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會生下來
(九)
霎時間,腦海像是被沈檀漆微弱的聲音點燃般,枯木荒林燒起漫天大火,綿延千裏。
白龍只聽得見心口疾風驟雨般鼓噪,跳得厲害。
他眸光驟暗,喉結輕滾,低低道:“好。”
俯身将沈檀漆抱上床榻,白龍回頭看去,只見被踩了一腳已經毫無睡意的小黑,正津津有味地朝他們投來期待的小眼神。
白龍眼眸微眯,伸手将小黑扔出洞外,揮出一道濃密寒霧,将一切隔絕開來。
被無緣無故扁了一腳又給丢出來的小黑,氣憤不已地朝白龍汪汪咒罵兩聲,顧自找了個避風的角落窩起身子入睡,睡夢裏還在回味白日那肥美泥鳅的滋味。
……
待到翌日清晨。
霧已散盡。
沈檀漆渾身像散架般,從柔軟被褥深處勉強冒出頭來,正好看到不遠處穿戴整齊的白龍,仙氣繞然,清冷絕塵,好似什麽都未發生過般,靜心修煉打坐。
憑什麽憑什麽?
他都快被折騰死了。
龍族的身體體力強悍程度完全和人類不能相提并論,簡直就是不知疲倦的惡魔似的,和他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外表相差極遠。
可以說是一點邊也沾不上!
一想到昨夜白龍說的,孕期前幾月居然日日都要如此“澆灌”,沈檀漆就頭皮發麻,恨不得奪門而逃。
就算不為自己鋼鐵純1的尊嚴,也要為自己不被真的搞出什麽孩子來逃跑。
再這樣下去,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會懷孕了……
沈檀漆撫上小腹,确認裏面什麽都沒有後,心裏把那個害他掉下懸崖身中蠱蟲的混賬魔族給罵得戶口本都不剩。
要不是那混賬,他至于受這樣的罪麽?
雖然這樣想着,沈檀漆還是不由得擔憂起來,萬一真的像白龍說的那樣,他懷孕了可怎麽辦,男人怎麽能懷孕,孩子又從哪裏生出來?
從那個地方的話,會他媽死人的吧……
他默默阖眼,為自己肉眼可見的悲催未來在心中點了炷香。
佛祖大爺,阿彌陀佛,耶稣叔叔,阿門,都保佑保佑我沒事哈。
睜開眼,沈檀漆起身下床,忍住身下難以忽略的異樣,抿了抿唇,道:“白龍,我該走了。”宗門每天瑣事繁多,他已經曠了兩日,再不回去,師兄師弟得以為他死在哪裏了。
聞言,白龍也停下修煉,擡眼看他:“我說過,你現在離不開我。”
沈檀漆咬牙:“昨天是個意外,我發燒了,要不就是那蠱毒餘毒未清導致的。”
見他仍舊固執,白龍斂眸,直截了當地說:“依賴期是身孕的第一征兆,在龍族裏出現依賴期,便已是你有孕的鐵證,你不信也要信。”
越說越玄乎。
沈檀漆幹脆狠心開口:“要真有個孩子,我也必須打掉他。”
他跟白龍沒有任何感情基礎,孩子也不能說生就生啊。
聽到他如此狠絕的答案,白龍卻像是早有預料般,垂眸不再看他,淡漠道:“若有辦法,我也不會讓你生下我的孩子。”
話音落下,山洞陷入寂靜。
兩人都不再出聲。
這句話同樣也像給沈檀漆心口捅了把刀子,雖然說不出究竟哪裏不對勁,偏就覺得這句話好像是白龍在負氣回怼。
“怎麽沒有辦法?”沈檀漆看向他,“吃藥也不行?”
白龍閉上眼,繼續修煉。
“龍族是妖。”
“凡人的藥,殺不掉妖。”
那不就是無解?
“你放心,宗門那邊,我已替你說過情況。”
聽到這話,沈檀漆立馬精神了:“你怎麽說的?”
他懷孕這種事要是讓小師弟知道,那他和師弟豈不是徹底沒戲了。
白龍看他一眼便知他在想什麽,淡淡道:“只說你身中蠱毒,需在外療養數月。”
那就好那就好。
沈檀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想起懷孕的事,眼前又是陣陣發黑。
難道他真的要在這不見天日的血寞崖底,一動不動躺在床上懷胎十月,把孩子生下來才能走?
這對于沈檀漆來說,比把他兩條腿打斷都難受。
半晌,沈檀漆來回踱步,終于想到了折中的辦法。
他面露喜色,快步走到白龍身邊,說道:“對了,你不是說懷孕前五月都會有依賴期麽。既然如此,五月之後,如果我什麽症狀都沒有,你就送我回去,如何?”
白龍擡頭瞥他一眼。
沈檀漆從他目光裏明晃晃地看到了看傻子的眼神,他眼睛微眯,磨了磨牙:“說話。”
白龍低嘆一聲,顧自挪遠些打坐,“随你。”
得到他的應承,沈檀漆心情開闊起來,總之都能回去,在崖底有白龍的精心伺候倒也快活。
“對了,”沈檀漆坐到小桌邊,從桌上撿起塊糯米糕,邊吃邊問,“聽說這裏有八大血魔,我用不用防備着些?”
見他總算說些正經話,白龍思酌片刻,道:“崖底魔族修為最頂也不過是元嬰老祖,化神以下,絕魔障可護你不受傷害,但……”
沈檀漆停下嚼米糕,有些好奇:“怎麽?崖底有化神以上的魔族?”
聞言,白龍神色微凝,忽地從身側拿起劍來道:“是有一位比較特殊,得帶你去見過面,以免你們無端起了争執。”
沈檀漆愣了愣,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白龍已經起身要離開,他連忙跟着起身跑到他身邊:“現在去見?是你相識的一個魔族?”
如果不是相識,白龍的語氣大概不會對魔族這樣尊重。
白龍微微颔首,将絕魔障喚出,護在沈檀漆周身,輕聲解釋:“你不必害怕,這位魔族是道祖舊識,曾經救過嵘雲宗宗主性命,于宗門有恩。”
“有恩?”沈檀漆俯身揉了一把地上鼾睡的小黑,擡眼看他,“魔族不是向來和妖人兩族不合麽?”
魔族天生冷血,為妖人兩族所不容。
而且,就算是真的有恩,宗主怎麽這麽缺心眼,把恩人關在血寞崖底下受罪。
白龍顧自在前帶路,低聲道:“你平日上課,還是少睡些覺較好。”
沈檀漆:“……你怎麽連我上課睡覺都知道。”
“因為教導長老已講過這些無數次了,”白龍緩緩道,“血寞崖本名滄浪崖,是當年嵘雲道祖坐觀悟道的聖地。當年人族與魔族七年苦戰,是一位名叫霍葉寧的魔族長老力排衆議出面談和,還救下了不少人族性命,才得以維持現在三界抗衡的局面,是三界都要給幾分薄面的人物。”
沈檀漆挑了挑眉,道:“咱們要去見的,就是霍葉寧?”
白龍看他一眼,“是。”
“當年霍葉寧平定戰争,為替魔族洗淨罪孽,自請在滄浪崖下苦修,後來嵘雲宗抓到不少罪惡滔天的嗜血魔族,便都帶到滄浪崖給霍葉寧收拾教養了。自此,滄浪崖便改名血寞崖,其實是取個血魔的諧音。”
沈檀漆明白過來,又覺得這名字耳熟,好像在書裏見過似的,他忍不住問:“那你怎麽認識?”
白龍神色微滞,似是想起什麽般,倏然緘口不言。
良久,他回眸看向沈檀漆的眼睛,緩緩開口。
“有一年深冬,我初入宗門,得罪了某些人,被罰到血寞崖壁上刻字,九萬八千字的陳罪書。”
沈檀漆:……看我幹嘛。
白龍見他似乎真的回憶不起,便繼續道:“那年深冬正是我的虛弱期,刻完九萬八千字便渾身高熱無力,不慎掉進崖底,是霍葉寧救了我性命。”
否則,他真會死在那個嚴冬。
白龍的目光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意,看得沈檀漆頭皮略麻,他試探着問了一句:“那個……你說的得罪某些人,不會是我吧?”
他眼睛水亮,帶着些許惴惴不安。
見他如此,白龍斂起眸光,閉了閉眼:“不是,與你無關,是我自己也做錯了事。”
不記得就不記得罷,裝得這麽像,也是難為他了。
反正,孩子誕下,他與沈檀漆又會像從前那般,井水不犯河水。
雖然白龍說了不是,沈檀漆仍然覺得哪裏不對勁,畢竟憑良心說,這的确像是原身沈檀漆會做得出來的事。
這貨怎麽老給他招仇人。
不過如果真是原身做的,白龍卻沒有半分責怪,還對他一樣好,沈檀漆想,白龍一定是個頂好頂善良的龍。
晨風熹微,沈檀漆靜靜走在白龍身側,看着他戴着面具的側臉,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而後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
他低聲道:“如果我是那個逼你受罰還險些死在崖底的人……”
白龍指尖微顫,避開了沈檀漆的手。
“如果我是他,現在肯定後悔得要命。”沈檀漆收回手,認真地看着他,道,“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償還你,什麽都好,只要你原諒我。”
話音剛落,崖底的風似乎止了。
白龍在前方走着,沈檀漆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沒什麽可還的,”他聲音很輕,“如果是你,我只願你在孩子生下來後,能讓這個孩子活着,孩子是無辜的。”
如此,他和沈檀漆算是兩清吧。
沈檀漆擡起頭,看向白龍,定定地道:“你放心,如果我肚子真有什麽孩子,我當然會生下來,更不會傷害他。”
就算是為了報答白龍的恩情也好,為了償還原身帶來的傷害也好,沈檀漆并不讨厭自己的孩子。
他只是暫時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下意識想要逃避。
聽到沈檀漆的話,白龍好像終于放心許多,腳步也停了下來。
“到了,滄浪殿,霍葉寧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