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舌頭[捉蟲]

火車“咣當當”沖出隧道,視線陡地明亮起來,顧枕瞥到鄰座女孩正略帶慌亂地收好手機。

他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有點無奈,這姑娘一路上偷拍他好幾次了。

可顧枕現在沒心情計較,他摸出手機看時間,解鎖後界面停留在備注為“許律師”的人發來的短信上。

短信內容是一個地址——霖州市晉羽山晉陽路99號。

兩天前,這位自稱許律師的人給顧枕打電話,說有人委托他将一筆財産在顧枕22歲這年轉交給他。

這筆財産,就是位于短信地址處的一棟小別墅。

顧枕打出生就沒了父母,死也不信有人會白送他一套別墅。

可許律師信誓旦旦,一再保證沒有弄錯。

顧枕懷疑,這是一種新型詐騙手段。但他考慮兩天,還是來了。

萬一是真的呢?萬一和他沒見過面的父母有關呢?

晉羽山是著名的旅游景區,顧枕第一次來,正值暖春,郁郁青山配上姹紫嫣紅的花兒,仙境一般。

顧枕一眼就愛上了這個地方。

晉陽路99號是棟造型古樸的別墅,這裏明顯沒住過人,所有物品都沒使用過的痕跡,不過還算幹淨。

許律師是位頭發花白的老人,精神頭很不錯:“按照你父親的要求,我每年都會雇人來打掃一次。”

“我父親?”顧枕霍然轉身,“您前兩天不是說,不知道委托人和我什麽關系?”

“那時候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許律師坦然道,“你跟你父親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絕對不能錯。”

Advertisement

幾乎一模一樣嗎?

顧枕心底卷起驚濤駭浪,無數問題堵在喉頭,卻說不出話來。

許律師似乎知道他的感受,拍拍他的肩膀:“但是很抱歉,關于你父親更多的情況,我也不知道了。他只是委托我照管這房子,到你22歲的時候再給你。”

許律師遞給顧枕一個文件袋。

裏面有一本房産證,身份信息的确是顧枕的。

還有一張委托書,內容和許律師所說并無二致,落款只有一個潦草的“顧”字。

委托書的背面,有一句話——顧枕,請務必守護好這個地方。

守護?什麽意思?

許律師茫然搖頭:“這二十幾年我時不時會過來看看,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顧枕拿着兩樣東西反複觀看,忽然神色一變,盯着許律師:“你大意了。”

“什麽?”許律師更茫然。

“委托日期是22年前的3月9日,可我的生日,是3月10日。”顧枕緩緩道,“也就是說,這份委托書生效的時候,我還沒出生。那麽,請問,這房産證上,怎麽會有我的信息?”

“房産證是後面開發商直接送來的。”許律師說,“不瞞你說,這份協議生效後一年,開發商才送來房産證,我當時也以為是一場騙局呢。”

顧枕:“開發商……”

“開發商老總因為行賄受賄,早吃牢飯去了。”許律師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這裏換了另一家公司接手。”

顧枕:“……”

顧枕抖了抖文件袋,從裏面掉出來一枚銀色耳釘。

樣式很普通,背面有個字母“L”,他看向許律師。

許律師說:“這東西應該是你父親留給你的。”

顧枕蹙眉:“應該?”

“關于這耳釘,他沒有任何交代。”許律師解釋說,“是他走後我才發現的,我猜這個‘L’應該是你父親的名字?”

顧枕輕輕點頭,他父親叫顧琅。

半年後。

晉陽路99號的小別墅已經煥然一新,門口挂上了一個別致的木牌——佛系民宿。

園子裏的木芙蓉正值花季,大團大團的粉白和嬌紅争相鬥豔,比天邊的雲霞還要絢爛。

顧枕将精心準備的早餐挪到花園小石桌上,迎着朝露切了塊蔬菜餅放進嘴裏,惬意地細細咀嚼。

過耳的頭發順着臉頰滑下來,阻礙了視線。

顧枕從手腕上摘下一根黑色皮筋,随手抓抓,在頭頂紮了個小辮子,露出飽滿光潔的前額,更顯眼睛黑而明亮。

“吱呀”一聲輕響,花園的小栅欄被推開,一只白色的毛團子滾了進來。

“團團,你今天遲到了吧?”顧枕逗逗白團子,将手邊一直沒動的牛排三明治推到對面。

白團子跳上旁邊的小小洗手臺,沖幹淨兩只前爪爪,踮着小短腿跳上石凳,迫不及待地捧着三明治啃了一口。

顧枕被他可愛的舉動逗得滿臉笑意:“好吃嗎?”

白團子已經咬到第三口,幸福地眯眯眼,含着食物朝顧枕艱難咧了下嘴角——那是微笑,表示好吃的意思。

顧枕伸長手臂撸了把它頭上的軟毛:“快吃完回去上班吧。”

白團子馬上低頭,囫囵将手裏的三明治咽下去。

它站直身子,在凳子上轉了一圈。

然後将一只前爪放在胸口,朝顧枕微微低頭。

雖然動作有些變形,但顧枕看出來了——它很紳士地行了個禮,表達對早餐的感激。

“行,我明白,明天早上給你煎魚吃。”顧枕眯着眼笑,“你真要遲到了。”

白團子一聳身,從凳子上跳起來,如離弦的箭越過小花園的矮牆,飛快溜進隔壁院子,蹲在門口當起了守衛。

顧枕的目光掠過白團子,落在它身後的小別墅內。

足足過了兩分鐘,顧枕才收回目光,繼續吃完蔬菜餅,又喝掉一杯牛奶,開始收拾餐具。

“噢我的上帝!我發誓我聞到了食物的香氣!是剛出爐金黃面包的味道!天吶,沒有什麽比剛起床就能品嘗美食更讓人興奮的事了!我是如此的愛你,我的甜心寶貝!”

興奮做作的腔調突兀響起,一個面容俊朗的男人從屋內出來,手裏還握着根手杖,精致但有些不倫不類。

顧枕頗惋惜地搖搖頭:“陸先生,你昨晚弄壞我的電視遙控器,作為賠償,今天沒有早餐供應。”

這人叫陸羽周,是位紅透半邊天的大明星,也是顧枕第一位租客。

不過,他的行為,實在跟屏幕裏的陸羽周差太多,甚至不像正常人。說話總帶着奇怪的翻譯腔,“上帝”“聖母瑪利亞”不離口,語氣濃烈到像服用了興奮劑。

陸羽周是在網上訂的房,入住的時候,顧枕才發現他不對勁,但他死活不願退房。

如果不是嫌麻煩,顧枕都想報警了。

好在陸羽周只定了三天房,明天就會離開。

“我以聖母瑪利亞的名義起誓!這真是太可怕了!我美味的早餐……”

陸羽周飽含激情的翻譯腔被顧枕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顧枕接了電話,眼底閃過一抹厭惡。

“上帝啊!我的甜心寶貝!你是要出去跟別人約會嗎?告訴我那個野男人是誰?我一定要拿靴子狠狠踢他的屁股!我發誓我一定會!”陸羽周就在旁邊,聽到了通話內容。

對了,陸羽周還總覺得,他跟顧枕有着某種暧昧關系。

“我有事出去一趟,鑒于你這張臉識別度太高,友情建議你別出門。”顧枕昨天花光了力氣跟陸羽周解釋他們的關系,但徒勞無功,現在他選擇做一只小聾蝦。

至于一個來景區游玩的人,不出門能幹什麽,就不在他操心的範圍了。

顧枕換了身衣服,用手機軟件叫好車,揚長而去。

兩分鐘後,隔壁別墅內走出一身材高大的男人,駕車順着顧枕離開的方向,很快到了一家名為“千味”的咖啡館門口。

據說這是霖州最高檔的咖啡館。

顧枕伸手去推門的瞬間,旁邊同時伸過來一只手去握門把,好巧不巧地握在了他手背上。

對方的皮膚粗粝,手掌寬厚,力道很大。

顧枕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抱歉。”耳畔的聲音略低,醇厚。

顧枕側目,才發現對方身材相當高大,顧枕自己也是一米八的大個子,對方比他還要高幾公分。

看到顧枕看過來,這人忙退開兩步,很紳士地示意顧枕先。

顧枕掃了一眼,并不認為這是一位紳士。

他雖然穿着低調的白襯衫,但襯衫的前襟繡了朵精致騷氣的罂粟花。

領口以下三顆扣子都敞着,露出大片蜜色肌膚。第四顆扣子倒是扣着,又被胸肌繃得快裂開。襯衫的下擺一半被皮帶鎖進勁瘦的腰內,一半懶洋洋地挂在外面。

怎麽看,都不像正經人。

顧枕推門進去,在窗邊找到自己要見的人。

那是位年近五十的男人,一身高定,有些微發福,但看着依然派頭十足。

“謝先生。”顧枕看向對面的男人,禮貌道,“抱歉,讓您久等了。”

“沒關系。”謝先生很好說話的樣子,“你喝點什麽?”

顧枕笑笑:“您給推薦吧。”

“我就知道。”謝先生得意一笑,“已經替你點好了。”

話音剛落,漂亮的女服務員體态優雅地托着一杯咖啡過來,放下時沒發出任何動靜,聲音很甜:“先生,您的咖啡,請慢用。”

顧枕道過謝,淺嘗一口。濃郁香醇,舌尖能嘗到微微的酸味,他将精美的骨瓷杯放回右手以外,不打算再喝。

謝先生挑了下眉,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慢慢品味:“早聽說小顧你有着全世界最挑剔的舌頭,怎麽?這正宗産于牙買加1800米以上藍山地區的咖啡,也不合你胃口?”

顧枕看着他眼底一閃而逝的輕蔑,将滑落臉頰的碎發別到耳後,淡笑道:“我沒謝先生那麽見多識廣,嘗不出這是不是正宗的藍山咖啡……”

他瞥了眼對方快見底的骨瓷杯:“但我能嘗出來,這家店煮咖啡的水來自城東五陽區。”

隔壁桌傳來“當”一聲輕響,顧枕下意識轉頭,剛才門口見過的“罂粟花”正放下手中的咖啡,眼神漫不經心地朝顧枕看過來。

顧枕微微眯眼,随後歉意地沖對方笑笑。

罂粟花也馬上展開一個笑臉,調皮地眨眨眼。

對面的謝先生則還是不太明白:“五陽區怎麽了?”

“五陽區是著名的養殖區,那邊的水自帶一股獨有的……有機肥味道。”顧枕看着謝先生匆忙放下的杯子,勾了勾唇。

“小顧你真是……”謝先生半晌調整好表情,擠出一個微笑,“調皮。”

顧枕一陣惡寒,看看腕表:“謝先生,您親自跑一趟,不會專為喝咖啡來的吧?有什麽事,不妨直說。”

“行,那就開門見山。”謝先生高昂着頭,“一千萬。跟着我虧不了你。”

顧枕好脾氣道:“我想,我不需要一千萬。”

謝先生面色一沉:“怎麽?一千萬還嫌少?陸羽周那種大明星,也不過幾千萬。”

從謝先生口中聽到陸羽周的名字,顧枕有些意外。

他的沉默讓謝先生誤以為是猶豫。

“看在我實在喜歡你的份上,可以再給你安排一份工作。”謝先生緩和了表情,一副大發慈悲的模樣,“保證高工資還清閑,怎麽樣?”

顧枕收回思緒,正色道:“謝先生,感謝您請我喝咖啡。不過,我這人從小就怕長輩,您是我同學的父親,見着您就跟見着我父親似的,所以……”

“你還有臉提謝解?”謝先生猝然變臉,“顧枕,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要是不答應……”

“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一道醇厚的聲音斜插進來,強勢打斷謝先生,“不願意跟我好肯定是被人威脅了,果不其然!真的被我猜中了!可惡!”

顧枕目瞪口呆地看着硬擠過來和他坐一張椅子的罂粟花先生,語言系統一時啓動失敗,張開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這家夥一臉憤怒和委屈,用一種稱得上是“纏綿悱恻”的眼神看着顧枕。

讓人瞬間腦補一出“我愛你但我被人威脅了,我不能連累你,所以我要忍痛推開你”、“我就知道你愛我,所以我來找你了,我不怕被連累”的百轉千回狗血愛情故事。

“老不要臉!連兒子的同學都不放過,臉皮比城牆倒拐還厚!”罂粟花摟上顧枕的肩,斜睨着謝先生,演技堪比奧斯卡影帝,“小枕啊,你就是太單純,被人威脅就妥協?那豈不是助長了壞人的氣焰?你對付不了,不是還有警察哥哥嗎?報警啊……”

他一臉流氓相,居然說出“報警”的話,實在讓人有點出戲。

他聲音不小,動作又大,咖啡館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這邊。

“他是誰?”謝先生的體面再也維持不住,臉都綠了。

“哎喲,這不是濱市那位零售業大亨嗎?”罂粟花不等顧枕說話,搶先陰陽怪氣地揭穿謝先生老底,“就是那位抛棄原配,讓小三和小四在大街上肉搏的謝先生!久聞大名啊!”

謝先生是要臉的人,但罂粟花顯然不知道臉皮為何物,謝先生氣得十指顫顫,最後很沒臉地走了。

顧枕有點憂心,今天這事,不會鬧上新聞吧?

“親愛的……”旁邊那位入戲的罂粟花先生輕撚他耳畔的碎發,“我們終于能在一起了……”

顧枕渾身都在冒雞皮疙瘩,忙推開罂粟花,在一衆八卦的眼神中強作淡定地離開。

罂粟花跟了出來。

“你是誰?”顧枕問。

“見義勇為的好青年。”罂粟花先生努力演出一臉正氣。

顧枕:“我有說我需要幫忙嗎?”

罂粟花:“……好吧,那我對你一見鐘情。”

顧枕轉身就走,罂粟花拉住他:“真的,我就喜歡舌頭好的。”

顧枕不僅舌頭好,身手也不錯,猛地一沉肘,精準擊中身後男人的右腎部位。

罂粟花猝不及防,痛得彎下腰,不得已松開手。

顧枕将微亂的頭發理順,氣定神閑地離開。

罂粟花擡起頭,看着顧枕悠然的背影,嘴角一點點勾起來:“顧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