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鵝卵石
(二十九)
“這辰鬼剛剛有多邪門你也看見了。”
乞丐和沈檀漆一齊将那暈死過去的老大夫,拖進後廂房的櫃櫥裏面藏好,一邊幹活一邊聊着,“辰鬼在古文記載,相傳是辰時雞鳴過後的出現的一種大邪,雞鳴過後,你想想,這玩意兒連雞和天亮都不怕,得有多邪門。”
雞鳴天亮無論在哪都是可以震攝惡鬼的,辰時又是清晨七八點左右,彼時天光大亮,辰鬼竟然絲毫不懼。
沈檀漆最怕什麽鬼故事,他摸了摸身上起的雞皮疙瘩,問道:“那究竟要怎麽做才能解決這個辰鬼?”
乞丐從懷裏掏出本破破爛爛的古籍,擱在桌上,舔一下手指翻開書頁:“你得先明白辰鬼如何害人,才能知道如何對付它。”
翻到其中一頁,乞丐的手停下來,指着某行字念道:“辰鬼曾是染上疫病的病人,此人半夜發病,于城內四處求醫未果,挨家挨戶敲門,全部被拒之門外。”
因此,這人心生極怨,每敲一戶門,對方若是不答應幫忙,他便闖入對方家裏,将其一家老小殺盡。
“沒有一個人願意幫這個身染疫病的人,他就這麽一路殺,殺啊殺啊,殺了七七四十九戶人家,渾身是血,直到辰時,他闖入一個屠戶家裏,屠戶以孩子睡了拒絕他的求助。就在那人想要動手殺屠戶全家時,孰料屠戶力大無窮,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活活掐死了。”
“他是辰時整死的,殺了一整夜的人,怨氣和血氣十足十的猛烈,當即化作厲鬼,每逢夜裏便會敲響城中住戶的家門,詢問對方,能不能幫幫忙。”
說到這裏,沈檀漆想起方才那辰鬼似乎确實問了這麽一句,他有些不解地道:“可是我們分明都沒有回答他,為什麽店小二會變成辰鬼。”
乞丐不急不緩地又翻一頁,解釋道:“這正是邪物最惡心的地方所在。”
他指向其中一行,徐徐念出:“如果你回答他,‘我不幫你’,辰鬼便會直接破門而入,将屋內所有人殺個幹淨。
如果你回答他‘我可以幫你’,但是幫的不好,辰鬼不滿意,會直接殺掉你。
如果一直不回答,屋內便會有個人變成下一個辰鬼,吃掉屋子裏剩下的所有人。”
聞言,沈檀漆忍不住“卧槽”了聲,怒道:“這麽變态,幫也不行,不幫也不行,他是不是閑的?”
這混賬玩意兒典型的報複社會啊!
乞丐十分贊同:“邪物就是這樣,雖然未必有魔族強大,但卻比魔族麻煩惡心多了。”
邪物不屬于魔族,而是一種淩駕于三界之上的東西,有一套屬于自己的規則,這套規則大多與他們的生前死因有關。譬如辰鬼必須敲門才能殺人,水鬼必須在河邊拖人進水淹死,吊死鬼必須迷惑心智讓人産生想死的念頭自殺。
魔族卻是天生便是魔物,擁有強悍到近乎恐怖的體質,受到任何傷害,只有留有一口氣都可以複原,魔族修魔會更加迅速,修為增進快到天怒人怨,但也因此體質,魔族一出生便注定不可飛升成仙。
思起魔族,乞丐緩緩擡頭,看向郁策,笑着道:“不過,有你男人在,再加上貧僧的一臂之力,一切想必會簡單許多。”
沈檀漆和郁策同時擡頭。
空氣有一刻鐘說短暫又漫長的凝固。
“他不是我男人,”沈檀漆連忙反駁乞丐的話,一回頭,對上郁策略顯意味深長的目光,他又趕緊跟郁策解釋,“這可不是我跟他說的,他自己亂編的!”
太着急辯解,他的臉頰耳根都紅透了,少見這樣的沈檀漆,郁策抿了抿唇,眸光稍稍暗下些許。
半晌,郁策轉過頭,顧自用朱砂畫着陣法,時不時還後退一下觀察陣法的整體大小,輕聲道:“也沒說錯。”
沈檀漆:?
你擱這畫靜物素描呢?
不對,槽偏了,什麽叫沒說錯?
這倆人一唱一和,怎麽看怎麽登對,乞丐內心感慨了句和尚命苦,把自己的金缽盂從門上摳下來,揣進懷裏,說道:“不管他是不是你男人,這次辰鬼恐怕是被某些有心人特地放出來的,你們最好查清楚些,別留禍根。”
他此行特地前來,正是為了收服辰鬼,至于魔族,只能交給郁策處理。
聞言,郁策淡淡應聲:“知道。”頓了頓,又掀了掀眼皮道,“你是金光寺的僧人?”
從那個金缽盂來看,只能推斷出此人金光寺的悟法聖僧,相傳悟法聖僧的饅頭代表着衆生施舍的善齋,可化作一只金缽盂,用于抵抗邪祟。
乞丐盤腿坐在地上,那金缽盂果然變回了一個大白饅頭,他啃了一口,捏着饅頭指向沈檀漆,笑呵呵地道:“聰明,比你內人聰明。”
沈檀漆:?
郁策若有所思,認真地答:“不完全,他騙我的時候還是很聰明。”
沈檀漆:??
你倆倒還交流上心得了。
而且,他什麽時候騙過郁策,難不成這小子還惦記着自己在傳音銀鑒裏說他壞話的事麽?
他發愁地揉了揉額角,雖然讓郁策他們這麽一打岔,思路亂了些,但心情卻奇異地舒緩下來。
辰鬼和魔族也變得不是那麽可怕。
有男主和乞丐在這,沈檀漆這裏恐怕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外面呢?
芋圓和蕭清羽他們現在又在經歷什麽?
聽芋圓的話,他們似乎已經碰見過辰鬼了,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才躲過辰鬼。
他輕輕走到金魚身邊,手背貼在熟睡的小崽額頭上,已經涼了許多,看來大夫開的藥是對龍族起作用的。
沈檀漆目光下移,落在那傳音銀鑒上,伸出手輕輕劃了一下,試探着開口:“芋圓?”
銀鑒那邊死一般的沉寂,在等待中,沈檀漆的心也越吊越高。
許久,銀鑒裏傳來蕭清羽顫抖的聲音。
“師兄,我們沒事。”
聽到這句話,沈檀漆擦了擦臉側的冷汗,問道:“你們見過辰鬼了?”
蕭清羽輕輕嗯了聲,看向身邊仍然在修煉的芋圓,小孩眉頭緊蹙,似乎正在經歷什麽瓶頸。
他收回眼神,說道:“方才辰鬼路過我們所在的房子,将隔壁一戶人家全殺了,幸虧我們躲得快沒被發現。芋圓似乎正在突破修為,他剛剛說,自己現在元嬰期大圓滿,只差最後一個小境界即為化神期,如果不能突破,他沒辦法保證我們的安全。所以我得替他護法一陣,等他突破。”
聞言,沈檀漆沉默了瞬,一字一頓開口。
“元嬰期,大圓滿?”
“是啊,你不知道嗎?剛剛我們一路過來遇到許多魔族埋伏,全是芋圓動手除掉的,否則師兄你就見不到師弟我了。”
聽到魔族埋伏,沈檀漆聯想到自己這一路過來平平安安,就說怎麽順風順水,原來是有人在替他負重前行……
他摸了摸自己丹田口那顆小金丹,幹咳了聲。
不愧是……男主的崽。
還以為芋圓和金魚一樣沒有修為呢,居然比他還足足高一個大境界,馬上可能還會高出兩個大境界。
天才生天才,果真小說套路。
“師兄。”
郁策伸手從他手心拿過那枚銀鑒,低聲道,“不用擔心二蛋,他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
聞言,沈檀漆點點頭,将銀鑒關掉,低聲道:“就算是這樣,芋圓再強也畢竟只是個三歲孩子,你不要把他當成大人來看。”
在沈檀漆眼裏,孩子就是孩子,武功高強也是孩子,三歲的心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大人相提并論。
就像之前,以芋圓元嬰期的修為,還是會想要吃糕點,聽到金魚唱歌也會忍不住跟着一起哼。
如果把芋圓當成大人看待,這何嘗不是一種對芋圓的不負責任?
“童年應該得是人這一輩子最美好的時光。芋圓和金魚一樣,需要照顧,需要心疼,需要做一只無憂無慮的小鳥。”
沈檀漆想出這個蹩腳的形容,說完自己都有些害羞,感覺跟在郁策面前故意賣弄似的,他輕咳了聲,打個哈哈:“小鳥,就是很自由,很快樂,沒有煩惱那種,你應該懂我意思吧。咳…算了我瞎說的。”
話音落下,郁策倏忽擡頭看向沈檀漆,眼睫微微斂,鴉羽顫動。
沈檀漆的形象忽然在心底高大了一些。
從孩子們一出生,他就知道芋圓和金魚不同,芋圓早慧,心思缜密,偶爾甚至會不喜歡金魚那些幼稚的行為,但他從未想過要多花心思去照顧芋圓,這是他的失責。
自小在龍族長大,他從未聽說過沈檀漆這樣的說辭。
他只知道強者自然要多承擔些,就像他自己也是奉行這套道理,聰明的弟弟要照顧弱小的哥哥。
但他從沒想過,要讓芋圓變成一只無憂無慮的……小鳥?
小鳥是否真的無憂無慮姑且不論,師兄所說的芋圓同樣需要人照顧,同樣需要人心疼,同樣需要一個美好快樂的童年。
這句教誨,他會銘記在心。
師兄雖然修為不高,卻總是能說出一些引人深思的話來,說不定師兄的精神境界深不可測。
似乎醞釀了些什麽,良久,郁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句,
“師兄,他叫二蛋,不叫芋圓。”
沈檀漆:……
琢磨半天你就琢磨出這麽一句結論嗎?
為什麽總對這個昵稱這麽執着,死直男。
他懶得理郁策,抱着小崽輕聲哄着,扭過頭去,和乞丐聊起來:“辰鬼現在離開這裏,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
乞丐搖搖頭,端詳着牆壁上的陣法,摸了摸下巴:“不知道,這城裏很快就會變成死城,剛剛你也見到了,不回答辰鬼的問題,就會有一個人變成辰鬼,很快整座城能留下來的,只剩下我們和辰鬼了。”
沈檀漆難以想象那個畫面,明明剛才進城時一切還歌舞升平,安詳泰和。
僅僅一夜過去,就會變成一座死城。
他閉了閉眼,心頭輕嘆一聲,低低道:“有沒有能救他們的辦法?”
乞丐笑了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聽說這裏最大的家族就是你沈家,你不救自己的家族可說不過去。”
他廢話說完,目光轉回郁策畫的陣法上,斂起笑意:“你男人畫的這道隐龍陣,我還是第一次見,難不成是藏龍谷的避藏陣法。”
郁策瞥他一眼,坦蕩承認:“是。”
龍族虛弱期很久,而且幼年哺乳期十分脆弱,很容易遭到其他族類的傷害,為了躲避危險,他們都會回到栖息地藏龍谷裏去。
這道陣法便是隐龍陣,可以使整座藏龍谷像人間蒸發般消失在世界上。
也就是說,現在他們這間小醫館,在外面的辰鬼眼裏,就是一塊荒蕪空地,沒有任何人可以找到這裏來。
聽到這裏,沈檀漆稍稍松了一口氣,低聲道:“如果是這樣,我們只要把整座城都畫上這樣的陣法,辰鬼就找不到房子了,鬼沒有了規則殺的幫助,就像漫無目的的蒼蠅,也沒辦法再無限增長,咱們再趁機把辰鬼聚集到一處除掉。”
乞丐眼前一亮:“原來是這樣!”
沈檀漆:……
合着您根本沒想到啊。
又聽乞丐繼續道:“不過辰鬼已經消失在世間百年,此次突兀出現,肯定是有魔族在中操縱,貧僧專攻邪物,對于除魔一事不甚精通,幸好有你們二位在朔夏城,否則……”
乞丐看向門外,眼底盡是警惕和忌諱:“否則今日必定伏屍十裏,屍橫遍野。”
沈檀漆想起原書裏形容的這次朔夏城的災難,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看來他這趟算是來對了。
他悄悄戳了戳系統,壓低聲音問道:“原書裏,辰鬼夜的事是怎麽解決的?”
系統搜索了一下原書內容,沉聲道:“上面只寫一個從朔夏城勉強逃出來的小弟子說,是一個老僧人,割下血肉将所有辰鬼吸引聚集到一處,而後金身坐化,除掉辰鬼,據說到最後時,那個老僧人胸口以下只剩下森森白骨,就連金身也只修成了半具。至于魔族,在裏面沒有提到,計劃失敗估計都跑了吧。”
沈檀漆倏然怔住,目光看向不遠處的老乞丐,他已經可以确定,這裏提到的老僧人就是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乞丐。
書裏寥寥幾句,就概括了他一生的功績。
心口像是被剜開一塊,空蕩蕩的,這種時候,沈檀漆似乎已經沒辦法把這裏的一切當成只是一本書的世界。
他或許是能做什麽的。
在這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他能做的很多,不是嗎?
“系統,你會死嗎?”沈檀漆輕聲問。
系統察覺到一絲不妙的預感,幹咳兩聲,往小黑身後縮了縮,道:“宿主你要幹嘛?”
沈檀漆轉過頭看他,笑了笑:“你可是系統,小說裏的系統應該是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吧?”
系統:……
“雖然不會死,但是咱系統模拟的太真實了,我可能會痛。”
沈檀漆撓了撓臉:“都說讓你們不要研究一些沒用的東西了。”
頓了頓,他眯了眯眼笑道:“走吧,我躲進你裏面,你把我帶出去畫陣法。”
聽到這句,系統有些猶豫地扭捏了下:“可是人家嘴裏有口水哎。”
“把你那個破小雞口水模拟關掉,變個随便什麽不起眼的東西。”沈檀漆無情的開口。
“好吧……”
就在系統要張開嘴吃掉沈檀漆時,一支劍飛來,正正好卡住了系統大張的嘴。
“去哪?”郁策聲音很淡,黑色的眼珠像是攝人的濃夜,“外面很危險。”
沈檀漆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陣法,心不在焉地說道:“按計劃行事,我去畫陣法,你在這守着金魚。”
聞言,郁策搖了搖頭,說道:“以你的修為,畫不了此陣,就算畫出表象,也毫無作用。”
有時候說實話真的很傷人。
沈檀漆默了默,擡眼看他,“不行,你去畫可能會受傷,屆時還有誰能除魔,我的小雞又只能保護我。”
系統狂點頭,他可不想把男主吃進嘴裏。
房內陷入安靜,郁策沉思了一會,說道:“如果我跟你一起去呢?”
沈檀漆微微睜了睜眼,不可置信地說道:“你瘋了,你要撐死它啊?”
系統的身體抖了抖,拼命搖頭,試圖躲過這一劫:“不行、不行的,兩個人,太大了,我會壞掉的……”
“……”沈檀漆一把捂住了它的嘴,咬牙小聲道:“你小子以後少看什麽亂七八糟的黃.書。”
不過沈檀漆聲音再小,郁策化神期修為也聽得到,不知想到哪裏,他輕笑了聲,招招手将劍收回,說道:“為什麽一定要在它裏面,只要能盛下你我,外面畫上陣法不就行了?”
聞言,沈檀漆恍然大悟。
他腦子剛剛沒轉過彎來,還以為郁策說的是要跟他一起鑽進系統嘴裏呢。
說來也是,反正隐龍陣在哪都能畫,只要是個能容納他們二人的器物就行。
不多時,在沈檀漆幾人聯合翻找下,最終在後廂房積灰的柴火堆裏,找到了幾口棕紅色木棺。
翻出棺材的那一刻,在場幾人都呆了呆。
再仔細一看,發現這後廂房竟然還有一個門,沈檀漆連忙起身将那漏網之門關得嚴嚴實實,回頭看去,只見梁頂懸挂着一塊布滿塵土的牌匾。
“白事閣。”沈檀漆低聲念出牌匾上的三個大字,小聲嘟哝,“靠,醫館後面是白事閣,擱這建太平間呢?”
不過好在有這棺材,否則他們還真找不到半個能盛下他和郁策的器物。
郁策用劍尖抵進那厚重的棺蓋,稍一用力便将棺蓋撬開了,不知多少年的積灰從棺材裏騰然冒出來,嗆得他們直咳嗽。
“不過東西有了,咱們怎麽靠這棺材去外面?”沈檀漆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郁策瞥他一眼,伸手将手心裏的冷劍用靈力騰空,“你知道禦劍是怎麽禦嗎?”
在他看傻子似的目光中,沈檀漆沉默良久,緩緩豎起個大拇指:“算你厲害。”
禦棺飛行不論在哪個時空都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們似乎只能用這棺材了。待郁策在棺材六面畫完陣法,整個棺材活像什麽祭祀用的詭異祭品,布滿赤色朱砂紋樣,叫人看了心底發怵。
不過這時候也顧不得那麽多,沈檀漆從犄角旮旯找出塊破布,随意擦了擦棺材裏的土,便躺了進去。
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突然有種即将要往生極樂的安寧。
沈檀漆莫名還挺喜歡躺在棺材裏當死人的感覺,外面的紛争一下子都跟他沒關系了似的。
然而沒多久,他身上就壓下來一個人。
沈檀漆被壓得差點喘不上氣,用力推了推身上的重物,皺眉道:“擠死了,你往旁邊躺。”
他挪挪屁.股,給郁策騰出一個勉強能容納他的地方來。
狹窄的棺材裏,沈檀漆和郁策緊緊挨在一起,郁策身形修長高大,這棺材顯然又不是給他量身定做的,他只能把頭稍稍抵進沈檀漆的頸間。
發絲柔軟,勾在脖頸,癢得厲害。
靠得這樣近,甚至連彼此的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
沈檀漆看不到郁策的表情,他只覺得這個姿勢有些奇怪,胸口靠着一顆腦袋,還是冰涼涼那種。他試着退到棺材邊,對方卻得寸進尺地再次靠近,不僅霸占他剛騰出來的空隙,還有臉同他來句——
“謝謝師兄,現在舒服多了。”
沈檀漆嘴角微抽,輕輕一擡腿,正巧撞在對方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耳邊傳來吃痛地抽氣聲。
他彎眼笑,“哎呀,謝謝師弟,我的腿現在也舒服多了。”
“……”郁策抿了下唇,唇色都抿深些許,才勉強忍住那痛楚,“不用客氣。”
真記仇啊。
見他們和睦相處,乞丐笑而不語地抱着金魚道:“二位放心,貧僧一定會保護好你們的寶貝兒子。”
說實話,有這深藏不露的乞丐大爺保護金魚,沈檀漆還真挺放心的,畢竟就算他自己在這也未必能把金魚保護的很好。
等郁策擠進來,棺材板蓋在臉上,眼前霎時間一片黑暗。
沈檀漆終于想到一個最關鍵的問題:“等等,我去幹嘛啊?”
既然有了畫滿陣法的棺材,郁策自己一個人去不就得了。
他剛想坐起來,就被郁策按了回去,耳邊傳來低沉緩慢的呼吸,泛着些笑意。
“行了,都躺下了。”
沈檀漆猛地反應過來,咬牙切齒地道:“你小子算計我。”
聞言,郁策斂住笑意,煞有介事地低聲說道:“沒有算計你,你不是擔心我在外面會出意外麽?”
他聲音又低又輕,呼吸噴灑在耳廓癢得厲害,酥酥麻麻,像是一根輕飄飄的羽毛順着耳道鑽進人心眼裏。
沈檀漆莫名顫了顫,起了身雞皮疙瘩,下意識想躲,腦袋卻磕到了棺材邊緣,他趕緊吃痛地靠回郁策身邊。
身邊還在不知死活地徐徐說着:“師兄擔心我,理應陪我來,而且有師兄保護我,我才安心。”
保護你?
保護你個屁啊?
你是男主,哥們是炮灰。
沈檀漆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扭動身子,醞釀大招。
“別動…別動師兄,擠到了。”
郁策低聲細語地讨饒,想要按住他胡亂扭動的身體,卻倏然被某只手一巴掌捂在唇上,狠狠堵住。
世界一下子清淨多了。
“閉嘴吧你。”
沈檀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卻聽到對方無奈地輕笑了聲,好像根本不把他的話當回事似的。
他現在可算知道小金魚的大話西游唐僧式話痨遺傳于誰,反正不是他。
紅木棺材外,乞丐單手抱着金魚,另只手從懷裏掏出那個饅頭來,化作金缽盂,小心翼翼地抵禦在身前,緩慢推開了後廂房的後門。
這道後門很破舊,蒙着層土,像是很久沒被人開過,門和牆的顏色幾乎都要融為一體,不過也可由此推斷,這個白事閣應當是許久沒有再開過了。
辰鬼應當沒有發現這個稍顯隐蔽的後門,乞丐打開門縫,仔細觀察了一番門外的場景,而後火速打開門,咣當一腳将沈檀漆他們的棺材踢飛出去。
眼前一番天旋地轉,地震天搖,沈檀漆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跟着棺材飛了出去,他本能地擡起腦袋,腦後卻極快地伸進一只手,幫他墊住了硬邦邦的棺材底。
棺材落地,一片劈哩哐當聲響,差點散架。
沈檀漆連大氣也不敢出,察覺到腦後那只冰涼的手,他下意識看向身旁,借着棺材縫漏出來的月光,看到郁策微微勾起的唇角。
“沒磕到吧?”
語氣像是在邀功。
沈檀漆瞥他一眼,說道:“踩我腳了。”
郁策趕緊擡腳挪開,幹咳了聲,似乎在故作若無其事般,低聲轉移話題:“師兄看好外面的情形,我要讓棺木動了。”
透過棺材的小縫,沈檀漆勉強可以看清眼前的路,他們現在所處的這條街還空空蕩蕩,沒什麽人影,也沒什麽辰鬼游蕩。
沈檀漆循着記憶,指揮着郁策用靈力操縱棺木按原路返回城門,他們沿着城牆根走應該就能将整座城的邊緣走遍,在城牆上畫下隐龍陣。
手掌緊貼在棺材板上,靈力剛運入不到片刻,整個棺材瞬間劇烈震動起來,沈檀漆腦袋還是難逃一劫,重重磕在了棺材邊上。
還沒等沈檀漆開口,郁策先行一步快準很地真誠道歉:“師兄對不起。”
人家都道歉了,沈檀漆也不好再說什麽。
他咬了咬牙,努力忍住後腦勺的痛感,待痛意消退,沈檀漆小聲說:“沒事,不疼,好好開你的棺材吧。”
郁策遲疑着輕聲應下。
半晌,棺材再次受靈力催發,開始蠢蠢欲動起來,沈檀漆看向棺材縫外,他們面前正好有一條小道,拐過去,可以到達醫館的前門,只要到了前門,沈檀漆就知道怎麽往城門樓的方向走了。
“前面有條小道,你徑直走就行。”沈檀漆吩咐。
郁策立刻照做,靈力灌輸進棺材,整個棺材瞬間飛奔,不偏不倚,直直地撞在了——他們左手邊的牆上。
後腦殼再次受到重擊,發出既悶沉又極清晰的響聲,沈檀漆深吸了一口氣,疼得居然有點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聽到那聲音,郁策聲音飽含歉意,再次真誠無比地道歉:“第一次禦劍以外的東西,靈力灌輸太多了,師兄對不起,我收着些。”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當然,他也知道郁策應該不是故意的,沈檀漆默了一陣,緩和掉腦袋上的疼痛,無奈地說道:“沒事,不疼。”
沈檀漆扒開些棺材縫,試圖讓身旁的郁策也能隐約看到些路況,他側着身子,确認道路上沒有任何障礙後,繼續指揮:“左轉向,先把棺材倒出來。”
這次郁策果真小心極了,半點不敢輸多靈力,只不過棺材的移動速度也緊跟着變得緩慢起來。
不過沈檀漆對此很滿意,他稍稍為自己的後腦袋瓜放下心來,低聲道:“好,倒出來。咱們正對面有個小道,往前直走。”
話音落下,棺材應聲而動,微微懸浮在半空一厘左右,像真正的汽車似的,一點點在狹窄的小道裏運行。
“對,對,慢慢開……”
哐當一聲。
棺材不知撞在什麽東西上,似乎開不動了,郁策困惑了下,以為是靈力輸入太少,于是迅速加了些靈力。
在郁策的不懈努力下,棺材終于越過了面前的障礙,英勇地向前滑出一大截。
只聽哐當哐當哐當……
郁策從棺材縫裏認真看去,恍然大悟的感嘆。
“原來這段是鵝卵石路。”
“郁策。”
郁策聽到沈檀漆喚他,立刻低低問道:“怎麽了師兄?”
沈檀漆扭頭,深深看了一眼他:“你要實在看我不順眼,大可以直接動手打我,不需要以這種方式。”
開這麽快,擱這靈棺漂移是吧?
還鵝卵石路,他後腦勺都快磕成鵝卵石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