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是人

(五)

“你中蠱了。”

沈檀漆愕然地回頭,正撞進白龍那對仿佛盛着水光的金色瞳子,對方眸光凝重,輕輕放開了他。

山洞裏霎時間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沈檀漆跪坐在地上,目光悵然若失。

方問尋心可真狠,怕他墜崖死不成,還要在他身上種蠱才安心。

鋪天蓋地的絕望席卷而來,沒有朋友,沒有系統,只剩無邊的黑暗,一條白龍,和沈檀漆自己。

白龍?

沈檀漆眼中漸漸亮起一簇小小的光,正是白龍點燃的幽藍靈火。

他轉頭看向白龍,尚未出言,白龍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麽。

白龍:“……你倒是适應的快。不過我幫不了你,我現在自身難保。”

沈檀漆立刻湊到他身邊去,殷殷切切地盯着它:“一般山洞裏的神龍都是留給主角的金手指,哥們,你看看我的根骨,我師兄說我們這一脈除了那個姓郁的,只有我最厲害了,能不能把金手指給我?”

本就空曠陰冷的山洞,在沈檀漆說完這句後,似乎更涼飕飕了些。

“姓郁的?”

白龍眸子睨到沈檀漆臉上,似乎想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一絲一毫的弄虛作假。

沈檀漆眨了眨眼,試圖用美貌迷惑。

白龍:……

它無奈開口:“我躲進山洞是因為這些天身體虛弱,況且我沒有能救你的法子,除非……”它話說了一半,像是想到什麽禁忌,立刻噤聲。

但就是這麽一句“除非”,讓沈檀漆瞬間看到了生的希望。

“你有辦法救我對麽,是什麽辦法,你要吃肉?喝血?還是需要靈力,我都有!”

“跟你說的無關,我幫不了。”

“只要你肯救我,我什麽都肯做,我這條性命很重要,外面還有人等着我去救,我的師弟,他才十幾歲,那麽年輕,長得那麽好看,根骨也不錯,如果沒有我活着出去給他采靈草,他一定會死的。”沈檀漆輕輕把手放在它的尾巴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龍,祈求地晃了晃。

“白龍哥哥,求求你嘛,救救我。”

說完沈檀漆忍不住咳嗽兩聲,被自己的茶味沖的。

白龍緩緩睜開眼,尾上的觸感已經讓他渾身燥熱難耐,連沈檀漆說了什麽都沒聽進去。

明明都告訴過他,別亂動,別碰它。

為什麽就是不聽。

“你确定,什麽都做?”

白龍呼吸愈發沉重,聲音也有些無奈,身上的寒霧卻消散不少,轉而變得溫熱躁動,渾身鱗片閃閃泛光,如同一尊融化的冰雕。

沈檀漆見它嘴上松動,當即顧不得三七二十一:“我确定!”

話音落下的剎那,山洞半空的靈火倏忽熄滅。

沈檀漆愣了愣,在迷蒙黑暗中試探着喚道:“白龍?”

下一刻卻被一只手猛然攬進滾燙的懷抱裏,沈檀漆驚呼了聲,衣襟內像是被烙鐵燙過,他驚慌的呼吸與身後的寒息糾纏在一起,倉惶地伸手去碰,卻碰到溫涼的肌膚。

不是鱗片,也不是龍。

他是人!

在沈檀漆意識到對方就是白龍化的人形時,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了,衣衫盡褪,他聽到耳邊傳來有些沁涼的低喘——

“龍族發.情,時間很長,你忍着些。”

“什、什麽?”

……

冰冷的洞壁已經無法消弭心口的灼熱,沈檀漆咬緊牙關,不叫自己逸出丢臉的哭腔:“差不多了麽?”

回應他的是一道沉郁聲音,“還早。”

腳腕被扣住,捉了回去。

……

不知過去多久,沈檀漆已經麻木,看不見天光,只有黑暗裏的彼此,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身處一場漫長的夢境。

說不上可怕,但這短短幾日的經歷已經讓他颠覆了三觀。

但身為一只鹹魚,他最擅長的,也是他只能做到的,就是順其自然,适應一切。

沈檀漆穿好衣服縮在角落,一盞幽藍靈火重新亮起,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個一身白衣的蒙面男人。

不用猜也知道,這位肯定就是白龍了。

靈火在他手心燃着,照亮他被面具遮住的側臉。

沈檀漆小心翼翼地偷瞥過去,發現白龍身形倒是不錯,心裏稍稍平衡了些。

他也是個同,倒不是不能接受這種事,只是長久以來,沈檀漆一直以為自己才是上邊那個,巨大的差距才讓他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

“沈檀漆。”

白龍忽然開口,沈檀漆吓了一跳。

“蠱毒已除,但你現在還不能離開此地。”白龍從指間的儲物戒裏取出些食物,看來是他随身攜帶的幹糧,他一分也沒給自己剩,全部遞給了沈檀漆。

這些都是他先前除魔時,百姓家強塞給他路上帶着吃的幹糧,他早已辟谷多年,用不上這些,卻也盛情難卻。

白龍短暫地怔了片刻,他忘記沈檀漆是不是已經辟谷,可幹糧已經遞了出去。

沈檀漆十分自然地伸手接過盛幹糧的布袋,發現裏面居然有好幾樣他愛吃的點心。

這麽長時間颠沛流離,又冷又餓,被人騙下懸崖還中了蠱,在硬邦邦的山洞裏被醬醬釀釀,此時看到這些吃的,沈檀漆竟忍不住有些熱淚盈眶。

他一邊吃,一邊哭。

見他悶不做聲地吧嗒吧嗒掉眼淚,白龍沉默片刻,輕聲問道:“你吃不慣?”

也是,沈檀漆這樣的世家少爺,該是吃不慣的。

沈檀漆吸了吸鼻子,眼眶還紅紅的:“不是,是太好吃了,我平常不這樣。”實在是受的委屈太多,蚌埠住了。

原來只是餓壞了。

白龍有些複雜地看了一眼沈檀漆,又道:“剛剛我說的,你聽見沒有。”

“沒有。”沈檀漆嚼着小棗糕,實話實說。

白龍垂眸看他,語氣稍稍軟下些:“我說你身上的蠱毒已經除去了。”

龍族乃百獸之首,蠱蟲也得俯首稱臣。

“還有呢?”沈檀漆又挑出塊小餅幹,邊吃邊乖乖地盯着他。

白龍呼吸微滞,緩聲道:“但是你現在不能離開這。”

沈檀漆頓時不吃了,愕然地看他,活像個受驚的小倉鼠:“為什麽?”

見他這幅模樣,白龍一時間居然有些開不了口,他挪開眼,低聲道:“你懷了我的孩子。”

一瞬間晴空這個大霹靂,直接劈到沈檀漆的腦門上,他甚至有一種天靈蓋被貫穿的感覺。

開什麽國際玩笑兄弟?

他是一個男人。

他沒有子宮。

他怎麽可能生孩子??

“也怪我,初嘗人事,一時忘情。”白龍的聲音難得有些懊惱,“按照天理倫常,龍族只有和同族才會産子,但你體質特殊……”

“別說了。”沈檀漆猛地打斷了他,滿臉嚴肅。

男人會生孩子,離天下之大譜,總之他不信,他現在就要想辦法離開這,出去給小師弟找靈草。

藉由靈火微光,沈檀漆扶着山壁起身,他要自己找尋洞口,剛要離開,卻被白龍一把捉住手腕,帶回了身邊。

他有些無奈地說,“你自己感覺不到麽?”

沈檀心尖莫名湧上一陣煩躁,伸手推開他:“感覺到什麽?”

很快,一只泛涼的手輕輕握住他的手,帶到了沈檀漆自己的小腹上。

白龍溫熱的呼吸灑落頸間,條件反射似的,沈檀漆渾身都軟了幾分:“現在,這裏有我的孩子,所以你暫時沒法離開我。”

眼睫微顫,沈檀漆險些站不住,身體的溫度逐漸傳來,他像是被架在火上反複炙烤,燥熱難堪。

見他如此遲鈍不開竅,白龍伸手把沈檀漆撈進懷裏,忍不住揉了揉他通紅的耳尖,低聲勸哄:“我提醒過你,再忍一次罷。”

……

龍族發情期在成年後每年都會出現一次,并且,龍種落入體內,會引發長時間的依賴期,依賴期內必須每日澆灌,寸步不離,直至龍種誕下方可結束。

沈檀漆咬牙抵住白龍的肩膀,低聲乞饒:“夠了,真的夠了。”

白龍伸出手,指節潮紅,輕輕遮住了沈檀漆的眼睛:“你別看我,你看我,我狠不下心用力。”

沈檀漆:?

“那你就……停!”沈檀漆一口咬在他指尖上,留下個淺淺淡淡的印子。

咬的力道說輕不重,恰巧令白龍心口愈發癢得厲害。

他喉結輕滾,伸手把人抱回懷中,“再忍忍罷。”

良久,洞內求饒聲漸歇,終于安靜了。

“沈檀漆……”

夜已深了,白龍低低喚了聲。

可沈檀漆早累得一頭昏睡過去,窩在白龍懷裏,像只貪睡的小貓。

看着沉睡的沈檀漆在夢中乖巧呓語,白龍若有所思。

雖然不知現在的沈檀漆究竟是為了活命在他面前裝瘋賣傻,還是真的因為一場大病壞了腦袋,但他并不能輕易相信沈檀漆。

從前二十載,未曾有過一日想到今天。

沈檀漆和他?

簡直天方夜譚。

仍記得那年冬至,他初次上山拜師時,少年立在高高的青階上,眉目清秀,眸光冷蔑道。

“一介妖物,豈可入得內門,拜我師尊,叫我師兄。”

他面不改色領了茶盞,未置一詞,朝少年規矩行禮。

禮行一半,茶盞卻猛地被對方一掌打落,茶葉濺流遍地,蒸騰的熱氣幾乎模糊了眼前少年清秀的臉。

對方看着他,惡劣地扯起嘴角,一字一頓吐出幾個字,

“畜生的茶,我不喝。”

眼是那麽冷,話是那樣絕。

“若你敢叫我半句師兄,我便當着長老宗主的面,把你雙腿打廢,龍筋挑斷,你可仔細記着,我叫沈檀漆,沈家的沈,紫檀的檀,凝脂點漆的漆。”

那時,他靜靜聽着,只是換了三杯新茶,對着沈檀漆遠去的背影,一次次躬身拜下。

“他再不濟,也是我入門時三盞茶拜過的師兄。”

“我救他,天經地義。”

到底是說給他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想起那時高高在上,冷蔑笑着的沈檀漆,他清楚的知道,若不是此時沈檀漆流落崖底走投無路找上他,他們二人即便天為席地為被,行過夫妻之實,有過患難之恩,腹中這個孩子,沈檀漆也斷然不會要的。

白龍阖上雙眸,化為原形,卧在沈檀漆的小腹邊,靜靜聽着屬于他的孩子的聲音——要不了多久,這裏會有另一顆小心髒的聲響。

但凡沈檀漆不肯要。

他便把孩子帶走。

嗯。

他要自己養大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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