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平朗的朋友其實很多。
畢竟他有錢，長得也不錯，出手闊卓大方，雖然有點兒少爺脾氣，但也不至于那麽難相處……可就算這樣，他依然覺得孤獨。
他用外表和財富把自己層層包裝成光鮮亮麗的樣子，理所當然的習慣了被人捧上雲端的感覺，直到後來他才明白，所謂孩子間的“追随”，只不過是另一種變相的家家酒，太陽下山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只有他一個找不到媽的被留在原地，十分茫然。
他已經記不清今年有沒有見過父母了，反正每個月都有一筆生活費打到銀行卡裏，數額是他一時半會兒花不完的那種……所以似乎見不見面也沒那麽重要了。
反正就算見了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可這也并不代表他不在乎。
到後來習慣了、麻木了，便也學會從其他人身上攝取可憐巴巴的感情——魏晟是一個，易然是另一個。
……除此之外，自然還有不少同齡的異性，出沒在大少爺豐富多彩的生活裏。每到各種節日，李平朗和易然的抽屜總會被各式各樣的禮物塞滿，情人節是巧克力和情書、聖誕節是賀卡和點心，多姿多樣，也不免有些別出心裁的，李少爺會稍稍翻看幾眼，剩下大多則是無視。
倒是偶爾會從零食中挑選兩樣，帶回去給魏晟嘗嘗鮮……那小子也不知是什麽毛病，跟個小姑娘似的喜歡甜食，倒也好哄的很。
只是今年的情人節異常勁爆，其原因不是別的，而是這滿抽屜的情書裏，竟有一封是來自隔壁班的男生……
那信封是淡淡的鵝黃色，上頭還貼着一片綠色的新葉，放在一片少女心的粉紅中，土的十分顯眼。
李平朗一時好奇給拆了，飛快掃完那肉麻的告白話，看到落款時狠狠震驚了下，拉着易然大肆吐槽。
“我操你敢信嗎，就二班那個總是找我們麻煩的何綸，居然是個同性戀……”李少爺手舞足蹈的說着，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比亞，“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居然喜歡我？！”
“你居然才知道？”被煩的不行的易然忍無可忍的翻了個白眼，“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麽那麽勤快找我麻煩？”
李平朗眨了眨眼，随機露出一個仿佛被雷劈過的表情：“……他他他他……他以為我倆是一對？”
易然吐了口煙。
李平朗大張着嘴，好一會兒才把快掉下來的下巴收回去，“他怎麽會這麽想……不是，為什麽只有我不知道……”
易然十分憐憫的看着他：“因為你是個愚蠢的直男。”
“直男怎麽了，直男怎麽就蠢了，你不也是——”話到此處戛然而止，李少爺像是被掐住喉嚨的公雞，目光驚恐，“難道你……”
易然咬着煙笑了起來，痞痞道：“我是雙性戀，男女不忌……可能更偏向男的多一點？”
李平朗本能後退一步。
“你緊張個屁……操了，老子要是對你有興趣，早早就吃抹幹淨了，哪還會帶着你到處泡妞？”易然啧了一聲，抖了抖煙灰，“我喜歡年紀大一點的成熟男人，感覺特別有征服欲……”
“打住，給你哥們的小心髒放個假吧，就是過山車也不帶這麽開的……”李平朗瑟瑟發抖的求饒：“我三觀都碎了……”
易然對此深表鄙視：“瞧你那點出息，這都什麽年代了，喜歡什麽的都有，喜歡男人怎麽了？”
“也不是……就是有種全世界都是基佬的感覺。”李平朗抓了抓頭發，“就，我……我還是喜歡女人……”
“也沒人讓你喜歡男人。”
“……那何綸怎麽辦？我今天可是在教室裏拆的情書，他在我們班不是有“眼線”嗎，這會兒肯定知道了……”
“那就當你沒看過。”易然垂下眼睛，掐滅指間燒到盡頭的香煙。“……不是什麽樣的感情都有結果的。”
李平朗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驚悚道：“說起來，我從沒見過魏晟跟小姑娘一起玩……不會也是……”
“……你弟弟才十四，還是個孩子。”
李平朗面無表情的看他一眼：“那請問易公子十四歲的時候在做什麽？”
“……”易然不語。
李平朗越想越慌，也顧不得什麽何綸不何綸的了，抓起書包就要往家跑。
魏晟今天是值日生，回家時間要比平日裏稍晚一會兒，眼下這剛一進門，就聽見女孩的笑聲從客廳裏傳出來。
他愣了幾秒，才彎腰換好拖鞋，動作很慢，像是在想些事情。李平朗早早聽到動靜，卻不見人現身，幹脆主動将魏晟迎進來，向他介紹道：“這是隔壁領居家的謝雨欣，說是有事找你……”
謝雨欣滿面通紅的站在茶幾邊上，害羞的不敢擡頭，“魏晟哥，今天作業我有一道題不會做，所以就、就想來請教你……”
魏晟還沒說話，就被自家表哥推着上前幾步，差點沒跟人小姑娘撞上，只好道：“那你講吧。”
李平朗沒想到這小子真真半點情趣沒有，難免有幾分恨鐵不成鋼，主動幫腔道：“對對對，你們倆一起做作業，去魏晟房間就好了……在二樓，來雨欣，我帶你上去……”
他吭哧吭哧的把小姑娘送上樓，回來一看魏晟還在原地杵着，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對方卻先發作了。
“哥，你這是幹嘛？”魏晟抱着手臂，冷淡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三個大字，“我還有很多功課，沒時間去教別人……”
“我聽你們老師說，你跳級考試都準備好了，怎麽會沒時間輔導一下別人？”李平朗道：“何況雨欣長得也不差，你啊你，別老對姑娘擺一張臭臉，多沒風度，當心以後沒人喜歡……”
“那就沒人喜歡好了，我又不稀罕。”
“你小子怎麽說話的？”
“……對不起。”
“別跟我道歉，去找雨欣去……”李平朗放軟了口氣，溫柔道：“還是你喜歡什麽樣的，跟哥說，哥給你去找。”
“哥……”魏晟徹底無語了，“我才剛滿十四歲。”
“十四歲怎麽了，你哥我十四歲的時候都……咳咳，我也沒要求你跟我一樣，但總也得對女孩子有點興趣才是，不然那不成同性戀了嗎？”
“……”魏晟突然不說話了，他垂下頭，眸中有什麽一閃而逝。
“你很讨厭同性戀嗎？”他問。
“……也不是讨厭，你易然哥就是。”李平朗嘆了口氣，“我還是今天才知道的……”
魏晟眯起眼，“哦？”
接着他也沒有發表什麽感想，自顧自越過李平朗，往樓上走去，“我去教謝雨欣功課……不過僅此一次，下次就算是表哥你，我也會生氣的。”
“哎，好。”李平朗一見他妥協了，高高興興的目送對方離開，“有什麽需要可以叫我，保準讓你在姑娘面前攢足面子！”
魏晟擺了擺手，身影消失在樓梯末端。
“你們在做什麽？”
魏晟拎着書包，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門口，俊美的臉上附着一層寒冰。
先前只是悶頭在哭的謝雨欣突然抽抽搭搭的開口：“我喜歡李哥哥……”
魏晟的表情僵硬了幾秒，轉頭看向自家表哥，用眼神斥責他是個禽獸。
李平朗：“……我不是，我沒有……”
他想再解釋的清楚一點，可是人謝雨欣還在現場呢，總不好意思告訴人家，對不起我原本只是想拉你跟我弟弟的皮條吧？
所以大少爺這回算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作自受。
好不容易送走了哭啼啼的小姑娘，李平朗長松一口氣，轉頭倒水的時候就見魏晟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李平朗沖他瞪眼，“你笑什麽。”
“我沒想到……”魏晟說了四個字就再忍不住了，笑得腰都彎了下來，“表哥你也有……哈哈哈……今天……”
“操，你懂個屁，我這叫紳士風度。”
“是是是，風度，所以她會喜歡上你，我一點兒也不奇怪。”魏晟說：“畢竟你那麽好。”
自家弟弟一向悶騷，突然打了個直球過來，誇得李平朗有些不好意思，“你這話還是向姑娘說吧……”
魏晟不置可否。
這件事就這麽潦草翻篇了，接下來的生活依然風平浪靜，沒心沒肺的李少爺轉眼将性向什麽的抛到一邊，依舊跟易然打得火熱，甚至有時候還會開一些這方面的玩笑……
就這麽一直到了易然預定的出國時間。
起先他還強顏歡笑，說是要辦一場盛大的Party慶祝對方即将融入資本主義，一夥兒小年輕熱熱鬧鬧的包了個場，一直嗨到半夜……
他跟易然是“過命”的交情，恨不得同穿一條褲子：他們在學校的操場上撒過歡，互相抄過作業，幫忙圓謊；一起探讨過哪個女生做班花比較合适，背地裏罵過老師，逃過學，也打過架。
俗話說：兄弟如手足。
如今他手足被砍，難免悲從中來——甚至恨不得拽着易然的腿不讓他走——可那太幼稚了，不是一個快要成年的男人可以做出來的事情，于是他想像個大人一樣盡量表現的成熟點，所以一杯接着一杯的敬酒，祝福的話說盡了，便只剩下喝。
等到李少爺一口氣喝了個爛醉，癱在沙發裏話都說不清的時候，他睜着被酒精模糊的眼，直愣愣望着包廂裏五顏六色的頂燈，又突然清醒了。
于是他支棱着搖搖晃晃的身體爬起來，艱難的伸手，錘了錘同樣爛醉的兄弟的肩膀。
易然掀起沉重的眼皮，看着光影綽綽下發小有些模糊的臉，擡起拳頭與之相碰……
前路好走，兄弟保重。
次日醒來已是在酒店裏，李平朗瞪着滿是血絲的眼，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去看時間——易然的飛機是中午十二點半，如今已過去好幾個小時，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了。
李平朗抓着手機，心裏頭空落落的，他甚至覺着自己活像個失戀的少女，末了又被這個想法惡心的渾身一抖。
正糾結着呢，就聽一邊洗手間的門突然被打開，李平朗吓了一大跳，因為動作太大差點從床上栽下去。
魏晟披着松垮的浴袍從浴室出來，經過幾年堅持不懈的鍛煉，十四歲少年修長的體格已經能看出結實的肌肉線條，是那種恰到好處的精瘦，沒有健美教練那般誇張，但足以可見其中蘊含的力量。
一邊用毛巾擦拭着發梢上的水珠，他沖着愣在床上的李平朗眨眨眼，“你醒啦。”
後者一臉呆滞的回望，好半天才找回斷片的思緒。“你怎麽在這兒？”
“早上易然哥給我打電話，叫我來接你回去。”魏晟走到桌邊，替他倒了杯水，“可你睡得實在太死，我不好把你弄回去，就順手在附近的酒店開了個房……放心，趙姨那邊報備過了，不會叫伯父伯母知道的。”
趙姨便是一直以來照顧他們生活起居的保姆，會将兩人每天做的事情用郵件的方式發給李家父母——李平朗在意的不是這個，他接過對方遞來的水杯，抿了一口。
溫水順着喉嚨淌入胃裏，滋潤了被酒精肆虐過的喉嚨，清咳兩聲：“謝謝。”
魏晟眨了眨眼，“應該的。”
他體貼的替對方拿來幹淨的衣服，并主動背過身去……
那時候的李平朗還沒有意識到，為什麽從那時候開始，魏晟便不再與他睡一間房，甚至通常的起居都要回避，像是在……忍耐着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