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扳指

(五十四)

出了幻境,沈檀漆仍沒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突破元嬰期這件事。

長老愕然地看着他,問道:“你…你怎麽突破了?”

尋常人都是在自己的幻境有所突破,但在別人的幻境突破修為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幻境試煉是對人心神境界的磨煉,修道者若只是修為進益,境界不升,反倒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幻境試煉,是專為打磨弟子心境而出現的。

長老不禁更加好奇起來,在郁策的幻境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她追問幾句,沈檀漆和郁策的神色卻都支支吾吾,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不小心……突破了。”

“嗯,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兩人默契地擡頭看天,裝作什麽都不知情。

可周遭弟子聽說此事,都大開眼界。

前日給沈檀漆送試煉成績的幾個小弟子更是不可思議。

“聽說沈師兄在幻境試煉裏突破元嬰期了?”

元嬰期在嵘雲宗弟子裏屈指可數,尋常人想要突破,至少也要熬磨十幾載,這哪怕擱在外面也是衆人豔羨的程度。

“是啊,最奇的是,沈師兄是在郁師兄的幻境裏突破元嬰的!”

“奇怪,不是說,沈師兄和郁師兄不合麽?”

“這……我也不知道。”

衆人都圍在他們身邊,不住地打量。

只有知道內情的沈檀漆和郁策,有些不自然地躲開目光,對視一眼。

沈檀漆:“趕緊走吧……”

郁策:“嗯,再不走要被留下研究了……”

他們逃也似的從符峰離開,回到瑤亭水榭時,沈檀漆卻倏忽想起自己忘記去方問尋處接回孩子。

他披上外衣,将要推門而出時,被郁策叫住。

“師兄要去哪兒?”

沈檀漆不甚在意地回頭道:“去方師兄那接回金魚和芋圓,待這麽久,孩子也該回來了。”

聞言,郁策低聲道:“我去接吧。”

今日他清晨起來時,心底就總像被陰雲籠罩,有陣隐隐的不安。

這種預感似乎也遺傳給了金魚,有時遇到危險,金魚也會提前能夠感受到。

沈檀漆搖了搖頭道:“不用,路程又不遠,我一會就回來。”

說罷,不等郁策回答,他便推開門離開。

郁策張了張口,眼見門關上,終是什麽都沒說。

在宗門裏,有宗主和護山陣法坐鎮,應當不會有危險。

弟子寝殿,接了金魚和芋圓回來,沈檀漆朝門口依依不舍的方問尋道謝:“多謝師兄這些天對金魚芋圓的照拂。”

方問尋擺了擺手,眼角竟有些濕潤:“分內之事,兩個孩子都讨人喜歡,師弟不必同我這樣客氣。”

這兩天有金魚和芋圓陪着,他總算整日不用練劍,也多了許多樂趣。

乍然叫沈檀漆領回去,他這心裏還真有點舍不得。

兩個小崽朝方問尋揮了揮手,笑着說:“方叔叔,明天我們還找你玩。”

方問尋連忙應聲,說道:“成,明天一定還來啊!”

沈檀漆失笑了聲,拍拍兩個小崽的後背,牽着孩子回瑤亭水榭。

“今天方叔叔都跟你們玩什麽了?”沈檀漆低頭問金魚。

小孩眉飛色舞地講起方問尋那處積攢的話本子,什麽神女天仙淚,戰神殿誅魔,都是些民間流傳的傳說。

講到高潮處,金魚氣憤地說起來:“那個天仙真的好過分,他把神女姐姐騙到身邊,然後又不要她,害她掉下凡間了!”

芋圓也高興地說:“爹爹,另一個故事講得更好,古代戰神真的好厲害,就跟父親一樣,拿着把鑄鐵大劍,站在殿中央,神擋殺神魔擋殺魔,只要是壞蛋都會被他懲罰!”

從他們關注點,沈檀漆就能大致看出來,金魚更喜歡甜蜜蜜的愛情小說,芋圓更喜歡大殺四方的升級流小說。

孩子們有時候還真像郁策,一半腦子裏全是那些肉麻的東西,一半腦子裏盡是升級變強打怪。

他唇角微微上揚,牽着兩個小崽慢慢走着,有種從幼兒園把孩子接回家的感覺。

兩個小崽都說得口幹舌燥,不過芋圓可沒有金魚能說,他抿着小嘴,揪了揪沈檀漆的衣角,問道:“爹爹,我口渴。”

恰巧路過膳食坊,沈檀漆停下腳步,朝裏往了一眼,低聲道:“午間吃過飯沒有?”

兩個小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了搖頭。

沈檀漆笑了笑,說道:“好,去膳食坊裏歇着,爹爹買粥給你們喝。”

金魚早也餓了,歡呼一聲,拽着弟弟便往膳食坊裏鑽,那動作熟練的模樣,看起來這兩天沒少拉着方問尋進去蹭吃蹭喝。

沈檀漆忍俊不禁的笑了聲,剛要跟上他們,卻聽到身後有人喚了句他的名字。

“師弟。”

是方問尋的聲音。

沈檀漆稍愣片刻,回過頭看向方問尋,“師兄,你怎麽來了?”

他們不是剛見過面,難道是兩個小崽有什麽東西落在方問尋處了。

話音剛落,沈檀漆看到方問尋唇角微勾,口型帶着些笑,朝他一字一頓道:“好久不見。”

一剎那,冷氣從腳底攀升至頭頂。

沈檀漆瞳孔疾縮,下意識轉身要逃,腳下卻騰然升起一股黑霧,如同毒蛇般将他嚴嚴實實包裹其中。

不是方問尋,是魔。

——那個當初将他推下懸崖的魔。

“人帶來了。”

沈檀漆醒時,眼前一片漆黑,意識到自己被蒙住雙眼,他心頭狂跳,不敢有任何動作。

手上不知被什麽繩子捆.綁住,他竟然絲毫靈力都用不上,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

“方問尋”的聲音慢條斯理,帶着些慵懶儒雅的意味,任誰聽了,也只會以為對方溫雅無害,是位難得的翩翩公子。可沈檀漆偏偏知道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可怖魔族。

沈檀漆曾經猜過對方有可能會再次潛入嵘雲宗,但唯獨沒猜到這個魔竟然如此大膽,一張方問尋的臉,竟敢反複用第二次!

他當真不怕被人發現端倪麽?

沈檀漆正胡思亂想,眼前卻倏然暗下,他察覺到有道人影站在面前,沉吟凝視。

半晌,他聽到面前傳來一聲熟悉的輕笑。

臉側滑過一只冰冷的手,淡淡道,“沈檀漆。”

沈檀漆渾身猛然一顫,下意識想要後退,卻被身後的“方問尋”給牢牢鉗制,不得不向前挺起身子,直面對方。

是謝遲。

他和魔族,混到了一起。

“方問尋”似乎有些驚訝沈檀漆的反應,低聲問道:“想不到你和我師弟竟然是舊相識。”

這話自然是對謝遲說的,但沈檀漆仍舊感到惡心。

呸,誰tm是你師弟。

謝遲從他的臉上緩慢收起手,掐住沈檀漆的下巴,冷冷睨着,嗤笑了聲:“算是吧。”

他和沈檀漆是有些淵源的。用着他的龍珠進入嵘雲宗,卻轉而投向郁策的懷抱,給郁策生下三個孩子。

真行啊——

謝遲甩開沈檀漆,仰卧在軟榻深處,眸子裏掠過一道血色:“那催生蠱如何了?”

沈檀漆眼皮一跳,這時就算再想裝傻裝死也知道來不及了,他沉聲問:“你要幹什麽?”

謝遲喜歡聽沈檀漆急切難耐的語氣,聽起來別有一番興味,他拄着下巴,仔細欣賞着這具不久後就會被他占據的皮囊,低聲解釋:“別怕,只是想想辦法,叫你肚子裏的那個孽種早些生下來掐死而已。”

沈檀漆渾身僵住,若不是雙手被捆着,他恨不得現在上前掐死謝遲,他顫聲道:“你不怕郁策知道?”

眼上黑布被身後的“方問尋”緩慢纏解開來,對方帶着溫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俯身湊到他的耳邊:“怕什麽,到時候,你就是我的好師弟……”

謝遲,會取代沈檀漆。

而他,會取代方問尋。

謝遲心滿意足地看到沈檀漆一點點灰敗下的臉色,淡淡說道:“晏寧,動手吧,仔細別傷了他的身子。”

“知道。”晏寧輕淡應聲,半環住沈檀漆的肩膀,臉上沉沉笑着:“別怕,師弟,我的蠱上次你不是見識過了麽,一點都不會痛的。”

“只要輕輕撚進你的頸子,它就會乖乖鑽入身體,”他的聲音愈發興奮,身上魔霧也更加強烈的湧動,好似一團滾燙散開的沸水,“然後,你的孩子就會被催化成一顆龍蛋,離開體內,你放心,我們會讓你見它最後一面……”

沈檀漆冷然地擡眼看他,晏寧被他的目光刺到,聲音微頓,繼而想到眼前不過是個勉強剛過元嬰的廢物,他毫不在意地笑道:“放心,待你看過,我再狠狠當着你的面砸碎。”

這法子是謝遲回到藏龍谷搶掠一通,最後在龍族的書閣裏尋找到的,此乃違背天命罔顧倫常的極惡之術,必須要以魔族的蠱蟲做引,将沈檀漆肚子裏的龍胎逼出體外。

“謝遲,”沈檀漆知道這一切的主使是誰,他死死盯着謝遲,低聲道,“如果你真這麽做,我一定會殺了你。”

他從來沒有殺過人,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這是第一次。

謝遲覺得有趣,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膽敢大放厥詞說這樣的話。

不過想到這個人是他哥的人,謝遲便陡然失了興致,他漠然看着在晏寧懷裏掙紮的沈檀漆,目光落在那泛紅的眼尾,心頭無端升起一陣煩躁。

他緩慢地轉動着指間那枚透藍翡翠扳指,眸底晦暗不明,身上散發出陣陣冰冷的龍息。

最近……虛弱期似乎又快要發作了。

直到晏寧将沈檀漆按倒在地,把催化蠱蟲結結實實摁進了沈檀漆的後頸,沈檀漆吃痛低呼了聲。

那道雪色頸子在眼前晃過,只瞬間便令謝遲呼吸微滞,體內的燥熱如烈火燎原,愈演愈烈。

沈檀漆,真是該死。

謝遲低低罵了聲。

目光落在沈檀漆的小腹上,謝遲斂起眸子,腦海裏突兀浮現一個詭異的、充滿沖動的念頭。

——既然他哥可以,那麽他又有什麽不行?

不過是用來緩解虛弱期的工具……

“催化蠱種下了。”

良久,晏寧冷漠地松開沈檀漆,擡眼看向謝遲,淡聲道,“殺了他奪舍,動作快些,你我的幻陣最多只夠拖郁策半刻鐘。”

話音落下,那枚透藍的扳指倏忽停下轉動,謝遲緩緩起身,用一道淩厲劍氣逼退沈檀漆身旁的晏寧,輕慢道:“那你就再去拖。”

晏寧愕然地看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那幻陣是他們兩人才能勉強維持,以郁策的實力,只他一個人去阻擋,無疑是螳臂當車,謝遲要叫他去送死麽?

謝遲走下軟榻,立在晏寧面前,狠狠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嚨:“我沒有喜歡重複的習慣,我留他自有用處,你要做的是……”

他猛地甩開晏寧,眼底冷戾至極,“去拖住郁策,否則,你只會比沈檀漆先死。”

晏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行走在外這麽多年,他第一次見到比魔族還要出爾反爾、兩面三刀的人。

不,這個陰險狡詐的妖!

但是,這種時候,他到底還要沈檀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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