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破罐破摔
(十九)
方問尋此刻的驚訝,不亞于當初得知沈檀漆為了摘靈草救人而掉下懸崖,嵘雲宗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沈檀漆對郁策厭恨至極。
“師弟,你是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麽?”方問尋手指哆嗦,起身給沈檀漆斟了杯茶,低聲道,“你一定是開玩笑罷……”
沈檀漆搖了搖頭,指尖輕點在長案上,眸光落在方問尋的眼睛上,“師兄,我當真全不記得了,還得有勞師兄幫我回憶回憶。”
這些事蕭清羽入門晚,自然不知情,能告訴給沈檀漆知道的人,只有方問尋一人。
好在方問尋本身就懼怕沈檀漆極了,稍稍眼色冷些,就把他吓得全都抖落了出來。
“當初郁師弟剛入門時……”
當初郁策剛入門時,正是三九寒冬,山上落了半尺厚的積雪,像層厚重的棉被。
新弟子一個接一個的踏雪上山,邁過九千多階誠意階,來到嵘雲宗的山門前,端茶敬長,由此便算徹底入門。
然而輪到郁策時,沒有人膽敢出聲,概因沈檀漆早已經吩咐好,誰敢與郁策這妖修說半個字,便是和他作對,和整個沈家作對。
沈家權勢滔天,旁支三十六系,遍布東陸的城池,尋常人誰敢招惹。
那時方問尋在人群邊緣遠遠看去,只看到郁策形單影只的背影,沒有人指導他應該怎麽做,沒有人告訴他應該說什麽,飛雪漫天,素衣清薄。
那道瘦削少年的影子,方問尋多年難忘,他眼睜睜看着他俯身取茶,耳邊傳來沈檀漆冷蔑的聲音,
“畜生的茶,我不喝。”
三杯師長茶,沈檀漆當着全門師兄弟的面,拂去郁策的茶,甚至揚言道:“若你敢叫我一聲師兄,我便把你雙腿打廢,龍筋挑斷。”
何等的狠心,何等的厭恨。
出生在以血脈純淨為傲的宗室世家,他自然眼裏半個污點容不得,遑論郁策還是妖族出身,在沈檀漆眼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聽完方問尋的話,沈檀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端着茶杯,眼睛眨也不眨。
直到蕭清羽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聲問候:“師兄,你可是想起什麽了?”
沈檀漆哪裏是想起什麽,他是想立刻抓住系統讓系統送他回家。
他還當自己穿書進來後,只要不和男主産生交集就沒事,眼下才知道,原身早就把男主得罪的明明白白了,孤立排擠,畜生羞辱,男主不恨他才怪!
不行,得想個辦法洗白,否則他戲份快要結束時,男主肯定不會放過他,說不準還會走上原劇情的老路,給他一劍捅了可怎麽辦。
沈檀漆看向方問尋,又看向蕭清羽,瞬間眼前一亮,只要他在師兄弟們這裏洗白,到時候男主要捅他,沒準還能多幾個人攔着男主。
剛想再說些什麽,沈檀漆倏忽被方問尋打斷,對方一拍腦門,道:“光顧着聊天,方才我正要出門去接待師弟你家族來送賀禮的夫人呢。”
“不必接待了。”
一道沉郁高傲的聲音自殿門口傳來,所有人擡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绛色貂裘的老婦,拄着根粗檀木拐杖,緩緩踏進殿內,氣勢逼人。
周遭圍着一圈看不出修為的侍衛,另有八個家丁扛着四擡禮轎,禮轎上盡是靈石異寶。
家丁将禮轎恭恭敬敬地擱在地上,異口同聲地開口:“見過大少爺。”
沈檀漆眼皮一個猛跳,離開白龍後,他這身上這劇情是連軸轉不帶停的,他忽然有點懷念在山洞裏磕着瓜子養養狗,身邊有人端茶倒水伺候的悠閑日子了。
系統在他耳邊小聲提醒:“這人是沈家直系妾室,沈妃,你在原書稱她妃姨娘。”
聞言,沈檀漆放松許多,笑着起身道:“妃姨娘,好久不見,怎麽帶這麽多東西來?”
沈妃拄着拐杖,笑眯眯地走到他身邊,親切慈祥地握住了沈檀漆的手,道:“少爺哪裏話,哪年不是帶這麽些賀禮,怎麽今年倒嫌多了。聽說你中了魔族的蠱毒,家裏都擔心得要命,如今可好了?”
她笑得溫柔,沈檀漆卻莫名覺得不寒而栗,他想起之前白龍跟他形容的沈家人無惡不作,嚣張跋扈,如今見到的這個沈妃恐怕也不是什麽好惹的角色。
他跟着笑了笑,說:“勞您惦記,都好全了。”
沈妃見他語氣乖巧,眼角竟然還泛了些淚花,抓着沈檀漆的手更緊了些,說道:“真是長大了,少爺如今比從前更懂禮數了些,卻也生份許多。”
沈檀漆:……呃。
原身到底有多嚣張啊,居然連自家姨娘都不放在眼裏。
“來人,把賀禮打開,給少爺過目!”沈妃年紀雖大,但聲音仍中氣十足,揚聲下去,整座大殿的人竟沒有一人敢吭聲,都屏息凝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禮轎上的賀禮一箱箱被擡下來打開,各種旁人幾十年不曾見過的寶物輪番呈現。
“朔夏東部秘境産出的聖墟果,前年第十六支系進獻的乾坤八卦符,還有老爺專門托人為你煉制的各式各樣的極品丹藥……”
沈檀漆驚了,他第一次意識到,他家好像還真挺家大業大的,旁邊的方問尋和蕭清羽更是內心震動,沈家這等財力,比之整個嵘雲宗也不算弱。
沈妃是知道沈檀漆的性子,向來喜歡高調,所以特地叫人把這些賀禮的名字當衆念了一遍,以示沈家對沈檀漆的重視。
半晌,念完所有賀禮的名字,沈妃叫人把東西都送去沈檀漆的住處,沈檀漆并不和其他師兄弟們住在一處,而是獨自辟了一座山峰建着閣樓。
“少爺,此次前來,老爺命我還有一事相告。”
沈妃的目光在周圍弟子身上睨了一圈,最後落在沈檀漆身上,低聲道:“不知這裏,有沒有方便咱們說些家常話的地方?”
方問尋趕緊起身,拉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蕭清羽,幹咳了聲道:“自然有的,既然師弟你的家眷來了,相聚不易,我們便不多叨擾了,你們慢慢聊。”
說罷,抓起蕭清羽便一溜煙兒跑了。
這倆師兄弟怎麽就那麽膽小呢,被落下的沈檀漆望着他們跑遠的背影,有些不太自在地看向沈妃,伸手倒了杯茶道:“姨娘且坐吧,有什麽事要說?”
沈妃端起茶來,眉頭緊蹙着,撇開茶面上的浮沫,不滿道:“他們竟給少爺喝這種粗茶,嵘雲宗真是忘了沈家每年對他們的扶持!”
這茶是方問尋他們這些普通弟子們平日裏喝的,自然比不上沈家的茶好。
沈檀漆有些尴尬地說:“沒事,上山是為了修行,茶好不好解渴就行。”
沈妃有些訝異地看向他,像是不認識眼前這個沈檀漆似的,仔仔細細打量了個遍,才奇怪道:“少爺病好之後,人也愈發純粹了。”
頓了頓,她擱下茶杯,四下裏看了看,确認沒有旁人後,才低聲對沈檀漆道:“少爺,可是那郁策欺辱你了?”
郁策,沈檀漆聽到男主的名字就頭疼,他擺擺手道:“郁策出山游歷苦修去了,我已經兩年未曾見過他,何談羞辱。”
聞言,沈妃的眉頭仍然緊鎖着,說道:“少爺萬萬不可對此人掉以輕心,需得趕緊找個時機除掉他,否則後患無窮。”
怪不得原身從一開始就不待見男主,原來他家裏就一直給他灌輸這樣的思想。
沈檀漆只好裝作應從的模樣,點了點頭道:“姨娘說的是,對了,爹讓您帶什麽話給我?”
說到正事,沈妃神色緩和些許,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裏取出一枚金色靈珠,靈珠上散發着精純蓬勃的靈氣,只消從表面看就知道絕對是件無價之寶。
沈檀漆以為是原身他爹專門又備了一份賀禮,伸手将那靈珠握在手心,卻在聽到沈妃下一句話時,差點把這玩意兒摔在地上。
“這是郁策他親生弟弟的生命靈珠。”
沈檀漆:?
他不可置信地擡眼看向沈妃,只覺得手裏的靈珠一下子像個燙手山芋,他脫口而出:“生命靈珠?”
沈妃似是有些困惑地看向他:“少爺何故吃驚,我聽說前些年少爺入門前,老爺就已經将郁策他弟弟抓進家族水牢,用這靈珠日夜滋養着少爺的靈根。”
沈檀漆:???
救大命啊!
本來男主跟他是同門之仇,這下成了弑弟之仇了!
這意味着什麽,這意味着本來他被一劍捅死還能少受點罪,現在起碼要被挖出金丹給男主他弟報仇,再狠狠捅個十來劍一腳踹進血寞崖才能解氣啊!
誰設計的劇情,滾出來他要狠狠給作者掐死。
沈檀漆絕望地看着手心裏的靈珠,說道:“那個,郁策他弟弟,沒有這靈珠是不是已經死了?”
沈妃不太喜歡他這仁慈的語氣,微微蹙眉,指尖在桌上扣了扣:“取出來一陣不會死,隔三差五用用罷了。咱們自然不能讓他死了,否則這靈珠就跟廢石頭沒什麽區別。倒是少爺你,怎麽如今做起事來猶猶豫豫,難不成少爺還怕那郁策能在沈家的眼皮子底下掀起什麽風浪?”
沒死就好沒死就好,沈檀漆努力冷靜下來,他現在顧不上沈妃說什麽了,只顧思考着現如今不被男主弄死的幾個方法。
1.跟男主道歉,積極承認錯誤,然後被一劍捅死。
2.把男主弟弟還給他,努力争取他弟弟的原諒,但是大概率不會被原諒,最後還是被一劍捅死。
3.心甘情願成為男主小弟,努力加入主角陣營,然後男主被發現自己曾經用他弟弟的靈珠洗靈根,一劍捅死。
怎麽哪種辦法到最後都是個死啊?
沈檀漆心如死灰地擺爛了,看來只有最後一種辦法——
4.破罐子破摔,直接一條路走到黑,爺就是反派,熬過重點劇情立馬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