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祝蔚認床,這一晚睡得并不踏實,半夜醒了兩次,等早上五點半就徹底醒了,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着,只好先去洗臉。

外面陰雲密布,屋裏也灰蒙蒙的,體感溫度不高。

北方立秋之後,日出變得一天比一天惰怠,雖然如此,但每到冬季,充足的供暖讓很多南方人心生羨慕,最熱的時候室溫高達二十八九度,祝蔚總在大學宿舍被凍得瑟瑟發抖的時候最想念故鄉。

洗漱完出來,祝蔚朝樓下望,阿宇面朝裏側躺着,身上蓋了一條淺灰色的毛毯,兩條長腿露在外面,伸出沙發一截。

手機鈴聲持續響起,祝蔚見阿宇沒有醒的意思,她蹑手蹑腳走到茶幾旁,身子剛往下探,阿宇忽然翻過來,一把抓住她手腕。

“幹嘛?”

要醒不醒的慵懶聲音,在破曉的清晨裏清晰柔軟,祝蔚動動手指,一股燥熱從臉頰傳到耳根。

“你鬧鐘響......”

“知道了。”阿宇手松開,搭着額頭,貌似有點起床氣。

祝蔚不說話了,悄悄爬上樓,坐在最上面一層臺階,無措地發愣。

沒過兩分鐘,樓下傳來響動,祝蔚探頭,看見阿宇頭枕靠背坐起,毛毯掀開堆到一旁,似乎還很困倦。

祝蔚感覺過意不去,昨晚飛機的确到得晚,家裏突然多個人,阿宇肯定不自在,可轉念想到趙敬淳,又覺得一切理所應當。

洗手間門關了又開,随着打火機清脆的響聲,阿宇點了根煙,說:“有個葬禮我要代趙哥去一下,你自己在家可以嗎?”

葬禮?怪不得鬧鐘定這麽早......

祝蔚走神了,可阿宇卻誤以為她不想,又補了句,“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去,等結束我帶你直接去公司。”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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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宇向樓上望了眼,問:“你有深色衣服嗎?”

她身上穿的外套是姜黃色,實在不适合葬禮場合。

“有,我換一下。”

祝蔚從行李箱掏出一件輕薄的黑色針織裙,換好從洗手間出來,看見阿宇站在床邊,正在系西服扣子,除了白襯衫一身黑色,這麽一看兩人穿得還挺搭......

系完他先下樓,抓起茶幾上的鑰匙和手機,去門口穿鞋。

穿到一半,扭頭看向還杵在原地愣神的祝蔚,“怎麽不動?”

“哦。”

經過短暫接觸,祝蔚感覺阿宇不是個脾氣好的男人,起碼沒什麽耐心。

......

清晨這個時間出行的人不算多,兩個電梯都停在一樓,阿宇瞄了眼旁邊的祝蔚,多數女生在身高一米九的他面前都會顯得嬌小。

手中鑰匙遞過去,“放你那。”

說完塞到祝蔚手裏,他則雙手插兜,一副與他無關的模樣。

祝蔚低頭,一個鐵圈,一把鑰匙,簡單得像被拴在工廠門口的狗狗。

她面色平靜地把鑰匙送回去,“自己拿。”

察覺旁邊目光熱烈,祝蔚轉頭,“怎麽了?”

阿宇收回視線,在電梯打開的一瞬笑了聲,他算完全醒了。

......

外面陰雲減少,天光放亮,用于供暖的大煙囪伫立在前方不遠處,再有兩個月就能開工吞吐“人造雲”了。

走出小區大門,阿宇把車鑰匙扔給祝蔚,說:“先去車裏等我,我馬上來。”

經過一夜,路邊停了很多車,祝蔚有點不記得阿宇昨晚停哪了,只能用鑰匙試,走了幾十米終于找到。

她沒上車,望着阿宇離開的方向,站在路邊等。

很快他回來,手裏多了兩瓶咖啡,遞給祝蔚一瓶後叫她上車。

也許是趕時間,速度有點快,加上清晨良好的路況,即便單手搭方向盤還是開得很絲滑。

大概開了不到半小時,車拐進位于鴨綠江北街的殡儀館停車場。

阿宇擰開瓶蓋,喝了幾口咖啡,說:“你在車裏等吧。”

祝蔚解安全帶,“我出去透口氣。”

“不害怕嗎?”

她望着窗外淡淡一句,“太陽出來,鬼神就回去休息了。”

那些用來哄騙小孩子的故事,在祝蔚看來不過是一物降一物,沒什麽可怕的。

阿宇看了她一眼,默許,兩人一起下車。

點了根煙,阿宇朝對面樓走,半路遇到兩個人,他停下來,互相說了幾句話,應該是認識。

祝蔚倚着車門,鞋尖輕踩一粒石子滾來滾去,她不想對這個剛認識的男人産生好奇心,卻又忍不住猜想死去的人和他,或者和趙敬淳是什麽關系。

站了會兒,祝蔚打開車門坐進去,留一小道縫隙,休息透氣兩不誤。

旁邊開過來一輛黑色賓利,停車後連續響起用力關門的聲音,隔着車窗,祝蔚看見兩個男人。

“五哥,遠遠看一眼得了,別露面。”

“我有分寸,放心,一會兒我自己回去,不用管我。”

視線之處看不見臉,但憑穿着感覺年紀都不小了,起碼四五十,他倆也往阿宇剛才的方向走,可能是來參加同一場葬禮,但兩人一前一後隔得有點遠,像不認識一樣。

雖然匆匆一瞥,但祝蔚注意到從副駕駛下來的男人,左手虎口處有個紋身,圖案類似祝蔚小時候在夜市看到擺地攤的人賣的桃木劍,而且紋得年頭有點久了,邊緣顏色很淡。

看來年輕時也曾放蕩不羁,還信點什麽......

停車場相繼又開來很多車,每個下車的人,不管上一秒在車裏心情如何,下車後臉上都會轉換成同一種凝重的氣氛,貌似這樣才能與當下場合相符。

有幾位看起來真的很難過,眼角挂着眼淚,互相攙扶着,好像下一秒就要跌坐地上,問天地讨不公。

祝蔚沒有過這種感覺,奶奶去世的時候她還小,爺爺因為在監獄服刑,很多年沒在家,感情嘛,有,但不多,所以在他葬禮上,祝蔚一滴眼淚沒掉。

不能感同身受的結果就是匆匆一瞥,各自喜悲。

......

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阿宇終于回來,不過身旁還跟着一個男的,他胳膊上帶着孝紗,應該是直系親屬。

“斌哥,回去吧,趙哥說等回來再來看你。”

“老趙也是,這麽多年關系了,我知道他忙,還折騰你一趟。”

“客氣了斌哥,我也該過來。”

男人還要說什麽,忽然瞥到後車座的祝蔚。

“這是......女朋友啊?”

阿宇一時把祝蔚忘了,看到她才想起來,趕忙否認,“不是。”

“大清早一起出來,不是女朋友是啥,有好事還不告訴斌哥!”

“我妹。”阿宇信口胡鄒。

既然變成“妹”了,祝蔚不得不下車,沖斌哥點點頭。

“斌哥,我走了,改天和趙哥一起吃飯。”

“好嘞,阿宇慢開啊!”

斌哥擺擺手,轉身小跑回去。

阿宇右臂搭向車門,左手拇指勾着腰帶把襯衫往裏塞了塞,“餓嗎?”

“有點。”

“腳。”

祝蔚低頭,把腳收回車裏,車門“嘭!”地關上。

......

離開殡儀館,大概又開了半小時,阿宇把車停在一處街邊,祝蔚聽到一聲“下車”,跟着下去。

“去哪?”

站在樹下,阿宇沖她挑挑眉,“吸粉。”

祝蔚腳底一頓,什麽東西?!

報了“鑰匙鏈之仇”,阿宇終于回應一個明朗的笑,“吃早飯。”

看到他笑,祝蔚不禁想起昨晚給他貼藥那一幕,果然有求于人的時候最溫順。

穿過路口,拐進巷子,阿宇在一家店前停下,牌匾上寫着——南寧湯粉王,光聽名字就很霸氣。

店門四敞,吧臺上落了一層浮灰的音箱正在放歌,前奏過後熟悉的歌詞唱出來,是王菲的《人間》,祝蔚初中時第一次聽,那時就已經是一首老歌了。

走進店內,一聲自動播放的“歡迎光臨”傳來,毫無情緒波動,與之相比,祝蔚更想聽老板随口說的,管他高興不高興,起碼是能感知溫度的話。

“兩個小碗。”

阿宇說完找空位坐下,又扯過凳子扔到祝蔚腳邊,“托你的福,我好多年沒這麽早吃過飯了。”

雖然穿着一身西裝,卻跟眼前的煙火氣不怎麽違和,祝蔚瞟了眼他下巴上的胡茬,淡淡回一句,“不客氣。”

說完坐下,膝蓋頂到了什麽,祝蔚彎腰,看阿宇那兩條長腿往回縮了縮,有點無處安放。

食客陸續到店,把周圍空桌都坐滿了。

湯粉很快端上來,阿宇從筷籠拿出兩雙筷子,扔給旁邊人一雙,又跟服務員要了兩瓶水。

祝蔚發現他總是喜歡“扔”東西,以彰顯他的不在意,或者說是被迫做那樣的事......

湯粉味道不錯,祝蔚在廣州經常吃,學校外面就有,挨着全家便利店,有時候食堂吃膩了,寝室組團出去嗦粉,方便又節省時間,雖然味道和面前這碗完全不一樣,一個清淡一個濃厚,但各有各的特色。

“吃完我要到公司處理點事,你想跟的話就去,不想可以回家。”

阿宇吃得很快,吃完放下筷子問祝蔚。

“方便的話我就跟着。”

如果趙敬淳那邊過來,她随時可以見面,左右必須得走個過場,早見完早利索。

阿宇點點頭,喝光瓶中水。

祝蔚沒什麽食欲,本就小碗的粉只吃了一半。

“走。”

阿宇扯了張紙巾起身去櫃臺付錢。

店外,祝蔚仰頭望着頭頂泛黃的枝葉,還有樹後擎天的煙囪,有一瞬堕入放空狀态,什麽也沒想,只覺得有點孤獨。

音箱裏王菲這首歌還在單曲循環,“天上人間,如果真值得歌頌,也是因為有你才會變得鬧哄哄,天大地大,世界比你想象中朦胧,我不忍心再欺哄,但願你聽得懂......”

阿宇忽然出現在眼前,枝桠被他的臉遮擋,變成另外一種賞心悅目的替換。

作者有話說:

有讀者問我,所以解釋一下,“引子”的章節內容是獨立的......等到三十幾章會銜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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