得上老四。

因為怕再次被國公撅了面子,皇帝沒親自問,而是找了個朝臣,讓對方去找國公旁敲側擊問了一句,沒想到這一問之下竟是成了!

于是,這一年的二月,皇帝先後給三皇子和四皇子都賜了婚。

四皇子的母親淑妃也被晉了位份,成了貴妃。

陳貴妃的現狀就沒那麽好了,自從皇帝厭棄了三皇子之後,就對陳貴妃一再冷落。她心中郁結,再加上對兒子恨鐵不成鋼,時日久了便生了病,整日纏綿病榻。

後來葉雲歸偶然見了陳貴妃一面,見她面容憔碎,早已沒了先前的心氣。

同年的三月和四月,三皇子和四皇子先後大婚。

至此,葉雲歸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更讓他高興的是,瑞陽公主一家也從豫州回到了京城。

葉雲歸見姐姐氣色康健,心中頗為欣慰,上一世的悲劇總算是沒有再次上演。

這些日子最高興的人當屬皇後,他如今不僅兒女都在身邊,還有了幾個小家夥可以逗弄,整日臉上都挂着笑意。

葉雲歸的兩個孩子周歲之時,皇帝給他們賜了名字。

兩人都行景字輩,哥哥是“明”字,妹妹是“澄”字,取心境澄明之意。

葉雲歸對自己這個父皇雖然諸多不滿,但對這兩個名字倒是沒有異議。

他此前還真怕對方取什麽“國泰民安”或者“國運昌隆”這樣的詞意,給孩子取名叫泰、昌之類的,也不是說這樣的名字不好,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孩子的名字,被給予這樣的意味。

“澄明”就簡單多了。

葉景明和葉景澄周歲這日,皇帝大擺宴席慶祝。

此前孩子滿月和百天他都錯過了,便想借着周歲彌補一二。

葉雲歸對此沒有參與任何意見,任由對方安排,自己只管配合。

他如今雖然重新複位坐上了太子之位,可行事作風卻與上一世完全不同。

上一世他兢兢業業,只想着多做些事情,可到頭來什麽好都沒落着。如今他想明白了,以他父皇的能力,這個國家完全能被治理得井井有條,他只要安心做他的太子,适當地接一些推不掉的差事便可。

為君者,重在任人用人,而不是凡事親為。

更何況一山不容二虎,一國不容二君。

他甚至做好了閑閑散散一直當太子爺的準備,想着等他父皇百年之後,直接讓自家兒子繼位。若那小家夥不是當皇帝的材料,讓六皇子繼位也成,反正對方心術正,自會保他一世平安。

但事情的發展,卻與他想象中不大一樣。

皇帝的身體因為當年服食丹藥落了病根,這些年一直沒有好利索。

雖說這病沒到要命的地步,但也時常令他疲憊不堪。

直到有一天,他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垂垂老矣之時,依舊坐在龍椅上。

他因為年紀大了犯糊塗,經常會做出很多昏聩之舉。偏偏礙于他的地位,無人敢争辯,只能随着他的意思辦。

天長日久,文武百官怨聲載道,他原本安安分分的幾個兒子也開始蠢蠢欲動,竟是又開始自相殘殺……

皇帝從這個夢中醒來時,只覺得渾身冷汗,心中滿是抑制不住的凄涼。

他曾經看重手中的權利,無非是心懷抱負,想成就一番基業,令大夏朝的江山穩固昌隆。

如今太子與仙子有了子嗣,還成了婚,本朝江山已然受到了上神庇佑,國泰民安。

這麽一來,反倒令他覺得空虛無比,就好像原本該在百年之內追尋的目标,一夜之間就達成了。

至于更大的野心,開疆拓土什麽的,他又沒興趣。

那晚,皇帝想了整整一夜,只覺索然無味,竟是恍然有了一丁點看破紅塵的意思。

此後那段日子,他便留心去觀察自己的幾個兒子。

他發覺葉雲歸整日閑閑散散在家逗孩子,老四的王妃也有了身孕,整日出了衙門就朝王府裏奔,老五則開始醉心于養馬,到處搜羅名駒……

怎麽他這些兒子,一個比一個過得逍遙快活?

只有他日日早朝,忙着批折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不久後的一天,皇帝與葉雲歸談心時,便說起了此事:“朕如今身子也不大好了,太醫說該好好養養身子。朕想着,朝中的事情,往後你該多替朕承擔一些才好,別整日做個挂名太子。”

“父皇教訓的是。”葉雲歸忙道。

“如今天氣正好,朕想帶着你母後去莊子裏住上幾日,朕不在的時候,就由你代朕監國。”

“父皇,兒臣……”

“不許推脫,就這麽定了。

葉雲歸:……

他父皇這是打的什麽主意?

這日,葉雲歸回東宮之後,便一直眉頭緊鎖。

皇帝今日突然提出這個要求,讓他覺得有些奇怪。

“怎麽了?”岑默見他回來後一直心事重重,便問道。

葉雲歸當即把今日在宮裏的事情朝他說了一遍。

“陛下這是想禪位給你了吧。”岑默道。

“怎麽可能,他這個人素來重視手中的權利,怎會舍得放權給我?”葉雲歸道:“再說了,他正值盛年,就算身子不好也沒到撐不住的時候。”

“他過去将權力看得重,是因為有抱負,如今他篤信上神會眷顧我朝,只當自己什麽都不用做,一切也會越來越好。這樣的情況下,權力與他而言,就沒什麽吸引力了。”

葉雲歸聞言一臉恍然。

對于一些野心家來說,得到的盡頭未必是滿足,還有可能是空虛。

顯然,他父皇就是後者。

“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他好端端地怎麽會忽然開始想這些事情?難道是頓悟了?”葉雲歸道。

岑默一挑眉,“有件事情,我一直沒告訴你。”

“什麽?”葉雲歸問。

“在我那部分意識離開你之前,我給陛下安排過一個夢。”

“什麽夢?”

“引導他頓悟的夢。”岑默道。

葉雲歸一擰眉,“為什麽?”

“我知道你的性情,絕不會朝他做這樣的事,所以就想……替你把這件事情做了。”岑默道:“陛下如今是看重你,也看重明兒和澄兒,可人心易變,誰也不敢保證他能一直這樣。萬一他将來生了別的心思,又要對你不利,我怕你狠不下心……”

在岑默看來,能保護葉雲歸的應該是絕對的權利,而不是皇帝暫時的看重。

他不相信皇帝那樣一個薄情的人,能始終如一,更不願拿葉雲歸的将來去賭。

他想趕在一切生變之前,讓皇帝心甘情願地送葉雲歸坐上那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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