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021
“淩歌,我現在很猶豫啊,你的人造子宮醫院馬上就能建成了,但是我還要3年才能完成婦産科住院醫培訓,我要不要放棄後面的培訓?”Molly一邊調配培養液,一邊怨念地嘀咕着。
張淩歌閉着眼睛,正在構思她的人造可移植器官試驗流程。周遭的一切,包括Molly的念念咒,都不過是被她自動濾除的背景聲音。在開始做實驗前,張淩歌通常會閉目沉思好幾天。
“我好讨厭你這個樣子啊!”Molly跺着腳,推了張淩歌一把。張淩歌猛然驚醒,茫然看着一臉憤然的Molly。
“你答應過讓我當第一家人造子宮醫院院長的!但是我趕不上了,怎麽辦?”
“我說的是,你可以選擇在全球任何地方的人造子宮醫院當院長,并沒有說是第一家醫院的第一個院長。”搞明白情況後,張淩歌無奈地說,“你不要放棄,我需要你成為婦科專家,最好是生殖專家。”
Molly嘆了嘆氣。她也知道自己必須有專業能力和專業資歷。但是現在婦産科的工作,讓她有點煩。
“Gloria你還記得吧?比我們大一屆的學姐。她在新州一個小城市做婦産科培訓。去年年底的一個晚上,她們醫院收了一個Jehovah's Witnesses(耶和華見證人)的産婦,産婦生完孩子後大出血。按這個宗教的教義,信徒不能接受器官移植或者輸血。但是這個小鎮沒有足夠的HBC和PFC(兩種人造血液),産婦最後失血過多死了,現在産婦的丈夫正在打官司告她們醫院見死不救呢。”Molly郁悶地說,“今天我們婦産科接了一個信Scientology(山達基教,即科學教)的産婦,這個宗教的信徒也不接受輸血……”
“啊?”張淩歌很吃驚,她聽過這兩種宗教,但一直以為這些信徒不會和自己有什麽瓜葛,“那後來怎麽樣了?”
“好在大boss急中生智,她說婦産科産婦太多了,可能會疏于照看,然後把這個産婦轉到其它醫院了。”Molly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這個産婦很胖,有300多磅,還有妊高症,産後大出血的可能性比較高,好在轉院了……否則大出血的話,不管輸不輸血,都有可能會被告上法庭,就像94年康州的那個案子一樣。其實這個問題你們普外也存在,畢竟人工血液不能替代真正的血液。氟化物沉積在肝、脾等髒器,會損壞器官功能的。”
“難怪呢!”張淩歌恍然大悟,想起Goldstein教授要求她們收錄病人時要暗中了解其宗教信仰的事了,“看來我們的人造子宮醫院,也應該用一些法律手段,來篩選掉這些極端教徒。”
“我去上夜班,先走了。”Molly收拾好背包,回頭看了看正準備入定的張淩歌,“知道湯姆·克魯斯信科學教後,他的電影我都不看了!你說,我們能不能建立一個沒有這些愚夫愚婦的世界?”
看着張淩歌一副不知道怎麽回答的表情,Molly聳了聳肩,“世界如此黑暗,才需要我們成為光明的火炬。對吧?我懂的。姐們,加油!”
張淩歌再次閉上雙目,開始想這幾天做的夢。一連三四天,張淩歌都夢見兩個小女兒和幾頭豬一起玩。
“不能因為上次的‘網兜’給了我靈感,就變得依賴夢境了。”啪地一聲,張淩歌打了一下腦袋。雖然告誡自己不能太仰仗潛意識,但她還是忍不住想去回憶夢中的細節。
昨晚的夢,有點血腥。
在夢裏,兩個小家夥用樂高積木拼了一個心形玩具,然後老大摁着小豬,老二拿一把手術刀剖開豬肚子,把心形樂高積木放了進去,豬血流了一地。張淩歌記得自己在夢裏大聲罵着兩個小混蛋,還把她們又挂到了牆上……
正式到聖瑪利亞醫院當住院醫後,張淩歌利用周末時間,也曾做過幾次試驗,比如說肝細胞培養等。張淩歌試過給多角形肝細胞“搭骨架”,讓它們長成立體結構,而不僅僅是培養基裏薄薄的一層。但是這樣的肝細胞“克力架”,最多也就是超市裏多層肉末的模樣,無法長成人體髒器的樣子。
前幾年不列颠的科學家,從臍帶血中分離出幹細胞,然後培育出不到華夏一毛錢硬幣那麽大的“超級迷你肝”,用來測試新藥反應。
為什麽實驗室裏培育不出完整的器官呢?張淩歌想,那可不可以用3D打印技術呢?
張淩歌知道,現在科學家已經用3D打印技術做出了一些人體組織。但是這些人體組織主要是硬質骨骼類,比如說前段時間出現的3D打印胫骨移植術。
……
想得腦殼疼的張淩歌,突然聽見肚子咕咕叫了一聲。晚飯只吃了一個三明治和幾片青菜葉子,都過了4個小時了,現在當然會覺得餓。café應該還沒有關門吧?張淩歌拖着疲倦的身子,來到一樓的小餐廳,打算吃點宵夜先。
快10點了,café正準備打烊。本來馬上就能下班的,現在被耽擱了,服務生有點不耐煩,不管張淩歌點什麽,他都說賣完了。還說目前只剩下沒有蔬菜、沒有起司的純牛肉末漢堡。如果張淩歌覺得太幹了沒有味道,他可以體諒地幫她擠上一點番茄醬。
看着這個裏面牛肉餅都煎得焦了、外面面包還挂着冰碴的漢堡包,張淩歌覺得很無語。她把漢堡包裝進紙袋裏,打算回實驗室後,用微波爐轉轉就對付着吃了。
牛肉末夾進面包裏,樂高積木放入豬肚子裏……電梯“叮”的一聲響,點亮了張淩歌的靈感。出了電梯,她一路狂奔到實驗室,拿出iPad記了下來——
用胚胎幹細胞、間充質幹細胞或者iPS誘導性多能幹細胞來誘導心肌細胞、腎細胞、肝細胞等髒器細胞,以3D打印方式在實驗室培養出髒器雛形,然後将生物“墨水”改良過的髒器雛形移植到生物體內……比如豬身上……等髒器長好後,再重新移植到人體上。
張淩歌之所以選擇豬,而不是其它動物,是因為豬的各種髒器和人體髒器大小相似。而且,在近幾年,科學家已經多次嘗試将豬的器官組織移植到人體,或其它靈長目動物身上。
6年前,傑曼尼科學家将14只幼年豬的心髒做了人源化基因修飾後,移植到狒狒體內,并給部分接受移植的狒狒做降血壓治療。雖然大部分狒狒只存活了不到40天,但依然有兩只存活超過26周,一只活了182天,一只活了195天!
不過張淩歌這個實驗方案,還有很多問題要解決。
第一個問題,張淩歌已經想好怎麽解決了。豬這種動物,的确适合當人造器官的“中間宿主”,但是養殖場裏的豬,9成左右患有戊肝。而戊肝是一種人畜共患的傳染性病毒肝炎。更重要的是,戊肝對孕期女性的威脅特別大,男性戊肝致死率不到1%,而女性則高達25%。因此培養人造器官的豬,必須是實驗室養殖的“幹淨豬”;
第二個問題也不難解決。人體髒器雛形是用人體細胞生成的,它實際上是受移植者的自體細胞。雖然在豬體內生長後,這些髒器可能會攜帶部分豬基因,不過在免疫抑制劑已經非常發達的今天,受移植者只需短期服用抗排異藥物,這一點點豬基因,完全可以在一年或數年內,被人體自行清除。
第三個問題略有點麻煩。為了将來不再需要終身服用免疫抑制劑,不管是幹細胞,還是髒器細胞,都需要使用受移植者的自體細胞。如果受移植者的髒器細胞有問題,比如說,高度纖維化或者癌變擴散,就只能使用體細胞誘導了。
雖然有這麽多難題亟待解決,但至少現在有了實驗思路,張淩歌回家的時候,心情好得很。一路哼着小調進了家門,她才發現五分鐘前有個未接來電,大概是自己駕車時也開了音響,沒有聽見吧。
“都12點多了,你怎麽還不睡?”張淩歌回撥後,不客氣地訓斥起來,“別仗着年輕揮霍健康,聽見沒有?”
“我也不想啊,”衛強無奈地說,“剛開學就布置了一個大設計,這次的主題是‘生命’。我現在沒有一點頭緒,想看看你能不能給我點靈感。”
“我的靈感都給了人造器官了,沒有多餘的給你。”張淩歌沒好氣地說。
“天啊!我想起什麽了……明天你不是要去人造子宮醫院的場地嗎?我和你一起去!”
第二天一大早,衛強就在張淩歌門前晃悠着。最近張淩歌忙着設計人造器官實驗方案,睡眠不足,脾氣變得更糟糕了,衛強不敢觸這個黴頭,只好杵在門外,豎着耳朵聽張淩歌房間裏面有沒有動靜。
“找張淩歌嗎?為什麽不進去?”早上9點多,上完晚班的Molly終于回家了。Molly早就覺得張淩歌和衛強的地位太不平等,現在見這個傻小子連房門都不敢敲,Molly覺得張淩歌真的太過分了。
“沒關系,沒關系。”衛強擋在前面不讓Molly敲門,“她最近真的很累……”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裏面的吼叫聲,“滾蛋!誰讓你這麽早來的!”
Molly最近在自學華文,不過水平還比較低。雖然聽不懂張淩歌說什麽,但是張淩歌的态度讓她很不滿意。
“你不可以這樣對他!”Molly才不管張淩歌睡沒睡夠呢,她推開衛強,一拳砸在大門上,“你不能把他當成精子庫或者按摩棒。如果你繼續這樣對他,我們這些朋友都會寒心的!”
渾身起床氣的張淩歌,猛地打開門,正準備把門外倆人一起痛罵一頓,還沒有開口呢,Molly一把把她推了進去,然後自己也擠了進來,單單把衛強關在了門外。
“外面那個男孩,你其實對他還是比較滿意的,不僅願意讓自己女兒的身上有他的基因、願意讓他參與孩子的成長,還願意嘗試将來和他一起生活,對不對?”Molly不等張淩歌回答,就噼噼啪啪地說了起來,“那你就應該改變态度,對他好一點!要知道,對他好,也是對你自己好。你是我的朋友,他不是!我說這些話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大吵大鬧了一通,張淩歌現在也清醒了,她走到衛生間,用冷水抹了一把臉,不好意思地說,“我實在忍不住……”
“我知道你是什麽毛病,你有很嚴重的‘厭男症’!”Molly笑了,“我看過一個報道,據說9成男性患有不同程度的‘厭女症’甚至‘仇女症’,女性中也有越來越多人得了‘厭男症’。像你們這樣的人,即便是不可救藥的異性戀,也不應該發展親密關系。比如我,我也有一點厭男,所以我只約會上床,不同居結婚。”
“但我并不讨厭我父親,我和我爸的關系非常好。我也有很多男性老師、同事,我和他們的合作都非常正常。”張淩歌不服氣地反駁道。
“你說的,和我說的不一樣。‘厭女症’或者‘仇女症’患者對自己的母親可能也不錯啊,甚至在你們的華夏文化裏,他們可能非常孝順母親。但這不妨礙他們認為女性低人一等,不妨礙他們給你的女性祖先纏小腳。”Molly也很困了,她打了個哈欠,不打算和張淩歌長聊,“你自己想想吧,如果你還是不能接受這個男孩,就分手好了,反正你的囊胚也養好了。最棒的兩個囊胚,剛好是女孩,對吧?”
“嗯……我再想想,你先休息吧。”張淩歌覺得Molly說的有點道理,她把Molly送到門外後,把衛強放了進來。
“剛才不好意思,起床氣!”張淩歌一邊洗漱,一邊敷衍了事地道了歉。
沒有起床氣的時候,你對我能好到哪兒去?衛強惱怒地想。剛才Molly幫自己打抱不平時,衛強委屈地差點落淚了。Molly和張淩歌在房裏聊的時候,他一直看着手機數秒,心裏想着,如果600秒內張淩歌不道歉,他就分手,只給張淩歌留一個幹脆潇灑的背影……
好在吃完早飯後,張淩歌已經想明白了——再怎麽厭男,和衛強再一起也沒那麽難受。而且,雖然不會和衛強結婚,但是兩個人在一起溫暖彼此,共同撫育兩個女兒(最重要的是,在孩子小的時候,有人帶!),這樣的日子聽起來還是很讓張淩歌向往的。既然打算在一起,就得顧忌對方感受,不能再這麽“膈澀”。
大半年後才滿20的衛強,其實也是小孩子脾氣,被張淩歌一哄,就忘了自己剛才的決絕。
“你那個姐們,是叫馮晨夏吧?你和她說說,讓我負責人造子宮醫院的室內裝修設計和雕塑設計吧!”倆人來到場地後,衛強興奮地到處轉悠,“我現在對現代藝術很有點心得。你看這裏,可以搞個寫實雕塑;上面那層,以寫意雕塑為主;大門入口處,再搞個可以表達人造子宮主題的雕塑,我打算把這個主題雕塑作為我的大設計作品。就連牆上的裝飾畫,我都想好搞什麽了……明年就要申請深造方向,我打算聽你的,就學室內設計。馮晨夏把這個活兒交給我,我就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了!”
“好好,你先下來吧。”場地的水電裝修還沒有完工,就連旋轉樓梯上的扶手都沒安呢,看着爬上爬下的衛強,張淩歌的職業病又犯了,“前幾天我們普外新收了幾個建築工人,就是從腳手架上摔下來的。還是等基礎工程都完工了,你再搞你的室內設計吧。”
“那怎麽行?有的項目現在就得進場了!”衛強不為意地穿梭在水泥砂石中,“你告訴馮晨夏,我的設計不要錢。她答應的話,那個寫實雕塑的模特,我就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