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工作
【007日記十八】
【小惡龍的運氣總是不錯, 竟然撞上了最難找的觀測對象之一。
老赫全名赫爾曼·科克,也是前任監管者最高執行官,編號041。
中間似乎發生了一些事情, 他就任結束後, 自願成了遺物整理部門的部長, 奔波在亡者與亡者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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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天叢對于桑覺來說只是萍水相逢,只是隔着病房的長廊遠遠地看了一眼,感受到的只有麻木與蕭瑟。
桑覺是一只對未來沒有規劃的惡龍, 因此他從沒想過這個失去了所有隊友、斷了一條腿的男人未來會是什麽樣子。
更沒想過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是他自殺的消息。
桑覺悄悄抿了下唇。
為什麽呢?是像包滄大叔說的那樣,失去了一切可失去的以後, 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嗎?
詩薇看了桑覺一眼,随口道:“小甜心認識路天叢?”
“我不叫小甜心。”桑覺糾正道,“我叫桑覺。”
“好哦,小甜心。”
和現在占據了大多數又糙又不講究的男人相比,桑覺看起來确實很‘甜’。
“……”
桑覺想了想,還是回答了:“我不認識路天叢,只是在醫院見過。”
“斷了腿的路天叢?還帥嗎?”詩薇問。
“我不知道, 可能帥吧。”桑覺補充道,“沒有執行官帥。”
正在幫忙清點遺物的老赫瞥來一眼, 詫異道:“哪個執行官?”
監管者最高執行官只有一個,但執行官并不止一個。
即便知道大多數人都不喜歡霍延己, 桑覺還是毫不避諱:“霍延己。”
詩薇一樂:“不錯不錯, 同好啊小甜心,霍延己可是我夢中情人的第二名。”
桑覺擰起了眉, 不知道應該先介意小甜心這個稱呼,還是該介意有雌性喜歡霍延己, 或者介意——
桑覺不滿道:“他為什麽才第二名?第一名是誰?”
詩薇挑了下眉,道:“這很重要?”
桑覺想了想,好像也不是很重要,這是別人的秘密,他不該多打探的。
他看向倉庫管理員老麥,說:“我今天沒帶推車,可以改天來取嗎?”
老麥點頭:“可以。”
“謝謝你。”
桑覺轉身,想了想還是對詩薇說:“你不要把霍延己當夢中情人了,他答應我不找雌性的。”
說完桑覺又擰起眉——差點忘記了,這個星球雄性和雄性在一起也很尋常,他還得讓霍延己答應不找雄性。
總之是人都不行……動物也不行。
不然就強行把霍延己打暈帶回母星,綁在卧室的床上,替代他的抱枕。
哼。
詩薇有點想笑,一開始還以為桑覺在說大話,但桑覺表情很認真,令她不由想到最近的那些傳聞。
不會這麽巧吧?
她收起玩笑的神色,正經地問:“你真認識霍延己?”
桑覺沒回答認識,也沒否定:“我先走了,再見。”
“等等!”
剛把遺物堆進倉庫的老赫直起身,打量了桑覺一會兒,問:“你是不是在找工作?”
桑覺猶豫了下:“我确實沒有工作,但還沒想好找不找。”
出城做傭兵任務對他來說沒有好處,除非他碰到的每一個人都是霍延己這樣的重要人物,才能對007的數據分析起到作用。
但留在城裏的話,他就需要一份工作養活自己。
老赫拍拍手,嘶啞地自我介紹:“我叫赫爾曼,不過大家通常都叫我老赫,這位是我的員工詩薇,我們來自監管局居民遺物整理部門,你有沒有興趣成為我們的同事?”
桑覺老實道:“但成為監管者要先通過考試,我不喜歡考試。”
而且他是個‘畸變者’。
目前還沒有哪個畸變者成為監管者的先例。
桑覺突然感到奇怪,為什麽畸變者和監管者的身份不能共存?像遺物整理這種工作,其實畸變者來做也可以的吧?
但好像大多數畸變者都是傭兵或者軍人,其它職業很少見到。
詩薇雖然很詫異老赫突然對一個陌生人發出邀請,但還是配合道:“我們部門是監管局最忙的幾個部門之一,分配到的人手卻最少,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不是在死人家裏,就是在去死人家的路上。”
老赫點頭:“成為監管者确實要考,但我們可以招編外人員。”
桑覺有些遲疑,但耳邊突然傳來007的聲音:【建議您答應他。這份工作不錯,可以接觸到各種層次的人類。】
桑覺與老赫對視着。
老赫是個兩鬓斑白、腰背有些佝偻的老人,氣息聞起來在60到70歲之間,這個年紀對于沒有畸變的普通人來說,離死亡已經不太遠了。
他的眼神很渾濁,但渾濁背後,似乎又藏着什麽。
桑覺直白地問:“你認識我嗎?”
老赫笑了聲:“你說你叫桑覺。”
桑覺點點頭。
老赫坦誠道:“今早,我收到了一份來自霍中将的推薦信。”
“……”
桑覺懂了,這是霍延己給他找的工作。
詩薇頓時樂了:“你就是傳聞中那位——”
老赫瞥了她一眼:“別亂說。”
詩薇聳聳肩,對桑覺伸出手:“歡迎成為我的同事。”
桑覺有點糾結。
雖然007和霍延己都想讓他做這份工作,可是……
他最終伸出手,蜻蜓點水地與詩薇握了握手,道:“謝謝,我可以先試幾天。”
詩薇湊過來,小聲問:“你真跟霍延己上床了?”
“……沒有。”
桑覺下意識就想說雄性和雄性是無法上床的,可科林說過的話浮現在耳邊,可以用後面……
他低頭琢磨着,那樣會感受到快樂嗎?
人類與動物不同,動物的恩愛過程是很痛苦的,它們交配是本能,就像編好的程序,到了春天,到了特定的時間或節點,它們就該繁衍了。
而人類交配除去為了繁衍,還為快樂。
“想什麽呢?”詩薇拍了下他肩膀,“走了!”
桑覺疑惑跟上:“去哪裏?”
老赫道:“去下一家。”
桑覺跟在後面,茫然道:“我也要去嗎?”
詩薇邊走邊回頭問:“你想過兩天再工作也可以,不過我們最近真的超級忙。”
好叭。
桑覺考慮後還是跟上了他們,因為就算現在離開,他也不知道該去做什麽。
離開遺物管理處,呼吸都會輕松點。
和桑覺同步走出來的男人抱着一個紙盒子,裏面承載着他某個朋友的全部人生。他深吸一口氣,又長吐出去,大概是在勸自己放下。
右轉的詩薇頭也不回地招手:“這邊!!”
白天的主城忙碌得不像話,因為宵禁的緣故,所以大多數事情都要白天處理完畢。
詩薇手裏的死亡名單長得能拖地,她邊走邊碎碎念:“下一家……低層區13號小巷12-501,屋主叫餘人,是魚人基因畸變者。這名字……幹脆叫人魚得了。”
又是一個聽過的名字。
桑覺呆了呆:“他怎麽死的?”
詩薇意外道:“你又認識?”
桑覺說:“餘人是燈塔的工作人員,我之前去送朋友的勳章,和他說過話,他的魚鱗很漂亮。”
“收不起來的魚鱗嗎?看來是個低級融合的畸變者。”詩薇皺了下眉,“既然在燈塔工作,說明他不出城……難道是被守舊派的極端份子殺的?”
走在最前方的老赫脊背微彎,道:“不要做無端揣測。”
桑覺不解:“守舊派?”
老赫顯然從霍延己那知道了桑覺是新居民,對他不了解這些也沒感到驚訝。
“目前安全區的幸存者大致分為三個派系,一是激進派,推崇基因污染是人類‘進化’論。二中立派,堅持要保證人類的純淨血脈和基因,拒絕‘進化’,但不幹擾其他人的選擇——”
老赫對城裏的布局很了解,不用地圖或導航也依舊走得很順暢。
穿過一棟棟灰色高樓,老赫帶他們走下一道幾乎望不到頭的破敗樓梯,臺階下久了,會給人一種步入地獄的錯覺。
下面實在太陰暗了,冷風陣陣,空氣潮濕,陽光都被破敗的樓房擋住了,街上還有很多廢棄的易拉罐,很多天暴雨留下的積水還未幹涸。
餘人就住在這種地方。
走進來的第一感覺就是狹窄逼仄,兩邊牆上都鑲滿巨大的通風管道,管道基本都在住戶家的窗戶下,綁滿像刺猬一樣的鐵絲,大概是為了防小偷。
兩邊有一些老舊的鋪子,小酒館尤其多,還是那種無法進去坐坐的小酒館。
調酒師站在街邊的吧臺後面,外面擺着一排排高腳椅,酒客就坐在街邊,和調酒師或旁邊的人暢飲閑聊。
但這裏的氛圍有些詭異,準确來說,是低層區的住戶有些詭異。
桑覺跟在老赫身後,走過一個個轉口,踏上一段段小臺階,越到裏面光線越暗,也越壓抑。
他目前看到的每一個人,都和餘人一樣,是低級融合的畸變者,基因融合給他們的外表帶來了不可逆轉的影響。
幾個坐在破舊高腳椅上的男人回頭瞥了他們一眼,眼裏透着陰狠和不帶掩飾的敵意。
左邊的男人模樣最可怖,他的右半張臉都像融化的肉色物體,保持着向下流動的形态,下巴上的肉形成了水滴形,仿佛随時都會掉下來。
他的右眼球也不在眼眶裏,而是在鼻翼與嘴角的銜接處,被肉色包裹着,眼白外翻,只有一小塊眼珠露了出來。
就連他握着酒杯的右手,也因融化黏在了一起,只有大拇指能正常活動。
桑覺問前面帶路的老赫:“你剛剛說分為三個派系,那還有一種呢?”
詩薇道:“最後一個派系就是‘守舊派’,守舊這個詞可能有點美化他們了。”
老赫沙啞着聲音,緩緩道來:“他們堅持‘非我族者,其心必異,皆為怪物’,認為融合了其他基因的畸變者已經被魔鬼玷污,不配再稱為人類,終有一天,人類高貴的血統會因這些怪物而覆滅。”
“……”
詩薇繼續道:“他們對低級融合的畸變者敵意很深,有一部分高度極端的守舊派甚至會獵殺這些畸變者。”
桑覺一愣:“餘人就是這麽死的嗎?”
詩薇懶懶道:“只是猜測,畢竟城裏治安還是挺好的,除了那群總是挑事的守舊派之外。”
他們在一條巷子裏的盡頭停下,面前有條往上的狹窄樓梯,餘人就住在五樓,這裏甚至沒有電梯。
“早期低層區魚龍混雜,被罪犯、小偷、危險分子占據着,後來治安一點點好了起來,但沒人喜歡住在這種不見光的地方,低層區面積又不小,改造起來成本過高。”
三人走在昏暗的樓梯間,詩薇從包裏翻出手電筒,繼續道:“後來低層區就慢慢演變成了低級畸變者聚集地,因為在上面他們深受歧視,守舊派稱他們為‘見不得光的怪物’。”
“他們應該很難過吧。”
“比難過更嚴重。”詩薇道,“常年住在這種陰暗不見光的地方,深受歧視,又在這種随時會丢命的時代,心理都會慢慢扭曲。”
“所以我們小心點。”老赫啞聲道,“守舊派會獵殺低級畸變者,而低級畸變者平等地仇恨每一個人,無論你是不是守舊派。”
這就像一個逃不開的循環。
在普通人眼裏,低級畸變者是恐怖危險的代表,而低級畸變者因為這些歧視開始做一些恐怖危險的事,兩者的關系只會越來越惡劣,不可調解。
“霍延己上任最高執行官後,也沒能解決這個問題,因為最不可控制的就是人心。”詩薇說,“但霍延己厲害就厲害在,他上任第一件事就力排衆議,開啓了宵禁制度,這大大減低了兩方的沖突與傷亡。”
大多數沖突都是在夜晚發生的,而夜晚一旦不能外出,就像一盆涼水澆滅了仇恨的烈火。
宵禁雖然限制了自由,卻大大提高了治安,降低了城內動亂與居民的死亡率。
老赫卻道:“宵禁制度也只能治标不治本,仇恨和沖突一旦被壓抑久了,容易出大事。”
“但您在……”詩薇瞥了桑覺一眼,把話收了回去,“您不是再清楚不過嗎,他們之間的矛盾無法調解。”
“是啊。”老赫體質不錯,爬了這麽久的樓梯都不帶喘的,“可人不就是這樣嗎,不斷什麽時候都沒法齊心,內部鬥争永不間斷。”
他們順利地來到五樓,放眼望去,一眼看不見頭的走廊兩邊,是密密麻麻的入戶門,這一層最起碼住着上百個人,十分擁擠。
牆面灰敗陳舊,貼滿亂糟糟的廣告,其中自然少不了平日最常見的開鎖和黃色小廣告。
餘人家在最裏面的第三戶,只有他家門口幹淨整潔。
桑覺問:“沒有鑰匙,怎麽進去?”
“等着。”
詩薇熟練地拿出鐵絲,直接插進鎖孔,輕輕轉了幾下,就聽到咔噠一聲,她回眸一笑:“撬鎖是我們部門的人手必會技能。”
桑覺有點好奇,他只在電影裏見過這種技術。
推開門,整間屋子的布置一覽無餘,房間加上衛生間一起就只有十二平米,唯一的窗戶在床頭,小到桑覺都鑽不出去,只能透進一點淺淡昏白的日光。
原以為老卡爾的房子夠簡陋了,沒想到還有更貧窮的。
不過房間聞不到一絲異味,所有物品都擺放得很整齊,看得出來主人很愛幹淨。
“嗒”得一聲,燈開了。
老赫看了眼時間,目視前方,按下手腕上的懷表,似乎是個錄音機。
他肅穆而鄭重,嘶啞的聲音像抽拉的生鏽風箱:“坍塌歷325年12月19日上午10:43分,我作為遺物整理師來到低層區13號小巷12-501,為餘人先生收尾人生。”
對于低級畸變者來說,他們唯一會被尊稱為‘先生’的時候,大概就是這一刻。
老赫說完放下背包,道:“開始吧。”
桑覺問:“我要做什麽呢?”
詩薇扔給他一個棒棒糖,也給自己撕了一個:“小甜心第一次幹這活,可以先在旁邊看看。”
桑覺撕開棒棒糖的包裝紙,嗅了嗅後含進嘴裏,含糊道:“這些東西都要帶走嗎?”
詩薇搖頭道:“他大概是沒料到自己會死在城內,所以沒有提前委托過。只需要整理有用的東西,其他的都要丢進下面的回收箱,然後對整間屋子進行消污染處理,就算結束了。”
“那他的遺物最終會怎麽處理呢?”
“居民用不到的東西會充公,用得到的物品會出現在一月一次的慈善廣場,分發給有需要的人。”
餘人的東西不多,倒是很好整理,鞋子衣服這些東西都算遺物,可以留給一些實在買不起生活用品的人。
詩薇摘下牆上的便利貼,随口讀出上面的內容:“今天有個普通人誇我脖子上的魚鱗很好看,一時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但确實有點開心。他似乎很想要一片,如果下次有機會再見,就把家裏之前脫落的鱗片送給他,曬幹過的,摸起來不會黏膩,希望他會喜歡……”
日期是12.1日。
詩薇遞給桑覺:“不會是你吧?”
畢竟大多數普通人看到人身上長出魚鱗,就算不一臉嫌惡,也會離得遠遠的,更別說誇好看了。
桑覺摘掉嘴裏的棒棒糖,抿了下唇:“真的很好看。”
詩薇揚起唇角,嫣紅的嘴唇含着棒棒糖的末端,牙齒發出咬合的嘎吱聲:“要是所有人都有和你一樣的審美,他也許就不會死了。”
桑覺沒應聲,詩薇認為是極端的守舊派殺死了餘人。但之前霍延己說過,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不要随意揣測任何人。
牆上的便利貼不少,他一一看去。有些便利貼很舊,有些很新,交錯地貼在牆上。
【真的太可笑了,也許高層就是想把我們逼上絕路,讓一個極端的守舊派成為監管者最高執行官,瘋了吧?枉我曾經還把他當做偶像。】
這是在說霍延己嗎?
桑覺抿了下唇,好像不管是畸變者還是普通人,對霍延己的誤解都很深。
明明霍延己很好,并不極端,他只是在努力地維持秩序。
不過當年,霍延己為什麽要說出那番令人誤解的話呢?
【我告訴他們,霍延己出現在了燈塔前,來送畸變者的勳章,他們都不相信,或覺得霍延己在作秀……我心裏也隐隐這麽認為。】
【真的是夠了!今天被一個令人作嘔的胖子吐口水!這種油膩邋遢出口成髒的人都能得到尊重,憑什麽我不能?】
【又是想幹脆去死的一天,只有工作的時候才能平和的沐浴陽光……什麽時候我們也能走出低層區,尋常地走在街上呢?】
【他們說,那些所謂的高級畸變者也有罪……這些人的強大成功更加襯托了我們的卑劣醜陋。】
……
【他們說,要換一個最高執行官……我有些不安?怎麽換?】
【我想舉報他們,換一個人成為最高執行官,我們就能得到最好的待遇嗎?好像并不可以。】
最後這幾張貼紙的內容有點奇怪,桑覺趁後面的詩薇和老赫不注意,把這兩張摘下來偷偷塞進了口袋,打算帶回去給霍延己看看。
餘人住了三十年的屋子,他們二十分鐘就收拾完了,一大一小兩個紙箱。
大紙箱裏裝着餘人的衣服鞋子,還有一卷被褥。小紙箱只有成年人的兩個拳頭大,餘人的私人用品就都在那了,都是一些平日收藏的酒瓶蓋。
這就是餘人的一生。
最後就是消污染處理,污染基因在空氣中存活不長久,但以防萬一,還是要進行全面消毒。
離開的時候,老赫帶着詩薇朝裏面欠了欠身,表達最後的哀悼。
門被關上的那一刻,餘人這個名字也會被徹底地塵封在居民數據庫中,再難有人記起。
詩薇遞來一包紙巾包起來的東西:“哝,拿着。”
桑覺打開一看,是一包堅硬的鱗片,即便脫落已久,它們依舊保持着完美的光澤。
“既然他說了想送給你,那就随你處理吧,丢掉也行。”詩薇扔掉棒棒糖的棍子,“但想要收藏你就得小心點,別被劃傷污染了。”
“好的,我會小心保管的。”
桑覺收下了這份禮物,幫老赫一起把大箱子擡了下去。
這樣的遺物收取持續了一天,如果東西少,他們都多跑幾家,累在一起然後送去遺物管理處,東西多就要收一家去一次遺物管理處。
但大多數死者的遺物都和餘人一樣,一兩個小小的紙箱就裝完了。
晚上六點,桑覺終于迎來了下班。
分開的時候,詩薇給了桑覺一個工作牌:“你要是覺得這份工作還可以,明天就帶着它來A區1號監管局報道,我們一起出發。”
“我的工資是多少錢?”桑覺最關心這個。
“月薪二百五。”詩薇擺擺手,并起手指抛了個飛吻,“明天見,小甜心——如果你能幫我告訴霍長官,有位美麗的女士非常想邀請他共度一夜就更好了。”
“……”桑覺眨了下眼,“他拒絕了。”
詩薇不知道是不是沒聽見這句,跟在老赫身後消失在人群中。
熟悉的宵禁廣播再次響起,還有三個小時的倒計時。
桑覺在原地站了會兒,感覺今天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麽都沒做。老卡爾的酒水也沒領,領了也不知道該放哪。
他沒有家。
……
書房裏,正在批閱文件的霍延己第三次看了眼時間,已經八點了。沒有開門的聲音,也沒有訊息。
他站到窗戶旁,注視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們,撥了個通訊出去。
“桑覺還在您身邊嗎?”
“不在了,遺物整理處六點下班。”那邊傳來老赫低啞的聲音,“那孩子有點說不出來的怪,你要注意點。”
霍延己嗯了聲:“我心裏有數,您放心。”
挂斷後,霍延己直接給桑覺撥了個通訊過去,很久都沒人接。
就在他拿起外套準備出門的時候,通訊器裏響起了一道試探的聲音:“是霍長官嗎?”
“……是我。”
十分鐘後,霍延己出現在了老卡爾曾經經營的酒館裏。
這裏亂糟糟一片,東倒西歪一地人,多少都帶了點傷,鼻青臉腫,到處都是酒瓶碎片。
桑覺站在吧臺旁,被巡邏隊的人管制住了。
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卻不開心地移開視線。
霍延己走過去,捏過桑覺的下巴打量了會兒,淡淡問道:“喝酒了?”
桑覺悶悶道:“嗯……”
霍延己問:“為什麽打架?”
桑覺道:“他們對我動手動腳,說要帶我體驗一下多人運動——”
“好了。”霍延己臉色一冷,沒讓桑覺說完。
側身對一旁大氣不敢出的巡邏隊隊長道:“《監管法典》四十二條,對方尋釁滋事污染騷擾在先,當下做出的反擊算什麽?”
“正當防衛……”
霍延己冷聲道:“店裏不是有監控?具體怎麽回事仔細查清楚,該拘留的拘留,該罰的款一分錢都不能少。”
“是!”
他看向一旁戰戰兢兢的新酒館老板:“桌椅酒水損失你估個數。”
老板是真想說你們快走吧,可一想到一團糟的店面又肉疼,最終遲疑地報了一個數字:“差不多600幣。”
霍延己把這筆錢劃給了他,然後在衆目睽睽下牽走了桑覺。
巡邏隊有苦說不出,按理說這種情況,兩方都得帶回監管局審訊……
桑覺像是在外面犯事被家長領走的小孩子,回去的路上悶聲不吭,身上的酒香很濃,顯然喝了不少。
霍延己問:“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桑覺還有意識:“八點多了……”
霍延己淡道:“九點宵禁,為什麽八點還要喝酒?”
桑覺抿着唇,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因為我不知道去哪裏。”
霍延己停住,轉身和桑覺面對面:“為什麽這麽說?”
雖然喝醉了,但小惡龍的邏輯線還是清楚的:“你早上把背包整理給了我,還給我介紹工作,我知道你不想讓我繼續打擾你,也不喜歡和我睡覺——”
霍延己皺了下眉,還沒說話,桑覺打了個酒嗝繼續道:“但是我真的不想一個人睡在陌生的地方……很孤獨。”
“沒有不讓你住。”霍延己理了理桑覺打架弄亂的衣領,“給你介紹工作是為了讓你更了解安全區的生活,有獨自養活自己的能力,如果有天我死了——”
桑覺不高興地打斷:“你不會死的。”
霍延己垂眸,撫了撫桑覺的頭發:“人都會死的,桑覺。”
桑覺咕哝着:“可我就不會……”
霍延己沒聽清:“什麽?”
桑覺突然撲進霍延己懷裏,緊緊抱着他的腰,一聲不吭。
所有人都會死,博士會死,霍延己也會死,那他該怎麽辦呢?
他收回出發前對博士說的那句“我不怕孤獨”。
他現在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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