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擊

月白色?

若是葉栖漁沒有記錯,今日蕭鎏霜穿的便是一身月白色衣裙。她的心驀地緊了緊。

原本要彎下去的脊梁挺直,葉栖漁雖然還低着頭,身上卻沒了那股怯懦。

“三夫人身邊的侍女連撿帕子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該罰。”葉栖漁的語氣并不重,但這改變不了她嘲諷三夫人的事實。

霎時間,三夫人連同身後幾個侍女的臉色都變了。

要知道,從前葉栖漁在她們面前可是畢恭畢敬,半個不字也不敢說的,如今卻有膽子用話暗諷于她們主仆。

“好好好...”三夫人被她氣得渾身發抖,伸出食指指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來人,給我掌嘴!”三夫人緩過起來,立刻下令道。

她身後的侍女得了命令,這就上前,揚起手就是一掌。那一巴掌就要落下的時候,侍女被葉栖漁死死握住手腕,怎麽也打不下去。

她還敢反抗?!三夫人捂着心口,只覺得滔天的怒氣要将她淹沒。

葉栖漁終于擡起頭來,她的容貌精致清麗,只是往常總是一副怯怯的神情,而今卻是雙眸如星,冷淡平靜。

“這便是陸氏的待客之道?”葉栖漁冷冷地質問。

三夫人惡聲惡氣地答:“你也算客?”

葉栖漁的神情沒有變化:“我阿姐是陸家主的座上賓,我如何不是客?”

她揮開侍女揚起的手,冷峻的目光落在三夫人身上:“還是說,陸家主瞧不上我阿姐,三夫人今日來,正是他的默許?”

“胡說八道!”三夫人立刻反駁。

陸俨作為陸氏家主,在這個家裏向來是說一不二的,他吩咐了要将蕭鎏霜當貴客看待,縱使府中無人清楚蕭鎏霜的身份,卻也一絲不茍地執行着他的命令。

三夫人雖然嚣張跋扈,卻不是真的蠢貨,她一向敬畏自己這個公爹,怎麽敢違逆他?

“看來三夫人是覺得我阿姐不該受陸家主的禮待,既如此,我便要去問一問陸家主,畢竟陸氏門庭高貴,我姐妹二人不敢高攀,還是早早離開為好。”

“閉嘴!”三夫人狼狽地打斷葉栖漁,惱怒地看了她一眼,帶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她倉皇離去的背影,葉栖漁強撐起來的冷靜終于崩塌,她方才那番話不過是在威吓三夫人罷了,若真讓她去尋陸俨質問,她是不敢的。

好在三夫人的膽子也不比她大,就這樣被吓退。

那一抹月白色的裙角已經消失,葉栖漁藏在袖中握拳的手終于松開。她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過了。

繞過假山,念秋忍不住對蕭鎏霜道:“主子,沒想到您的妹妹還有幾分骨氣。”

蕭鎏霜錐帽下的臉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置可否地說:“這陸府中倒是有不少‘聰明人’,只可惜這世上,往往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若無人暗中推波助瀾,三夫人不會出現在疏影苑外;若無蕭鎏霜态度不明,葉栖漁不會恰好碰上三夫人。

兩個女子的口角,成了一場多方暗中的博弈。至于最後,各自有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念秋跟在蕭鎏霜身邊的日子不短,自然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她沒有多言。

蕭鎏霜又道:“換了十年前,若有人敢在葉氏女面前如此叫嚣,早就被拖下去打殺了。如今,堂堂葉氏嫡女,卻要靠口舌逼退侮辱自己的人。”

她臉上揚起一抹笑,眼中是純然的諷刺。

好在葉栖漁雖然做了這些年的下人,骨頭卻還沒有完全軟掉,倘若今日她真的受了三夫人的侮辱,即便她們身上流着一樣的血脈,蕭鎏霜也會毫不留情地放棄她。

念秋輕聲道:“以主子您如今的身份,要恢複葉氏往日的榮光也不難。”

“葉氏的榮光?”蕭鎏霜嗤笑一聲,眼前恍惚出現了葉氏高高的門楣。數不盡的侍女衣袂飄然,姿态端莊地走過回廊,一身裝扮甚至不比尋常人家的嬌小姐差。家仆們來來往往,氣質驕橫,擁簇着騎裝的郎君浩浩蕩蕩地出了府門。

“葉氏——哪裏來的什麽——榮光——”蕭鎏霜聲音低沉。

這句話裏,是別人再理解不了的蒼涼。

她回來,從來不是為了什麽葉氏的榮光,她只是不允許他身負污名,死得不明不白。

他應該是風光霁月的葉家三郎,是陳國雙璧之一的骓陽君,是她溫柔可親的小叔叔,無論如何,都不該是通敵叛國,畏罪自盡的罪人葉懷虛!

雲履踏過雪地的枯枝,蕭鎏霜按了按頭上的錐帽,她這張臉再次出現在京都,不知有多少人會不得安寝。

陸家外院。

陸景程腳步輕快地進了院子,他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身上還帶着一股子未曾褪去的稚氣。

走到門前,他本想直接敲門,忽然想起什麽,又頓住腳步,整理了一番衣袍,做出一副穩重的樣子,這才敲響了門。

“進來吧。”

陸景程推門進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房中的陸景昭,親昵地喚了一句:“六哥!”

原來他便是陸景昭一母所出的那個弟弟。

陸景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無奈道:“又去哪裏瘋了?”

陸景程摸摸鼻子,眼珠子不由骨碌碌亂轉:“哪有啊六哥,我今天有乖乖看書來着!”

“你倒是先把鞋邊的泥點子洗了去。”陸景昭好笑地點點他的額頭。

陸景程捂住額頭,沖着他讨好地笑,拖長聲音喊:“六哥——家學教的東西我早都會了,先生來來回回就講那麽些東西,缺個一兩回課耽誤不了什麽的。”

“你啊。”陸景昭只能搖搖頭,随後叮囑道,“我知你天賦卓然,只是天下比你聰明的人多了去,于讀書上,你不可懈怠。”

“是。”陸景程看他肅着臉,趕緊乖乖應下。

他和陸景昭向來親近,陸俨膝下兒女衆多,陸景程又是庶出,自然得不到多少注意,從小到大,陸景昭在他生活中的角色如兄如父,聽他認真囑咐了,陸景程不敢敷衍了事。

陸景昭也沒有過多說教,有些話說得太多不見得有好處。

他回過身從書架上取下幾本書,頗有幾分鄭重地交到陸景程手中:“這是我從前讀書批注過的書籍,你拿回去看看,或許能有幾分助益。”

陸景程接過書,看着封面,不由奇怪:“六哥,這些書...先生說,我該再過兩年再看這些書才好的。”

陸景昭笑了笑:“左右我已經用不上了,你先拿回去收着,試着看看吧。”

陸景程沒有懷疑,謝過他,收了書,他又說起另一件事:“六哥,你這次送璎珞姐去京都什麽時候會回來?”

陸景昭怔了怔,而後笑道:“我也不知道,還要聽父親的吩咐。”

可能...不會再有回來的一天了...

陸景程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走神,圍在他身邊叽叽喳喳地說:“聽說京都最是富麗堂皇,陳國最好玩的東西都在京都,我長這麽大都沒出過吳郡呢!真想知道京都是什麽樣的,六哥,你這次去京都要是看到什麽好吃的好玩的,記得要給我帶回來啊!還有啊,聽說皇族嚴氏居住的孔雀臺...”

他簡直就像一只停不下來的小麻雀,陸景昭靜靜聽着,最後才摸了摸他的頭,笑着道:“好。”

“我就知道六哥最好了!”陸景昭嘻嘻笑着。

“你在家中,記得要謹慎行事,照顧好自己,妾母不易,你要多為她考慮...”陸景昭忍不住叮囑。

陸景程趕緊打斷他:“六哥,我都知道的!你這回怎麽這樣啰嗦?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和妾母的,哥,你記得早點回來才是!”

陸景昭扯了扯嘴角:“好。”

送走陸景程,陸景昭關上門,屋中只剩自己時,終于露出一身疲憊。

他和陸景程是親兄弟,陸景程從小就很依賴他,為他博一個前途,也是他這個兄長該做的。

陸景昭走到書桌後,宣紙上是一個大大的靜字。

他的手按在宣紙上,眼神卻沉沉地暗了下去。他用自己的前途換一個陸景程直上青雲的機會,可他呢?

誰來幫他?

陸景昭的笑容實在慘淡,他成全了別人,可有人來成全他?

其實他也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這是他父親的希望,也是他生母的渴求,他如何能違抗?又有什麽能力去違抗?

可有誰還記得,他也是三歲識百字,五歲通詩書?只因為他是庶子,就失去了更進一步的機會,只能為家族打理俗務。

宣紙上大大的靜字筆鋒收斂,透出隐忍的氣質,恰如陸景昭這個人。

如今他已被除族,這世上,唯有十惡不赦的罪人,才會受這樣的責罰!

他已經是個無家無族,無父無母,無親無友的罪人!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隐忍退讓,他與陸氏再無任何關系!

陸景昭拿起宣紙,将其湊到微弱的燭光旁。火舌吞噬了紙張的邊角,他揚手一揮,紙頁從空中墜落,落在地面上,被慢慢燃盡,最終只剩一抹灰燼。

這一刻,陸景昭的雙眼冷漠如霜雪。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啊!!!

小天使們康康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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