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任何一份感情都是從萌芽開始……深埋在沖動的少年時代,随着成長頂破厚重的心土,或是成為脫口而出的告白,長在陽光下;又或是起初便誕生于陰暗的角落裏,變成向陽而生的花。
魏晟的感情,則注定是後者。
起先只是懵懂的好感,帶着些孩子般率性的占有,後來卻愈發貪得無厭……直到不知哪一步踏錯,發展成暧昧不清的春宵。
驚醒時天還未亮,少年掀起一角被褥,望着下體一片濕濡,再見枕邊熟睡的兄長,一股涼意由後背升起,密密麻麻激起一身疙瘩。
魏晟深深抽了口氣,努力平複着激烈的心跳,輕手輕腳的走下床去,來到浴室擰開水龍頭。
心虛的關系,他甚至不敢将水流開得很大,生怕聲音吵醒了床上那人;麻利的換下髒了的睡褲,魏晟站在洗漱臺前,望着那洗洗的流水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積滿的水槽溢出來,淌落着滴在赤裸的腳背上,涼得人一個激靈。
手忙腳亂的将衣服撈出來搓幹淨,魏晟不好意思挂在陽臺,尋思了下,打算混在準備要洗的衣服裏,趙姨起床後交給對方。
可就算毀滅了“罪證”,他也不敢再回到房間裏,只好坐在馬桶蓋,聽着門外隐約傳來的呼嚕聲,極有節奏感,混着含糊不清的夢話,叫人發笑。
魏晟沒忍住笑出聲來,心裏頭像是被什麽撓了一下,癢癢的。
于是頭一回夢遺就在這沒心沒肺的呼嚕聲中過去了,太陽出來的時候,夢裏的情形也逐漸淡忘,只剩一個暧昧的、不倫且荒唐的影子,被魏晟疊吧疊吧,塞進了心髒底下。
等到第一聲鬧鈴響起,魏晟從洗手間出來,娴熟的去推把自己裹成被子卷的兄長,後者将臉也埋在柔軟的床鋪中,十分不耐的翻了個身。
魏晟有些哭笑不得,“表哥,再不起來就遲到了……你這學期已經被記過好幾次,再繼續下去的話會影響到期末成績的。”
他一邊耐心的勸着,伸手撥開對方細碎的黑發,指尖劃過那滾燙的耳尖時,仿佛觸電一般縮了下,一時僵在半空。
“影響就影響吧……”李平朗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反正他們也不能把我開除……”
魏晟收回顫抖的手指,不動聲色的抽了口氣,“那……那也快些起來吧,你不是說約了隔壁班的女同學,要和她一起去學校……嗎?”
話到最後,竟是幹澀的說不下去,魏晟吞了吞口水,像是要将那難以言喻的酸楚一同咽下。還不等他調整好情緒,就見李平朗一個激靈從床上翻起身來,動作之大連床墊都發出一聲巨響,像是砸進了魏晟心裏。
原來表哥……這麽喜歡那個女孩啊。
……或許說,只要是漂亮的女孩子,李少爺都不介意掏出自己罕見的耐心……他似乎就是這麽個無可救藥的花花公子,魏晟早就知道了,卻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如此痛恨。
要是那個人對自己也這般就好了。
……哪怕李平朗待他已經足夠好。
是我自己貪得無厭——魏晟不由得想起了那些課本上的範文,太貪心的人終歸沒什麽好的下場……他會不會也變成那樣?
選擇将這份異樣的情感潦草壓下,忍住不說的話……就好了吧。
青春期是荷爾蒙發酵的過程,這只是指尖大的一點兒微不足道的酵母,卻也能在封進壇裏後,化為醉人的陳釀。
第一次可以自欺欺人的蒙混過關,但第二次、第三次……當夢境之中的那張臉愈發清晰,當那份暧昧不明的感情在一次次嫉妒和空虛中逐漸明了。當“同性戀”這三個字被李平朗不經意間脫口而出時,魏晟只覺得自己在鋼絲上走了一圈,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衣衫,卻還要維持着不動聲色的假面,哪怕內裏已經崩壞了一次又一次。
他卻連這點兒碎片也要藏着掖着,生怕銳利的邊角傷到自己這位天真的兄長,卻又懷抱着那麽一丁點兒不符實際的期待,希望對方能夠接納他……原諒他。
高一的課程不算太緊,每日寫完功課以後,魏晟還有許多業餘的時間。李平朗一到放學就沒了影,不是拽着易然打球就是不知去哪裏鬼混,有時候也會跑到魏晟學校找他——由于學校不讓外校學生進入,他便翻牆進來,弄得一身灰頭土臉的躲在魏晟班級門前的走廊上。後者恰好在那天做值日,走的比較晚,剛到樓梯口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擱那兒蹲着,搖搖晃晃的,似是要睡着了。
魏晟哭笑不得的上前,“哥,你怎麽在這裏?”
“……嗯?”李平朗一個激靈跳起來,結果腿蹲麻了,哎呦一聲,跌跌撞撞的就往他懷裏倒。魏晟忙不疊将人扶穩了,摸到對方光裸的手臂,忍不住皺眉:“今天已經降溫了,你怎麽還穿這麽少?”說罷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替對方披上。
李平朗揉了揉眼睛,傻兮兮的笑了笑:“這不是急着來找你,把外套落學校了……”
“找我做什麽?”
“當然是……嗨呀,我差點忘了,現在幾點了?”
“六點不到……怎麽??”
“你易然哥過生日,我是來帶你過去的……”李平朗抓着他的手腕往外頭跑:“要是遲到了肯定被他叼!我可不想當着那麽多人面丢人……”
說着一路出了教學樓,跑到路邊等司機來接的時候,李平朗一直在搓手:“還真挺冷的……你衣服給了我,你不冷麽?”
魏晟看着他微微縮起的肩膀,只覺得整個人都小了一號,怪可愛的。“不冷,我年輕氣盛……哥,你身體太虛了,要多鍛煉。”
李平朗挑起半邊眉毛,“你小子,長了點兒肌肉就開始教訓你哥了是吧?”說着就要将衣服脫下來還給他,魏晟情急之下,連人帶衣服的一把抱住:“……這樣就不冷了。”
說這話時聲音都有些發顫,他閉上眼,輕輕的、輕輕的抽了口氣,将臉埋在李平朗肩頭,圈在腰間的手臂不自覺緊了緊,又很快松開。
如果繼續下去的話,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些什麽。
“……你真的不冷?”李平朗對此一無所知,他就像個平常兄長那樣,關心着這個小他三歲的弟弟。“你最近不是有考試麽,千萬別感冒了……”
“怎麽會,我熱得很。”魏晟笑着說。
李平朗懷疑的皺了皺眉,擡手貼上對方前額,觸到一手濕漉。
“嘿,還真是,都出汗了……”
一聲車笛打斷了兩人間的對話,李平朗拉着魏晟上了車,“師傅,麻煩将窗戶關一下……”完了又報了個地址,是附近一家豪華酒店的名字。
魏晟看了眼他身上皺巴巴的校服,“就這麽過去?”
“當然不是,易然會準備好的……咱們負責享受就行了。”在寬敞的後座伸直腿,李少爺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不知道今晚會有多少漂亮妹子……嘿嘿……”
“……”魏晟的目光黯淡下來,眼底情緒翻湧,又很快被長長的睫羽遮住。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李平朗猴急着跑下車,跟着侍應生來到VIP專屬的通道。易然給他們在樓上訂了房間,裏頭還準備了嶄新的禮服。李平朗三兩下換好衣服,低頭跟胸口的領帶杠上了——這麽多年來,大少爺連紅領巾都是打死結套頭,打領帶這種細活向來交給趙姨或是什麽別的人……魏晟在一旁看不下去,伸手板過對方的肩膀,修長的手指勾着布條靈活的轉了幾圈,往下一扯……
“哎哎哎哎!太緊了太緊了!”李平朗抓着領口,一副要斷氣的模樣,魏晟眯了眯眼睛,給他将領結調整了一下:“現在怎麽樣?”
“呼……舒服多了。”李平朗吐了口氣,對着鏡子臭美的照了一圈,“看不出來啊,你手藝這麽好呢?”
“系個領帶而已,有什麽難的。”
“誇你賢惠呢,不高興啊?”
“……沒有。”
李平朗回過身,熱乎乎的手觸上魏晟微涼的臉蛋,揉面團似的搓了幾下,惹得後者不得不往後躲,臉都紅透了。
“你幹什麽!”
“我以為你冷呢,臉都凍僵了才沒表情……”李平朗拉扯着他的雙頰,“來來來給哥哥笑一個,我弟弟這麽帥,笑起來才好看、才會有女生喜歡嘛……”
魏晟拍開他的手,用力抹了把臉,突然問:“那你喜歡嗎?”
李平朗不明所以,“你這不廢話嗎?你是我弟弟……”
“我知道了。”打斷對方還未說完的話語,魏晟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我會好好表現的,所以……快走吧,易哥應該等急了。”
後來發生什麽事情,都跟魏晟沒有關系了,因為李平朗一露面就被拉去喝酒,魏晟因為年紀的關系,抱着一杯溫牛奶坐在角落裏,一聲不吭看手機的樣子,與周遭喧鬧的環境格格不入,甚至像個誤入酒吧的乖學生。
年輕人的生日宴,無非就是狐朋狗友湊到一塊兒喝喝酒、唱唱歌、聊聊妹子……穿着性感的服務生在人群中穿梭,魏晟看着最中央湧動的人群,他知道,他那位風流不羁的表哥,也一定身處其中。
李平朗今年也17歲了,離正式成年差臨門一腳——但該懂得不該懂得,該做的不該做的,全都在那荷爾蒙發酵的青春期裏揮霍了一通,如今,自然也不會例外……
魏晟當然明白,并且一直都很明白。
所以他只是這麽看着,隔着紙醉金迷,保持着近乎病态的冷靜與清醒。
哪怕捏緊玻璃杯的手指用力到直接發白,哪怕杯中的牛奶不知何時已經冷透,他就這麽看着喝醉了的李平朗摟着一位漂亮的女孩走進電梯,後頭烏泱泱的跟着一片起哄的人群……他只是坐在角落裏,像一尊不會說話、不會思考、甚至不會呼吸的雕像。
……原來喜歡,就是為一個人瘋狂。
“你怎麽在這裏坐着?”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在頭頂,魏晟機械般擡起頭來,“……易哥。”過了幾秒,才仿佛又想起些什麽,“……生日快樂。”
易然擺擺手,從口袋裏取出一根煙:“客氣什麽……啧,我剛還想叫你哥把你帶走,但是他這會兒估計騰不出空。”
魏晟垂下眼:“沒事,我等他回來。”
“那也別在這兒等,現在是我還在,等我一走啊,這群人就瘋了。”少年的易然老神在在的吐了口煙,“雖然說是我生日,但有些人其實我也不熟,不過大多都是圈子裏的,混得很……看到角落裏那幾個女的沒,你擱這兒坐半天了,估計早被盯上了。”
“……”
易然:“要不我給你開間房,你也去玩玩?”
魏晟:“不、不用了。”
“啧,還真是乖學生啊。”易然搖了搖頭,他也有點喝多了,飄飄然的,“也是,我怕你哥知道了又啰嗦……算了,我叫個人帶你回房間吧,要是你哥一直不回來你就先睡,別管他。”
魏晟動了動嘴唇,到底沒有出聲。
易然權當他默認了,叫服務生拿來房卡,途中又跟一少年親熱上,在電梯裏鬧作一處。魏晟背對着他們,透過光滑的牆壁注視着那兩個性別相同的身影,心口湧起一股無法言說的感受,好在門突然打開,湧進來的冷風吹散了他心頭燒起的火苗。
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那暧昧的空間,魏晟渾渾噩噩的來到房間裏,刷開門,将自己狠狠丢到那寬敞的大床上……
頭頂的水晶燈亮得刺眼,他卻依然仿佛自虐似的盯着,直到眼球發酸,泛出點點難堪的濕意,又被少年人倉促的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