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襲

當枝頭最後一點殘雪融盡,陸氏的車馬準備好前往京都。

陸景昭披着厚厚的毛皮披風,騎着馬指揮着随行的仆役将行李搬上馬車。

蕭鎏霜主仆占了一輛車,葉栖漁占了一輛,三人在長長的車隊中并不算起眼。

十五輛馬車,其中有七輛放的都是陸璎珞的衣裳首飾。

“這架勢簡直是要搬家呢!”念秋忍不住感嘆一句,只看那些用度,就知道陸氏雖然身處吳郡這樣的偏遠之地,家財卻一點都不少的。

蕭鎏霜輕笑一聲:“陸俨那老家夥,打的就是把這個女兒嫁到世家的主意。”

念秋有幾分疑惑地看着她,蕭鎏霜便解釋道:“陸璎珞已到适婚的年紀,陸俨遲遲不肯将她嫁出去,不過就是待價而沽。此去京都,所為的不過就是參加瓊花宴。”

“瓊花宴?”念秋的眼神有幾分迷惑。

“你并非陳人,自然是不知道的。”蕭鎏霜的聲音如潺潺流水,将事情娓娓道來。“陳國京都有一處瓊花園,開放時最是一處好景致。幾十年前,陳國皇帝将它賞給自己最寵愛的長女。”

“那位長公主每每于瓊花開時在瓊花園舉行宴飲,時日一久,便成了慣例,即便她死後,瓊花園被皇族收回,瓊花宴都未曾終止過,只是改為三年一次。”

“那這與陸家又有什麽幹系?”

蕭鎏霜斜倚在坐榻上,姿态安然:“陸俨這老狐貍,想必是從哪裏得了一張請柬吧。瓊花宴向來有獻藝之舉,往年瓊花宴獻藝中撥得頭籌的女子,大都嫁入了世家甚至皇族。”

“以陸家的地位,陸璎珞哪怕只是嫁入京都世家為妾,對陸家來說,也是一樁好事。”

念秋皺了皺眉:“哪有上趕着做妾的!”

“陳國可不同于大雍,這裏啊,是寧做高門妾,不為寒門妻。”蕭鎏霜眼神淡淡。

大門前,陸俨的正妻握着陸璎珞的手,眼中滿是不舍,陸璎珞也是雙目含淚,滿腹離愁。

陸俨站在一旁,看着母女倆告別,抿着唇沒有言語。

他此舉的确有幾分賣女兒的嫌疑,只是世道如此,陸家想更進一步,唯有抱上世家的大腿。

璎珞相貌上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若是将她随便許配給吳郡子弟,實在是可惜了。不如前去京都,搏一個前程。

這廂母女依依惜別,卻沒人理會陸景昭是何心情。

往日他也不是沒有出過遠門,他生母常氏都會前來送行。可這一回,她卻沒有出現。

陸景昭心裏反而松了一口氣,若是常氏來了,他真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麽表情,來面對這個放棄他的母親。

瞧着行李都規整地差不多了,陸景昭策馬到了蕭鎏霜所在的馬車外,翻身下馬,溫聲問道:“女郎可還有吩咐,吳郡地處偏遠,上路之後,恐怕要兩三日才能再到城鎮。”

若是出了吳郡才發現缺了什麽,恐怕就來不及後悔了。

“你安排得很是周到。”蕭鎏霜的聲音從馬車內傳來。

陸景昭便福了福身,離開了。

念秋偷偷瞧着,待他走了,便對蕭鎏霜道:“主子,他倒是守禮呢!”

“作為一枚被放棄的棋子,我倒是很期待,他未來會如何。”蕭鎏霜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如今的話本子,不都喜歡寫些落魄少年扶搖直上,叫看不上他的人後悔不疊的故事麽?”

“他若是肯真心為主子辦事,要做到這一點還是不難的。”念秋如是道。

蕭鎏霜輕笑一聲,沒說什麽。

浩浩蕩蕩的車隊出了吳郡。

這時候,還遠在長安的某些人,不會知道,這支車隊,将給陳國京都,帶來怎樣的動蕩。

入夜,車隊停在破廟旁,燃起一堆堆篝火。

念秋服侍着蕭鎏霜用了些幹淨的水和糕餅,旁邊坐着安靜的葉栖漁,耳畔有風呼嘯,初春的夜,讓人從骨子裏透出一陣寒意。

陸氏的人圍坐在一起,出門在外,主仆之間的階級也不再那麽明顯,陸景昭随意地坐在地上聽家仆們閑聊,看不出半分架子。

車輪滾過地面的聲音在黑夜中是那樣明顯,衆人齊刷刷地将目光移了過去。

只見一輛平凡無奇的馬車從遠處慢慢駛來,護衛首領皺起眉,換了一個随時可以起身抵抗的姿勢。

荒郊野嶺,此時來了一輛馬車,怎麽能不讓人心生防備。

馬車漸漸靠近,駕車的青年沒有理會破廟中的一衆人等,徑自從車廂中扶出自己的主人。

那人看起來不過二十許,生了一雙桃花眼,神情散漫,臉上勾着一抹漫不經心的笑,讓人一看便覺得是個風流少年。

蕭鎏霜看着這個人,喃喃道:“紀羨魚...”

“主子識得此人?”念秋輕聲問。

“自然是識得的。”蕭鎏霜語氣寡淡。“孔雀臺下十大家族之一的紀家二郎君,我如何能不識得?當年紀羨魚,可是與葉家三娘有過婚約的。”

即便過了十年,蕭鎏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不過紀羨魚卻沒有注意到角落裏戴了錐帽的蕭鎏霜。

念秋聽她這樣說,頓時了然,也不敢再多問。

她們坐在角落,這番話自然也未曾被更多的人聽見。

另一邊,陸景昭主動起身,向紀羨魚作揖道:“我等乃吳郡陸氏族人,刺此行前往京都,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紀羨魚懶懶地看了他一眼,随意道:“不過萍水相逢,小郎君問那麽清楚作甚?”

一舉一動,都是一副纨绔做派。

這人好生無禮!

陸家家仆齊齊想到。陸景昭卻不生氣,反而吩咐仆人為這主仆倆騰出一些空地。

紀羨魚理所當然地受了。

仆人從馬車中拿出一塊毛皮,鋪在滿是塵土的地上,紀羨魚這才坐下。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看見戴着錐帽的蕭鎏霜,似笑非笑地對仆人道:“這黑燈瞎火的還戴着錐帽,必定是長了一張會讓人做噩夢的臉。”

他話音剛落,蕭鎏霜便轉向他的方向,紀羨魚不确定她是不是聽見了自己的話,心虛地摸了摸鼻梁。

“夜深了,主子,歇息吧。”

蕭鎏霜點了點頭,對葉栖漁道:“你也早些睡。”

念秋扶着蕭鎏霜上了馬車,到了車中,念秋才皺眉道:“主子,據說紀家二郎未入仕途,反而行起了商賈之事,産業做得極大,光憑此,便能看出此人絕不簡單。這深更半夜,他出現在這樣偏遠的地方,恐怕...”

蕭鎏霜颔首:“不錯,今晚怕是難得睡一個安穩的覺了。”

夜更深了,風吹得更急,枝頭樹葉簌簌作響,破廟中只有幾堆篝火還熊熊燃燒着。

一支利箭從遠處疾飛而來,打破了靜谧的夜。

“敵襲——”陸氏的護衛被驚醒,怒聲喝道。

閉目養神的念秋立刻坐起,從車簾的縫隙中觀察車外的情況。

陸氏的護衛在一聲高喝之後大都醒了過來,他們抓起手邊的武器,小心地将陸家兩個主人和婦孺護了起來,只是飛來的流矢還是傷了不少人。

這場襲擊來得實在莫名其妙,陸景昭皺着眉,目光掃過被仆人護在身後的紀羨魚,這人...

雖然心中懷疑,但他沒有證據,此時也不是質疑此人的好時機,首要的還是打退這些來犯的賊人。

一輪箭雨之後,穿着各式粗布麻衣的漢子提着刀沖上來,他們的打扮正像求財而來的山匪。

這些人的身手連粗通拳腳也算不上,只憑着一股熱血向上沖,可是架不住人數太多,陸家的一些護衛就算身手勝于他們,在這般情況下也出現了減員。

紀羨魚的仆人雖然只有一人,卻把他護得滴水不漏,讓陸景昭不禁再一次揣測起他的來歷。

明明有不少的人已經倒下,可握着刀殺來的山匪仿佛還是無窮無盡,陸景昭為了鼓舞士氣,主動從馬車中出來。

念秋本不想管其他人的死活,只是有不長眼的山匪沖上來,她也只能沉着臉躍出馬車,幹脆利落地将人解決。只是她再厲害,也不可能以一敵百,況且此處恐怕遠不止百人。

眼看着局勢越發難看,念秋忍不住向車廂裏的蕭鎏霜道:“主子,奴婢先護送您離開!”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主子出了事兒,否則她萬死難辭其咎!

主上...念秋打了個寒顫,不敢想下去。

蕭鎏霜的聲音還是那麽淡然:“身為紀家二郎的紀羨魚突然出現在此,今夜這些所謂山匪,大約就是沖着他來的。他既然敢出現,就一定留有後手,且再等一會兒。”

念秋咬着唇,心裏有幾分焦灼,她是真的不敢讓蕭鎏霜出半點事。

陸景昭身邊的護衛逐漸減少,剩下的人逐漸陷入絕望之中,他們今日,恐怕真要...

陸景昭俊秀的臉上殺氣騰騰,外袍上也全是血污,別人的,自己的。他緊緊握着手裏的武器,眼神陰沉,對,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在這裏!

這種時候,唯有紀羨魚還是笑着的,一雙桃花眼中風流不減,遍地血污對他來說似乎沒有任何影響。

葉栖漁蜷縮在自己的馬車中,放輕呼吸,什麽也不敢做。她只能閉着眼祈禱,希望這場噩夢一樣的殺戮快些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麽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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