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次日李平朗神清氣爽的從房間裏出來,看見自家表弟紅紅的眼睛,吓了一跳:“你這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嗎……操,我昨天就不該那麽早回房!”說着就要撸起袖子找易然算賬,被魏晟擡手拉住,李平朗掙了兩下,沒脫開。
“認床而已……沒怎麽睡好。”魏晟好聲好氣的說着,嗓子有點啞,“表哥,要是沒什麽事情的話,我們先回家吧?趙姨該着急了……”
李平朗本想說他早就提前跟趙姨打了招呼,可看見小表弟眼裏的血絲,還是沒選擇反駁。
估計是昨天晚上被吓到了吧,也是,魏晟從小那麽乖,跟他這種敗家子完全不一樣……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在他面前親熱……毫無自覺地将自己好兄弟狠狠罵了一通,李平朗暗自決定,以後再不帶魏晟來這種場合,他這輩子注定沒啥出息,可不能把別個的前途也毀了。
李少爺自個兒暗自腦補着,殊不知身旁的表弟偷偷看着他,那雙黑到深沉的眼裏,燃燒着足以焚盡一切的火……
“忍耐”這二字,囊括了魏晟整個人生裏,最少年意氣的青春——在看透自己龌蹉見不得光的心意之後,他到底沒舍得搬離家中,卻自覺拉開距離。
魏晟搬出了李平朗的房間——盡管那張柔軟的大床足夠兩個少年人肆意翻滾;他開始減少與對方一同相處的時間,除去早晚各一餐飯尚在同一張餐桌,李平朗甚至會常常缺席,每每有了那種時候,少年人光是看着那空出來的位置,也能默不作聲的吃下一碗米飯。
為了分擔着積攢于心的酸楚,他試圖将生活的重心轉移到學習上去,無論是課間還是課餘,在同齡人最叛逆的時候,他卻總是抱着那麽一兩本枯燥的書本,安安靜靜的讀着。
……哪怕這只是為了安撫胸腔內那股翻湧不息的海嘯。
只是這還不足以,于是他又把它寫下來,白紙黑字的記在本子裏……像是日記一般,大多是些零零碎碎的日常小事,又或是不經意間對上的一個眼神……
【今天有女孩在小區門口等他,也是長頭發,個子嬌小……原來表哥喜歡這種類型嗎?】
【……晚上十點多了,表哥還沒有回來,聽趙姨說也是在外頭過夜,明天放學去他學校接人吧,一天不見,有點想。】
【表哥昨晚又喝多了,在沙發上睡着,我把他抱回房裏……他最近是不是有些瘦了?看着臉色不大好……不過這麽大人了,睡覺還流口水,真是……可愛。】
【他又換女朋友了,高個的,妝很濃,看起來不像是正經女孩子……不過這樣也好吧,至少他就不會動心……】他如此想着,下筆時卻要比以往用力,尖銳的筆頭劃破紙張,留下點點墨跡。
到了後來,他甚至設想起,如果表露心跡的話會是什麽樣子……他寫了一稿又一稿的告白詞,從肉麻到簡單的,統統一次不差的背下來,壓在心底,摞成厚厚的一疊,除去他自己外再無人翻閱。
晚飯時魏晟坐在那人對面,看着對方每吃一口飯都要和視頻對面的姑娘說話,看着他嘴角黏上的飯粒,心中五味雜陳,酸甜苦辣一一嘗遍。
到底還是忍不住,起身伸手在那翹起的唇角輕輕一刮,對上兄長錯愕的眼神,心髒跳得飛快,語氣卻冷靜得近乎疏離。“粘到了。”輕聲說着,魏晟起身想要離開,被李平朗一把抓住。
對方的手心近乎滾燙,灼得他渾身一震,呼吸都亂了。
大少爺說:“我去給你拿張紙。”
氣氛徹底被打破,魏晟有些無奈的點點頭,在心裏嘆上一口氣。
其實這樣的暧昧與暗示并不算少,像是說話時突然湊近,又或是不經意間牽起那人的手……可李平朗的心眼像是被撬開蓋的瓶口,咕嚕咕嚕往外冒着傻兮兮的泡泡,他自我認為是兄弟情深呢,還經常拽着魏晟介紹給那些狐朋狗友,拍着胸脯自豪的說:這我弟弟,學習可好了。
魏晟有苦說不出,只想不顧一切吻住那喋喋不休的嘴,将那會錯意的感情注入大少爺的心裏。
可是他不能——又或是說不敢,從小到大的經歷注定了他只能在小心翼翼中不斷忍耐着,痛苦又甜蜜的生活着,直到某一天,徹底爆發出來。
随着年齡增長,身材抽高,打小就漂亮到分不清性別的臉蛋也逐漸生出棱角,加上魏晟平日不常言語,冷淡的神色唯有在那個不學無術的小表哥面前,才會稍有融化的跡象……但這一切都并不妨礙青春期的少女們,将他腦補成學習優秀的冰山王子。每到過節,魏晟的抽屜裏總是塞滿了小姑娘的情書,又或是費了心思精心準備的禮物,魏晟從沒收過,他心知暗戀的苦楚,便不想造成任何誤會,叫人變得與他一樣。
反觀李平朗,依舊日複一日的混着,倒是每次出席重要場合時,就會打扮的光鮮亮麗——手裏拿着一截領帶來找魏晟,眼巴巴的盯着這個最近越來越冷淡的表弟。而這個時候,魏晟通常會放下手裏的功課,去為那不知何時矮了自己一節的表哥系好領帶,要控制着不讓手指的顫抖,忍耐着,不能不顧一切的抓住對方。
很多次他甚至想說:表哥,你學一下自己好不好……可最後卻總是化作一句:一路順風。
大門關起,魏晟站在原地,摩挲着指尖剩餘的一絲絲溫度,湊近了嗅,還能聞到李平朗領口古龍水的味道,不刺鼻,于他來說卻足以致命。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魏晟這樣告訴自己,手指緩緩握緊成拳,指甲陷入掌心,刺破皮肉;半晌後又如夢初醒,攤開手,将那剩餘不多的香水味混合着血珠一同舔舐幹淨。
等那細細的傷口再不見鮮紅,只餘下微微外翻的粉色皮肉時,他才終于停止了這種瘋狂的舉動,深深吸上一口氣,魏晟垂下眼,長長的睫羽遮住眼底無盡陰霾……
【每次覺得我受夠了、再忍不下去的時候,卻又總能找到繼續忍耐的借口……】
【或許我真的是一個變态吧,每當他對女人笑得時候,我都想把他壓到身下,狠狠操哭……我想叫他一輩子離不開我身邊,想看他發現我真面目時恐懼的樣子,那一定是非常可口——】寫到這裏的時候字跡有些許模糊,魏晟閉了閉眼,将那湧上心口的惡意悉數吞下。
【……可是我到底舍不得這樣對他。】他寫道,【他沒有理由接受這樣的我……這樣,連我自己都覺得惡心的我……】
【到底還能忍耐多久呢?我不知道,但只要還有一席之地……】我便會将心中的那頭野獸關死在籠子裏。
魏晟想過未來的某一天裏,他那除了臉和錢之外一無是處的小表哥,會與某位千金又或是一個他深愛的平凡女子喜結連理,他或許會作為伴郎出現在婚禮上,又或許到了那時候,他已經不再愛他……如果是那樣最好,盡管魏晟想象不出,如果自己不再喜歡李平朗了,他又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的一切都是李平朗給的,無論外在多麽風光,內裏卻連骨頭都是中空的,內裏流淌着陰暗的毒素……在不被期待中誕生,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抛棄,整個世界只有一個人接納了他,只有一個人在他快被黑暗淹沒的時候抓住了他的手……
如果連那個人他都不喜歡了,那他又是為了什麽而活着?
魏晟越想越絕望,到了後來,每當李平朗夜不歸宿,他就會用小刀在手臂上劃出一道,接着低頭吸吮着身體裏淌出的溫熱的鮮血……他開始頻繁出入健身房,将自己搞得精疲力盡,壓榨着僅剩不多的課餘時間,變着花樣束縛着那頭氣勢洶洶的獸,叫其不得跨越雷池半步。
就連平日的接觸也愈發的少,先前他還會在送李平朗回房的時候小小逗留那麽一會兒,會在表哥睡着時偷偷落下一枚親吻。他會刻意使用對方用過的日常用具——從牙刷到毛巾,有甚至是喝過一口水的水杯……他知道自己像個變态,他也承認自己早就瘋了,這幅堪可入目的皮囊下藏着怎樣的怪物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是一張扭曲的、自卑的、貪得無厭的醜惡嘴臉,連魏晟自己,都看了想吐。
李平朗不會喜歡他的……因為連他自己都厭惡着自己。
【我甚至不敢去做與他在一起的夢境,因為那一定是肮髒不堪的……】十七歲的少年在日記中寫道:【因為我太想把他弄髒了……只有那樣他才會徹底屬于我——】
後面的話語沒能寫完,便被一把撕去,揉作一團丢進廢紙簍。
魏晟雙手撐着桌面,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他覺得現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十分扭曲……努力平複下激烈的心跳,他将臉埋在掌心,發出低沉的、痛苦的哀鳴。
到底應該怎麽做才好?
他承受不起孤注一擲的代價,如果徹底做絕,那個人肯定會因此恨上他……那麽這世界上最後一個愛他的人也消失了。魏晟如此想着,害怕到幾乎渾身顫抖,他坐在書桌前,木然的望着筆記本上白紙黑字的欲望……在寫上一頁的時候用力太大,就算将其撕去,也會留下淡淡的筆記。
那是他無法磨滅的、瘋狂的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次又一次,魏晟告訴自己。
可到頭來,不肯放過他的,卻是那個人。
日子一天天的過,李平朗在外頭鬼混的時間也越來越多。某日趕上半夜臺風,暴雨敲擊着落地窗,魏晟坐在客廳裏,隔着透明的玻璃看向屋外深沉的夜,路邊的燈光被雨水沖刷的模糊不清,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半夜三點多。
他的小表哥還沒有回來,打電話也沒人接……趙姨從樓上下來,十分擔心的念叨着:“都這麽晚了,沒出事吧……”
魏晟再忍不住,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走向門口。
這樣的暴雨,打不打傘已經沒有區別,魏晟坐在車裏,給李平朗的幾個兄弟挨個打了電話,好不容易确定了對方所在的KTV,踩着油門迎着暴雨一路呼嘯着趕了過去。
等到了地方,魏晟推開包廂的門,就看見一群男男女女圍在沙發旁,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坐在最中心的位置,皇帝似的左擁右抱,正與一個美女激情熱吻……
魏晟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蔓延至胸口,鼻腔傳來一陣酸意,他紅着眼,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捏緊了拳頭,狠狠錘在一旁的牆壁上,發出一聲巨響。
堅硬的牆皮擦破骨節,留下褐色的血印——十七歲的少年一身雨水,濕淋淋的襯衫包裹着高挑結實的身軀,略長的黑發間,一雙眼睛确亮的出奇,刀鋒一般穿越酒池肉林,對上李平朗被醉意熏陶的雙眼。
這一刻,所有人都仿佛被那只滴血的手扼住了咽喉——沒有人敢說話,包廂裏回蕩着勁爆的音樂聲,卻無法點燃魏晟心中的火。
他緩緩跨前一步,朝着那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的大少爺伸出冰涼的手,極為艱難的擠出一個笑容,“表哥,我來接你回家……”
不等他顫抖的把話說完,李平朗卻突然回過神來,一下子笑開了,“小、小晟?你怎麽……嗝……來這裏了啊……”
說着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往前走時不知被誰的腳絆到了,一頭栽進身邊一女人的懷裏,惹得對方發出一聲驚呼。
李平朗倒沒覺得有什麽,順勢将人摟入懷裏,十分不規矩的捏了幾下,又吊兒郎當的望向魏晟,“這是你嫂子……來,叫一聲聽聽……”
那一字一句仿佛雷霆入耳,魏晟只覺得轟隆一聲,眼前一片黑暗,便什麽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