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充電寶 (1)
(二十八)
朔夏城,五九天,寒夜。
馬車一架架通過朔夏城樓門洞,快要到城禁時間,幾個看守都急着換班去酒樓喝酒。
放眼望去,整座朔夏城到處皆是沈家的家徽,五枚鸾鳳錢,像梅花花瓣般均勻排布。
上到城門,下到随意一家商販,但凡沒有這樣的家徽标志,是斷然無法在朔夏城立足的。
就連城主也不過是沈家支系的某代長子,沈家的勢力範圍分布附近數個城池近百年,說是一地龍頭霸主也不為過。
“男主在原書裏,幾次都沒搞掉沈家,可見沈家有多根深蒂固。”
去朔夏城的路上,系統正在跟沈檀漆說書似的講解原書劇情,“可惜你在書裏是個炮灰,被男主弄死太早了。你要是死晚點,也輪不到你家那個庶子繼承沈家,那個庶子可比你原身這位還要心狠手辣,歹毒無比。”
“庶子?”沈檀漆都快聽困了,一邊抱着崽給崽喂香蕉吃,一邊走神,“要不你直接從盤古開天辟地開始講吧,咱能撿着當下最有用的劇情說嗎?”
系統幹咳了兩聲,說道:“那這段就下回分解,咱先說說這辰鬼夜,其實原書劇情裏這段描述極少,後期男主戰力登頂所向披靡後,辰鬼已經完全不夠看了,随手就捏死。但在前期辰鬼究竟有多強,沒人知道。”
沈檀漆:……
說了跟沒說一樣。
他低頭看去,金魚已經趴在他腿上,眼皮沉沉的,好像快要聽睡着了,兩只小手還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撒開,就跟怕沈檀漆跑了似的。
沈檀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輕輕俯身,親在金魚的額頭上。
小孩忽然被親醒,努力睜大眼睛,看清眼前爹爹的模樣,像是突然想到自己的使命般,舉起手心沒吃完的香蕉當成一把劍亂晃着,哼哼唧唧道:“不許欺負爹爹,蛋蛋要保護爹爹……”
沈檀漆連忙抱緊他,以為他做夢魇着了,輕輕拍了拍金魚的後背,“金魚不怕,爹爹好好的呢,沒人欺負我。”
聞言,金魚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肩頭,咬了口香蕉,睡去,“蛋蛋會一直保護爹爹,像弟弟一樣……”
見他睡覺還嘟嘟哝哝,沈檀漆心頭軟塌一片,不過聽到金魚提起弟弟,沈檀漆又開始隐隐擔憂起來。
按照金魚的話,芋圓應該是陰差陽錯上了蕭清羽那架本該是他坐的馬車。
不過芋圓為什麽突然要這麽做呢?
難道是郁策……!
郁策想要藉由兩個崽崽,讓自己甩也甩不掉他?
如果真是這樣那郁策簡直居心叵測,但沈檀漆細想之下,這壓根又不像郁策會幹出來的事。
他可是男主,向來都是坦坦蕩蕩,絕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方才傳音銀鑒裏不小心讓郁策聽見了他的計劃,說完那句後,他就趕緊讓蛋蛋把銀鑒的傳音關掉了,也不知道郁策對他的計劃是怎麽想的。
哎。
要是能理解他的難處就好了。
沈檀漆發愁地揉了揉額角,就聽車簾外,坐在車門邊的小黑汪汪叫了兩聲。
“怎麽了?”沈檀漆揚聲朝外問道。
話音剛落,一股強烈的邪惡氣息自馬車外傳來,就跟之前見到梅無佞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或許,這玩意兒就是魔氣?
思及此處,沈檀漆瞬間毛骨悚然,他把崽崽擱在座上,囑咐系統保護好金魚,而後掀開車簾。
眼前的一切如同煉獄,無數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從傷口來看,幾乎全部都是一劍致命。
耳邊傳來小黑顫抖的聲音:“這裏死的,全是魔族。”
聽到是魔族,沈檀漆的心頭稍稍緩解些許,低聲道:“這些魔族身穿黑衣,應該是早就埋伏在這,夜色這麽深,根本看不清。如果咱們早一步來,說不定已經死在這裏。”
小黑也悻悻道:“是啊,這麽一說,咱們運氣還挺好。”
但是,這些魔族究竟是誰所殺的呢?
看這劍法痕跡,沈檀漆勉強感覺像是嵘雲宗的劍法,難道是先他們一步到來的蕭清羽出手把這些魔族全殺了?
應該是如此。
不過,清羽這劍術,這修為,漲得也太快了點。
看着跟元嬰期下的手似的。
另一邊,
朔夏城五裏處。
荒蕪的草地被魔族的鮮血染紅。
豪華馬車被一層屏障泡泡嚴嚴實實地封緊,一道聲音弱弱地從車裏傳來。
“那個…其實我已經突破金丹了,我可以幫你。”
回答他的,卻是一道冷靜沉着的小奶音:“不行,別出來,附近仍有魔族氣息,金丹應付不了。”
芋圓深吸一口氣,忍耐着魔族的惡臭血腥氣,将自己的劍擦拭幹淨,那把劍,是父親初次教他用劍時贈給他的,與他身材相符,是一把韌性十足的軟劍,舉起來毫不費力。
他看向馬車,眼底盡是憂愁神色。
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怎麽車上的人不是爹爹。
不過既然來都來了,他不能眼睜睜看着這人被魔族埋伏殺死。
幸好這些魔族都不過金丹左右,他一人就應付得來,只是……希望爹爹能沿着他來的這條路走,千萬不要遇見這樣的埋伏。
不然他絕原諒不了自己。
明明都替哥哥答應了要保護爹爹的……
芋圓咬了咬唇,衣襟內側卻忽然泛了些冷意,他神色微頓,從懷裏掏出一枚傳音銀鑒,屬于龍族的寒氣四溢出來。
是父親。
他眼底微亮,像是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指尖在銀鑒上點下去,急切地道:“爹爹現在正要去朔夏城,我比他先一步來,路上盡是埋伏的魔族,此地必定有魔族陰謀,父親你快來。”
小孩雖然着急,卻口齒清晰,條理分明。
那邊似乎短暫沉默了瞬,開口:“你什麽時候開始叫我父親。”
芋圓:……
“這種時候,你還糾結這個!爹爹要出事了!”崽恨鐵不成鋼地貼着銀鑒怒道。
“聽着別扭。”郁策淡淡道,“放心,我很快到,蛋蛋和他在一起。照顧好自己,兒子。”
芋圓:“……別這麽叫我,聽着別扭。”
別扭的父子倆十分默契地都沒再糾結這事,同時斷了銀鑒的傳音。
聽到哥哥和爹爹在一起,芋圓心頭的石頭才總算落下去。
哥哥雖然未至煉氣期,連筋脈都沒打通,但哥哥自幼就比他要幸運極了。
小時候出去捉魚,他差點被大浪卷走,一回頭,哥哥居然立在礁石邊上,慢悠悠的撿着貝殼,連半滴水都沒沾到,還笑着跟已經淋得濕透的自己晃晃剛撿的貝殼。
“二蛋,你去游泳了嗎?”
每次吃銅錢湯圓,哥哥也總是吃到有銅錢的那個,有哥哥在,芋圓堅信爹爹一定會沿着自己這條已經被除盡埋伏的道路來。
興許這是什麽玄學,但芋圓現在也只能祈禱這個玄學成真了。
半晌,蕭清羽從馬車上下來,看着滿地的魔族屍體,目瞪口呆:“這、這都是你做的?”
郁師兄和沈師兄的孩子,簡直天姿加倍!
芋圓不甚在意地點點頭,又道:“快上馬車,我們不能耽擱時間,要趕快到朔夏城去等爹爹他們來,否則又會錯過。”
聞言,蕭清羽更是感覺眼前的小孩,和郁策的模樣如出一轍,就跟他當年見到的少年郁策似的。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
他趕緊鑽回馬車,規規矩矩地坐好,等待芋圓上馬車。
芋圓瞥他一眼,說道:“你不須拘謹,我今年只有三歲。”
蕭清羽幹咳了聲,說道:“嗯嗯,我知道。”
剛說完,一滴冷汗從額頭滑下來,暴露了他的緊張無措。
蕭清羽沒話找話地說:“說起來,師兄今天确實有些奇怪。”
芋圓擡眼看他,問道:“什麽意思?”
和一個三歲小孩說這些,蕭清羽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話題已經開始,他不得不繼續道:“就是…平日裏他從來不會主動接任務出去,所以覺得有些奇怪。”
聞言,芋圓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腦海裏浮現出沈檀漆和郁策平日相處的模樣。
他們剛搬進爹爹的住處,爹爹就要接任務離開。
難道爹爹并不想和他們一起?
芋圓斂眸,仔細思酌片刻,又覺得沈檀漆不像不喜歡他們的樣子,反倒像是……不喜歡郁策。
想到這裏,他眼前一亮。
對,父親嘴那麽笨,人也不有趣,長得也不帥,起名還很土,爹爹不喜歡他也是正常的,爹爹肯定是為了躲避父親才跑去朔夏城的。
但這樣可不行,他還想一直和爹爹在一起呢。
看來,只有想辦法讓爹爹喜歡上父親,他們才能永遠在一起。
思及此處,他打定主意,興奮地給馬車注入一道靈力,馬車瞬間加快速度。
把蕭清羽吓得後仰,他看着小孩面上胸有成竹的模樣,額頭猛冒冷汗。
雖然看起來很穩重,但怎麽總感覺不那麽靠譜呢?
到達朔夏城時,沈檀漆沒什麽事,小黑卻已經坐車坐吐了,他還是頭回見到暈馬車的魔族。
不過幸運的是,他們雖然看了一路上許多魔族屍體,卻神奇地沒有碰到過一個活着的魔族。
這條道路就好像是有人專門為他們掃清障礙似的。
沈檀漆感慨萬千,抱着還在懷裏睡覺的金魚下車,小崽被郁策養的白白胖胖,他手臂已經有些麻了,但是抱着自己的崽怎麽也不嫌累。
他們一下車,就被城門口一堆乞丐給團團圍住。
這些乞丐都是在城牆根借着城樓燈火生存的,見到沈檀漆的馬車,便咣咣敲着碗聞風而來。
“少爺給點吧!”
“好幾天沒吃飯了,求求你給點吧。”
沈檀漆擔心會吵到孩子,就趕緊叫小黑給他們分發了些銀錢銅幣,将乞丐們遣散了。
孰料銀錢剛發出去,這群乞丐,瘸的不瘸了,啞的不啞了,數着銅板便進城買酒喝去。
沈檀漆嘴角微抽,不過他也不在乎這些小事,當務之急是先要進城找到清羽他們。
城禁馬上就要開始了,城樓燈火已經一盞盞地滅掉,沈檀漆顧不得其他,朝城門樓飛奔而去。
還沒走幾步,卻被一個神叨叨的乞丐給攔住去路。
沈檀漆急切道:“小黑,給他錢。”
小黑聞聲就要甩錢,那乞丐卻猛地一擺手,說道:“且慢,貧僧不缺錢。”
沈檀漆:?
“那您別擋路。”
乞丐慢條斯理地從懷裏掏出半個饅頭啃一口,把沈檀漆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硬是不讓路。
“施主,我看你印堂發黑,今夜必有血光之災!”
聽到這話,沈檀漆默了默,說道:“大爺我真有急事。”
乞丐哈哈大笑了聲,說道:“你就不想知道是什麽血光之災,這災又如何化解?”
沈檀漆搖了搖頭,快速說道:“不想知道,我沒有好奇心,再見。”
說罷,他一個運球躲閃,從乞丐身邊繞過去,朝着城門飛奔。
眼看就要趕到那扇朱紅大門,就見那門緩緩在面前關上了。
立在門前的沈檀漆:……
乞丐笑着從他身後不急不躁地走過來,揣着手,道:“施主,又見面了吧?”
沈檀漆實在沒耐心跟他掰扯,從兜裏掏出鸾鳳五帝錢來,朝城門守衛道:“開門。”
城門守衛們見到那串五帝錢,眼睛瞬間直了,連忙慌不擇路地跑到門前,急切地将大門推開。
而那乞丐見到那串鸾鳳五帝錢,眼底劃過一絲驚訝,他掐指一算,再仔仔細細地擡頭看向沈檀漆,激動說道:“紅鸾星動!施主,你不光有血光之災還有紅鸾星動,這紅鸾星動恰好可解你血光之災,想不想了解一下?”
沈檀漆瞥他一眼,抱着崽走進門裏,臨關門前,朝他做了個鬼臉:“略,不想。”
還什麽血光之災紅鸾星動,多少年了小說能換句臺詞嗎?一聽就是騙子好不好。
見他毫不猶豫的離開,乞丐先是愣了愣,很快便顧自笑出聲,對着饅頭咬了幾口,悠悠自言自語道,
“會想的,會想的。”
進城後,沈檀漆第一次見識到古代城池的繁華,還真沒見過這麽漂亮奢華的地方。
到處都是燭燈,光是這些燭都不知道要多少錢,朔夏城竟跟不夜城似的明快亮堂。
他抱着金魚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蕭清羽說過,他是來給城主遞交參賽弟子名單的,既然如此,他們應該是先行去了城主府才對。
小黑頭頂系統,颠颠地跟在他身邊,四處亂看:“聽雞弟說,這城裏最大的頭兒就是你家,姓沈的,你可以啊。”
沈檀漆垂眼看他,說道:“你倆還稱兄道弟上了。”
系統揉了揉圓滾滾的肚子,說道:“宿主,我發現其實狗哥是個好魔族,它心腸很好很善良的。”
被系統一誇,小黑走路都飄了不少。
“本座可不是好魔族,本座只是懶得跟你們這些菜雞計較。”
沈檀漆無視掉他的吹水,看着遠處沈家的宮閣塔樓,冷風刺骨,他低聲嘟哝:“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找到芋圓,希望不要提前碰上郁策就好了。”
“為什麽?”
沈檀漆把手揣進懷裏,開始數落起來:“碰到他準沒好事,他天生就克我,等把芋圓找到就讓他們回去。”
聞言,身邊人似乎輕笑了聲。
就是這聲帶着些嘲諷似的笑,讓沈檀漆心跳陡然錯漏一拍,他愕然地轉頭去看,正巧撞進郁策意味不明帶着笑意的眸底。
“師兄,我竟不知在什麽時候克過你。”
沈檀漆下意識扭頭就想跑,卻被郁策扣住手腕,輕而易舉地拽回身前。
對方慢條斯理地從他懷裏接過熟睡的金魚,輕輕用手捋開崽有些汗濕的額發,有些困惑:“怎麽這麽燙?”
本來見他抱到崽,準備跑路的沈檀漆聽到這句,猛然站住了腳,腦海裏浮現出個心驚的念頭,他連忙回身,伸出手,探在金魚的額頭上。
是有點熱!
但是和人的體溫相比似乎算不得什麽。
他擡起頭,和郁策對視一眼。
郁策眉頭緊蹙:“病了,風寒。”
他脫下外衣,将金魚包裹的嚴嚴實實,聲音嚴肅:“龍族體質與人不同,天生體寒無比,這個溫度已經是非常燙了。”
分明剛剛上馬車的時候看着沒什麽事,只在馬車上睡了一覺就發燒了。
沈檀漆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郁策帶着崽的時候,崽好好的,白白胖胖漂漂亮亮,輪到他帶了半天崽,崽就生了病。
怪不得金魚一直困,原來是身體不舒服,小孩年紀小,不知道自己生病,就只能靠睡覺來抵抗身體的難受。
他低下頭,看着郁策心疼至極地摸了摸金魚悶紅的小臉,自己也心如刀割,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道:“快去找大夫吧。”
郁策擡眼看他,不過是簡單的一眼,卻讓沈檀漆忽然覺得自慚形穢,心頭愧疚極了。
這種時候,最惱火着急的肯定是郁策。
畢竟,金魚是他親手帶大的。
聽到沈檀漆的話,郁策淡淡“嗯”了聲,轉身要離去前,他忽然停下來,低聲道:“不是你的錯。”
說完,郁策便顧自走在前面,月光皎潔,披着薄衣,身形瘦削。
看着他的背影,剎那間,沈檀漆像是被晃了一下。
心頭一陣酸酸的悶痛,他低下頭,飛快抹了抹眼角,而後抓着系統和小黑立刻跟上郁策。
兩人不敢耽誤,抱着金魚問到去醫館的路便當即趕去。
好在醫館在朔夏城遍布各地,離得都不遠,他們到時,醫館的大夫正好看完最後一個病人。
“染了些風寒,小二,去後廂房抓藥。”大夫掀開金魚頭頂的發絲,露出那對雪白的龍角,當下明了,“龍族,倒是少見,我按鹿族的藥先抓着,藥性不烈,沒效果再換一副藥。”
聽到大夫的話,沈檀漆稍稍放心了些,他本還擔心城裏的大夫不會醫治妖族,如今看來朔夏城裏應該還是有很多妖族存在的。
大夫一眼看出金魚的病症,有些埋怨道,“但是怎麽燒成這樣才帶來,有你們這麽帶孩子的嗎?”
聞言,沈檀漆的頭紮得更低了些,這一路上他都在注意周圍有沒有埋伏的魔族,提心吊膽,沒能注意到金魚的變化,中途确實覺得金魚身體熱了許多,但龍族的身體和人類的身體不同。
龍族的身體天生就是寒的,對龍族來說燒的滾燙,沈檀漆也覺得只是稍稍熱了些。
等待小二抓藥的功夫,沈檀漆默默伸出手,在金魚的臉上貼了貼,溫溫的。
想起金魚在睡夢中還要迷迷糊糊的用香蕉當劍,煞有介事地要保護他。
沈檀漆的心裏愈發不是滋味,眼眶也泛了些紅。
不知道金魚忍受了多少,在當父親帶孩子這方面,他确實不如郁策,遠遠不如。
郁策緩緩擡眼,目光落在沈檀漆因愧疚緊皺着的眉頭上,他淡淡斂眸,将金魚擱進沈檀漆懷裏。
“抱着吧。”
沈檀漆愣了下,看向郁策的神情,對方和平常似乎并沒有什麽差別,更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
見他猶豫,郁策又補了一句:“胳膊酸,你抱。”
聽到這句,沈檀漆趕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金魚從他臂彎裏輕輕接過,像是對待世上最珍重的寶物,心疼極了:“是我不好,讓金魚遭罪了。”
聞言,郁策微挑了下眉,“金魚?”
“郁今,不就是金魚嗎?”沈檀漆輕輕拍着崽的後背,想讓金魚能稍微感覺舒服一些。
郁策搖了搖頭,說道:“他叫蛋蛋。”
沈檀漆眼角的淚硬是被憋了回去,他哼笑了聲,說道:“我知道,蛋蛋和二蛋,你起的名字太難聽,他們都不喜歡。”
郁策低聲反駁:“你起的也未必好聽到哪裏,蛋蛋比金魚好聽。”
被怼了一句,沈檀漆心情卻莫名好了許多,他微微眯眼,說道:“我就要叫金魚。”
見他神色放松下來,郁策輕笑了聲,好像不想跟他多做計較似的,道:“好,等他醒了讓他自己選,他肯定喜歡我起的名字。”
“切。”沈檀漆嫌棄地小聲道,頓了頓,卻忽然發現自己心裏不那麽難受了。
朔夏城四季如春,微涼的夜風吹來,如同一片柔軟羽毛拂去心間的浮躁。
沈檀漆驀然明白了什麽,他垂下眼睫,輕輕說:“謝謝。”
“謝早了。”
沈檀漆愕然擡頭,只見郁策眉眼倏忽冷起來,從腰間陡然抽出劍,一陣金屬嗡鳴聲,他猛地将沈檀漆護在身後,朝正準備收攤查賬的大夫肅聲道:“關門!”
沈檀漆不明所以地看向郁策,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郁策拔.劍,“怎麽了?”
見那大夫一臉茫然,郁策只極快的囑咐了一句:“看好蛋蛋,附近有魔,我去去就回。”
說完,他足尖輕點,眨眼間便消失在原地,醫館的門被他離開時的劍風給緊緊關上。
“魔?”沈檀漆想起朔夏城外埋伏的魔族,忽然意識到什麽,說不定他今晚正好撞上了魔族的計劃,他們在城外布置埋伏,就是為了今日要對朔夏城做些什麽!
他剛想帶着金魚到後廂房去找個安全地方躲起來,卻忽然從金魚身上的外衣裏察覺到一絲冰冷的龍息,沈檀漆上手一探,摸出個傳音銀鑒來,這是郁策的外衣,所以這也是郁策的銀鑒。
“父親,你在哪?”
“我遇到了一種沒有任何修為的邪物,如果你也碰到了,躲進房子,把門關上!”
“千萬不要開門,不要回答!”
沈檀漆瞬間便認出了那是芋圓的聲音,他立刻急切地問:“芋圓,你在哪,你怎麽樣,發生什麽事了?”
那頭聽到沈檀漆的聲音,似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而後才放心地道:“爹爹,你和父親在一起就好了,我這裏很安全,我和蕭叔叔在一起。”
頓了頓,蕭清羽的聲音出現在銀鑒裏,顫抖着嗓音道:“師兄,你要保護好自己,這邪物太強了,我已經發了信號向宗門請求長老援助,你千萬不要出門。”
沈檀漆早就從系統那裏得知此行兇險,只不過他一個人什麽也不怕,如今有了金魚和芋圓,心總跟吊在半空中似的。
他應聲下來,言辭懇切地囑咐蕭清羽:“清羽,拜托你照顧好芋圓,他年紀小,千萬不能出什麽事,我會想辦法去找你們。”
銀鑒那頭,蕭清羽看了眼閉目養神顧自打坐修煉的某元嬰期大佬崽,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師兄,你兒子照顧我還差不多。”
沈檀漆:?
什麽玩意兒。
銀鑒中斷,沈檀漆惴惴不安地抱着崽,靜靜地等待郁策回來。
小二端着已經煎好的藥過來,沈檀漆把金魚擱在醫館的木板小床上,耐心地輕哄:“金魚?醒醒,咱們喝點藥。”
金魚淺淡的眉毛微微皺着,聽到沈檀漆叫他,緩緩睜開眼,一開口,嗓子啞極了:“爹爹。”
“爹爹在這呢。”沈檀漆把藥吹涼些,忍着心疼,将碗送到小孩唇邊,“藥苦,金魚張大嘴一口把它喝掉,病就好了。”
金魚不知道自己生病,他揉了揉眼睛,還是乖乖捧住沈檀漆遞到面前的藥碗,咕嘟咕嘟開始喝起來。
剛喝了一半,就聽門外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小金魚差點喝嗆着。
沈檀漆剛欲阻止屋裏人不要回答,卻聽大夫已經不耐煩地喊了聲:“誰啊,馬上打烊了!”
完了。
沈檀漆腦海裏冒出這個念頭,他立馬抱起還在喝藥的小崽剛要逃進後廂房,門卻已經哐當被人踢開了。
一個乞丐急沖沖地奔進來,火速把門關緊鎖好,轉過頭來,一眼看見了抱着崽滿臉懵逼的沈檀漆。
“是你!”
兩人同時開口。
這不那說他有血光之災紅鸾星動的老騙子嗎?
乞丐目光在沈檀漆臉上定了定,像是終于放松下來,說道:“太好了,跟着你,今晚上肯定死不了。”
沈檀漆:“哈?”
乞丐表情肅穆,把門嚴嚴實實上了好幾道鎖,還不顧大夫小二的阻攔,将窗戶也死死關緊。
“哎?誰讓你進來的,出去要飯去!”小二抄起笤帚便要把他揍出去。
那乞丐一改氣勢,直接厲聲道:“不想死都老實點,外面現在有辰鬼!”
聽到辰鬼二字,沈檀漆眼前頓時亮了亮,他一把抓住要和乞丐幹一架的小二,說道:“你怎麽知道辰鬼?”
乞丐的眼睛在屋內人的身上梭巡遍,沉聲道:“修道除魔,修佛滅邪,貧僧職責所在,自然知道。”
他從懷裏猛地掏出個饅頭,那饅頭竟然在衆人眼皮子底下化作一個金缽盂。
乞丐将那金缽盂倒扣在門上,而後擦了擦額頭的汗,回身看向沈檀漆,語出驚人道:“你男人呢?”
沈檀漆:?
他什麽男人。
見他裝不懂,乞丐低笑了聲,伸出手,點點沈檀漆懷裏的金魚,說道:“這孩子他爹,哪呢?”
沈檀漆默了默,說道:“出去除魔了,還有,他不是我男人。”
聽到這話,乞丐摩挲兩下光滑的下巴,憂慮悔極,急切道:“嗨呀!怎麽叫他走了,你快叫你男人回來,不然貧僧一人哪應付得了外面的邪物!”
冷風沿着窗縫擠進,沈檀漆懷裏的小金魚忽然打了個冷顫,像是感受到了什麽。
小崽輕輕揪着他的衣領,拽了拽,啞着嗓子道:“爹爹,小鏡子。”
沈檀漆低頭看去,只見金魚的小手,在銀鑒上劃了一下,努力清了清嗓子,朝傳音銀鑒裏說道:“二蛋,快來找爹爹,爹爹咳……有危險。”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道緩慢至極的敲門聲。
整個醫館瞬間靜的落針可聞。
月照樹影,稀疏如同鬼爪般,錯落地布在醫館紙窗上。
一個高大的人影,立在醫館門前,脖頸極細長,頭又極小,看起來像是孩子的頭按在大人的身上。
沈檀漆連呼吸都不敢呼吸,靜靜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那道人影默不作聲地敲了三下門。
緊接着,像是什麽毒蛇的嘶嘶吐信聲,自門外傳來,聲音時細而銳,時粗而鈍,簡直像是許多人的聲音混雜成了一句話——
“有人嗎,可以幫幫忙嗎?”
不能回答!
沈檀漆謹記着芋圓的話,沉心靜氣,睜大雙眼。他和乞丐一手一個,同時捂住了身邊的大夫和小二的嘴。
額頭在冷汗涔涔滑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大夫臉都憋得通紅。
終于,沈檀漆聽到門外那道人影陰森詭異地笑了聲,随後腳步聲響起,似乎愈走愈遠了。
但是,它在笑什麽呢?
腦海裏剛蹦出來這個想法,一只手猝然狠狠掐住他的喉嚨,沈檀漆愕然看去,只見店小二不知怎麽,脖子竟然開始漸漸細長,腦袋也萎縮變小許多。
“有人嗎,可以幫幫忙嗎?”
一股寒氣自腳底瞬間傳至腦袋頂,雙腿像是麻木了般,定在原地,那個瞬間,沈檀漆腦海裏只剩一句,死定了。
他下意識閉緊眼睛,卻覺得眼前白刃劍光閃過,臉側倏然濺上一片溫熱液體。
屋內,大夫高聲尖叫,徹底吓得暈死過去。
沈檀漆渾身顫抖了下,剛要睜眼,耳邊傳來低低的安撫聲音:“別睜眼。”
柔軟的手帕将他眼上臉側的液體擦幹淨,沈檀漆緩緩睜開眼,身邊已經沒了那店小二的蹤影,只剩地上一攤殷紅的血跡。
他呼吸急促了瞬,眼前發黑。
剛剛還活生生站在他身邊,給他抓藥拿藥的活人,在他眼前變成了一個“鬼”。
只剩下這麽一攤血淋淋的遺跡。
“別看,別怕,別想。”
郁策的聲音很冷,像是塊薄冰落入沸騰的熱水,一把将沈檀漆摟進懷裏,如同哄着金魚芋圓那般,輕輕拍着他的後背。
“沒事,我在呢。”
沈檀漆擡眼看向他,心跳得快極了,就跟要跳出嗓子眼似的,他緊緊抓住郁策的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重複着說道:“我沒事,我沒事。”
“宿主你沒事快先救救我!”
系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郁策抓在手心,劍尖還抵在系統的心口處。
郁策淡漠地看它一眼,對沈檀漆告狀:“它剛剛想要吃你。”
沈檀漆:“……沒事,它那是想救我,放它下來。”
系統從郁策手心被丢下來,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滾到了小黑身邊,一雞一狗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狗哥,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雞弟,要不是我打不過白龍,剛剛高低我得出手解開封印救你!”
“狗哥,嗚哇……”
“雞弟,嗷嗚……”
沈檀漆揉了揉腦袋,心頭亂糟糟的:“閉嘴。”
看他肉眼可見的心情不好,系統和小黑連忙噤聲。
他回過頭,看向小椅子裏手裏抱着藥碗,已經不知不覺睡去的小金魚,那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才逐漸有了實感。
雖然剛剛他不會死,會被系統救,但是把他吃進去後,小金魚又該怎麽辦呢?
沈檀漆定定地看着系統,下達指令:“下次遇到危險,率先救金魚和芋圓。”
系統猶豫了瞬,說道:“不行。”
沈檀漆瞪他一眼,說道:“為什麽?”
“系統的職責是保護宿主生命安全,如果你沒能活着離開這個世界,是我的失責。”系統難得正色,用系統內部通道給沈檀漆傳音,“但是這個世界任何一個npc死掉,包括男主,都沒關系,因為這裏,只有你是真真正正的人。”
真真正正的人。
沈檀漆已經恍惚地沒辦法分辨出究竟什麽才是真,什麽才是假。
捧着藥碗喊他爹爹的小金魚是假嗎?
努力想辦法保護他的小芋圓是假嗎?
身邊的郁策,也是假嗎?
他擡眼看去,郁策安慰完他,已經開始忙起了正事,用朱砂在門上畫着什麽陣法。
沈檀漆忽然快步走近,從身後猛地抱住郁策。
懷裏冰冷的身體,讓他瞬間像吹了夜間冷風般,頭腦清醒許多。
他用力抱緊,感受着郁策身上熟悉的氣息,到這個世界以來,他最熟悉的朋友,竟然只有郁策。
不是真的又怎樣?
npc又怎樣?
npc就活該死嗎?
這套道理本就是錯的,哪怕是現實的真人,和他不相關,跟npc又有什麽區別。
正因為郁策他們和他産生相關,所以,他們已經不再是什麽npc了。
他要讓自己在乎的每個人,都好好活下去。
沈檀漆暗暗握拳。
郁策被他倏地抱住,手上的陣法差點畫歪,他怔了怔,心口軟下,剛想轉身回抱住沈檀漆好好安慰安慰他。
卻見充滿電量想沈檀漆已經淡定地脫離他的懷抱,十分鎮定地指揮起衆人來:“不能等死,快快快,把你們知道的所有有關辰鬼的信息整理出來,連對方什麽玩意兒都不知道,遲早要被弄死。”
郁策:。
有些人,未免調整得也太快了。
“師兄……”他試探着開口。
沈檀漆回頭瞥他一眼,冷靜道:“師什麽兄,快畫你的陣法,我跟老頭兒商量好戰術告訴你。”
郁策:“哦…好。”
看來在這個家,他還是得想辦法有點話語權才行。
任勞任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