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幽芳
拱門之上, 挂着刻有“幽芳庭”三字的匾額,因為長久的風吹日曬, 已經出現裂紋。蛛網和藤蔓爬在上面, 顯出一派凄涼之景。
蕭鎏霜擡頭看了一眼匾額,再望進門裏, 空無一人, 靜得幾乎能聽見落葉飄落的聲音。
她微微勾起一個笑,往門裏走去。
長長的過道上只聽得見她的腳步聲,蕭鎏霜走得不緊不慢, 她在北北心裏默數着。
“這幽芳庭什麽時候成了寶地,讓你們一個兩個, 都往這裏來。”
蕭鎏霜停住腳步, 想, 來了。
光聽聲音,說話的似乎是個年紀不小的婦人。
“來者是客, 閣下何必躲躲藏藏, 我來此, 并無惡意。”蕭鎏霜反應淡然。
那婦人似是很不屑地嗤笑一聲:“我還沒聽說過, 這世上不懷好意的人還會主動承認的。”
蕭鎏霜根據聲音,換了方向繼續向前走去。
“那夫人是怕了我?”蕭鎏霜語氣暗帶挑釁。
婦人冷笑一聲:“不管你是誰,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若識趣,就快快退去,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這時候, 蕭鎏霜已經停在一間廂房門前,她擡手将門打開——
一只纖細的手從門裏探出,直直拍向她的心窩。蕭鎏霜腳步輕轉,側身躲開。
又是一道掌風,蕭鎏霜擡手接住,兩個人在方寸之間過了幾招,複又分開。
“閣下既無傷人之意,不如同我好好談談。”蕭鎏霜好整以暇地道。
就在方才交手幾招,她能感覺出這婦人并無殺意。
婦人站在她面前,面容冷峻。
蕭鎏霜打量着眼前的人,發髻灰白,穿着并非宮女,更不像妃嫔。眼角嘴邊雖然已經有了細紋,卻仍然掩不住一身風華,從五官中依稀能辨出年輕時的美貌。
她打量婦人的同時,婦人也在打量着她。
“葉栖凰?”突然,婦人面色古怪地叫出這個名字。
蕭鎏霜心裏一沉,面上卻未曾表現出來:“閣下是?”
婦人卻好像沒聽見她問話一樣,自言自語道:“葉家原來還有人幸存…也對,那麽大的葉氏,豈能沒有一點保命的手段…”
她自言自語着,忽然又吃吃笑了起來。
這樣看起來便有些瘋瘋癫癫的,蕭鎏霜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閣下?”蕭鎏霜提高了聲音。
婦人像是終于反應過來,蕭鎏霜還在她面前,慢慢收起了笑,冷着臉對蕭鎏霜道:“三日後子時,你來此處。”
“我為何要聽你的?”
婦人神色不改,向蕭鎏霜扔出一塊木牌。
那上面只刻着一個葉字,卻讓蕭鎏霜瞬間變了顏色。
只因這個字,乃是當日她小叔叔親筆手書,這木牌,代表的是他身邊暗衛的身份!
她緊緊握着木牌,不讓自己露出驚駭的神情。若她真是小叔叔的暗衛,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孔雀臺中?
當日小叔叔手下的人,有多少已經殒命,又有多少僥幸逃得性命?
就在她低頭沉思的短短一刻,婦人已經進了門,将門重新關上。
“你想知道的,三日後子時,到這裏來,我自然會都告訴你。”
蕭鎏霜看着緊閉的房門,眼神幽深。
春末的陽光很是溫柔,撒在湖面上留下一池碎金。微風拂面,水波粼粼,池中的蓮葉蒼翠,大片大片連在一起,若是到了夏日,大約就能見到滿池蓮花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處。
“墨書,你可知道幽芳庭?”難得休息一日,蕭子垣帶着蕭鎏霜到教坊外的小池塘垂釣,還附帶了一只小跟屁蟲。
嚴書辭告訴蕭鎏霜自己是五皇子身邊伺候筆墨的太監,名字叫墨書。但這些日子,他給蕭鎏霜帶的糕點都是禦膳房供上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太監,可拿不出這樣的點心。
就算那位五皇子再寬容大度,也不會讓自己身邊的宮人這般放肆,除非,這小太監就是所謂的五皇子。
因着猜出了嚴書辭的身份,蕭鎏霜對他的憐愛之情不免也淡了不少。只是他願意瞞着身份待在自己身邊,蕭鎏霜也懶得揭穿,只随他開心。
因着嚴書辭與自己長子蕭禦年紀相似,蕭鎏霜對的态度他還是相當寬容。
嚴書辭有些奇怪:“姐姐問那地方做什麽?那是冷宮,平日裏從不會有人去的,只有犯了錯的宮人才會被貶到那裏。”
“我受人所托——他家女郎是前朝妃嫔,被貶入幽芳庭中,至今不知生死。”蕭鎏霜信口胡謅道。
嚴書辭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前朝的事我就不大清楚了。不過我聽小太監們說,那裏荒涼得緊,若是需要什麽,就得拿錢請外面的人送進去,若是有銀錢在手還好,若是沒有,便過得極慘。”
“被貶去那裏的宮人幾乎都沒有出頭之日,還要幹着最苦最累的活兒。”
蕭鎏霜認真聽着,見她感興趣,嚴書辭便繼續道:“我父…當今陛下仁慈,幾乎沒有将人貶入過幽芳庭,如今幽芳庭裏的,應該都是先帝時的舊人。”
好險好險,差點又說錯話了!嚴書辭心有餘悸。
蕭鎏霜見他這樣,彎了彎嘴角。
先帝…若是那婦人是被嚴玉關那老賊關進幽芳庭的,那他知不知道婦人的身份?若是知道,為什麽不殺了她?他連小叔叔都下得了手,沒理由會放過一個暗衛。
若是不知道,這些年,婦人留在宮中做什麽?
蕭鎏霜只覺得一團亂麻,當年舊事,越發撲朔迷離。
夕陽西下,餘晖将天邊雲霞染得通紅,美不勝收。
滿池蓮葉碧綠,蕭鎏霜看着,哼起了陳國的小調:“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蕭子垣提起魚簍,這一下午,還是釣上了兩條魚。将魚竿扛在肩上,他牽起蕭鎏霜的手,就像世間最普通的夫妻一樣。
嚴書辭羨慕地看着,這大約就是他幻想裏,爹娘應該有的模樣。
蕭鎏霜見他眼巴巴地瞧着,想到自己的阿禦,一時心軟,主動牽住了他的手,三個人在夕陽的餘晖裏,慢慢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