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上七點,機場到達大廳,祝蔚和阿宇一起等人。

站在人群之外,祝蔚倚着扶梯旁的玻璃圍欄,看不到出口,只能寄希望于個子高的阿宇,随時等他傳喚。

“等下接到他們,我先和趙哥說幾句,然後安排你倆在車裏,或者外面聊,随你便,聊完你打車回我那,我可能得送趙哥回去。”

“......”

從昨晚到現在,他說話最多的一次,祝蔚聽完覺得他盡力了。

“你怎麽沒拿花?”

祝蔚見阿宇兩手空空,問他。

“昨晚那束是老杜買的。”

送花實在不是他的風格。

面前幾人推着行李箱走過,祝蔚又問:“你多大?”

“二十八。”

“結婚了嗎?”

阿宇斜睨她,忽然這麽能聊?

“跟我聊天能讓你轉移注意力嗎?”

“目前還行。”

“沒結婚,沒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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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上面的問題祝蔚完全不感興趣,她真正要問的是下面這句,“趙敬淳有情人嗎?”

阿宇不打算回答,他摸摸兜裏的煙盒,想起公共場所不能抽煙,手又垂下。

“這麽多年,肯定找了。”

答案清楚,多餘一問。

“趙哥說過,他這輩子不會再婚。”

祝蔚冷笑一聲,“離婚手續都沒辦,和別人怎麽結。”

阿宇沒接話,眼前常旅客來來往往,為情,為錢,總奔着什麽,如他一樣。

趙家當年的變故阿宇不太清楚,只知道趙敬淳老家有妻女,卻對她們很少提及。

“出來了。”

看見熟悉的身影,阿宇快步往前走去,祝蔚卻挪不動腳。

迎面有兩個男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但祝蔚一眼就認出了趙敬淳,即使本人比照片裏老了許多。

他失蹤之後,所有和他有關的東西都被祝女士燒了,祝蔚曾在爺爺的老房子見過一張僅存的全家福照片,年輕時候的趙敬淳确實長得很帥,也确實渣。

碰面的三人說了幾句話,另外一個男人先離開,然後阿宇回手指過來,祝蔚和趙敬淳對視了。

時隔多年,父女以這樣的方式相見,相比等待時的緊張感,此刻祝蔚心裏有種死灰般的平靜。

快五十歲的男人竟然保養得和四十歲差不多,看來有錢真好。

祝蔚眼前浮現她媽那張蒼老的臉,如果兩人現在站在一起的話,應該沒人會猜他們是夫妻。

“蔚蔚,長這麽高了。”

走近,趙敬淳打量着自己的女兒,笑裏有幾分慈祥,但祝蔚感覺趙敬淳的笑很刻意,他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慈祥而已。

阿宇過來,“趙哥,我們先出去吧,外面聊。”

“好。”

趙敬淳獨自走在前面,阿宇陪祝蔚随後。

她又恢複最開始見到阿宇時的樣子,一天時間培養起來的熟絡頃刻間蕩然無存。

阿宇知道她情緒不好,什麽也沒問,等在停車場找到趙敬淳的車,他上前和趙敬淳說了幾句,又走回祝蔚身邊,“去吧。”

停車場昏暗的路燈和眼前氣氛很搭,像是地平線最後一絲光亮投射在一潭死水中央,對兩者來說都是盡頭,毫無生氣。

“蔚蔚。”趙敬淳欲言又止。

“你我也不熟,叫我祝蔚吧。”

趙蔚和祝蔚還是有區別的,雖然是同一個人。

見祝蔚明顯反感這一套,趙敬淳開始切入正題,“阿宇帶你去公司了嗎?”

“嗯。”

“運營助理要休産假,你頂她的位置。”

“......”

今天和室友聊天的時候還被問做什麽工作,雖然很多實習生都從打雜做起,但祝蔚怎麽都沒想到會是阿宇的助理。

一個初入職場的菜鳥,給一個日常冷臉又不好惹的領導當小工,她能活幾天?而且從昨晚到現在,祝蔚對他的态度......

“不想幹?”

“......可以。”

趙敬淳想了想,說:“你先住阿宇那,離公司近,他有其他地方住,還有,公司除了我和阿宇,只有老杜知道你的身份,他倆不會對外說,嗯......別多想,我只是覺得說了對你學東西沒好處。”

趙敬淳畢竟是董事長,如果員工都知道祝蔚是他女兒,那明裏暗裏肯定會議論,即便虛心假意,也存在一定庇護,确實對增長社會閱歷有弊端。

“你放心,我不說。”

趙敬淳盯着她的眉眼,又笑了下,這一次他笑得真心,因為祝蔚順從了他的心意。

回手把阿宇叫過來,趙敬淳拍拍他肩膀,對祝蔚說:“以後阿宇就是你哥,有什麽事直接找他就行。”

這是從哪論的親戚......祝蔚撥開被風吹動的頭發,看向阿宇,“需要我叫你哥嗎?”

他淡淡回應,“随你,我都行。”

“那就不叫了。”

趙敬淳看出自己的女兒有點個性,他笑了聲,“聽阿宇說你不想和我吃晚飯啊?”

他倒如實轉達......

祝蔚回答幹脆,“不想。”

“好,那就不吃。”

“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祝蔚冷漠離開,剛走兩步想起什麽又停住,轉回來,“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你問。”

“離開這麽多年,你回去看過我嗎?”

祝蔚不想知道答案,只是單純說出來而已,她轉身順着出租車指示牌方向,從兩車縫隙間穿過去,留給趙敬淳一個單薄而倔強的背影。

但凡他還有點良心,都不會對祝蔚的話無動于衷,某種意義上,祝蔚是想折磨他。

身後,趙敬淳對阿宇說了句什麽,他快步追上祝蔚。

“等等!”

祝蔚埋頭,把眼淚往回憋,“幹嘛?”

“趙哥讓我送你回去。”

“不需要。”

和昨晚的态度如出一轍,阿宇不想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和祝蔚理論,直接拉她去找車。

“放開!”

拉扯間祝蔚拽住他中指,轉身向後用力掰,誰知阿宇順着力道旋轉手腕,反過來把她手指攥住。

“欺負人......”祝蔚皺着眉頭,聲音發顫,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來,雖然談不上疼,但裝得到位。

阿宇被她“精湛”的演技哄騙住,手放開,有點無奈,“姐姐,誰先動的手?”

“我比你小七歲,別叫我姐。”

“妹......”

“滾!”

脫口而出的瞬間祝蔚立馬後悔了,因為她猛地意識到之後幾個月面前這個男人是她的頂頭上司。

但意識是一回事,道歉是另一回事。

過招結束,祝蔚在前面走,阿宇在身後跟,看來非送不可。

循着來時的印象,她先阿宇一步找到車,天空景象倒映在擋風玻璃上,灰白色雲朵随風緩慢移動,祝蔚被吸引過去,呆望。

阿宇打開車門,把愣神的祝蔚塞進副駕駛。

......

機場高速上,每一輛車都在疾馳。

聽着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祝蔚保持沉默,夜色在身後不斷倒退,她始終望着窗外,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

阿宇是她萍水相逢的人,談不上交情,即便她有心傾訴,阿宇也不會喜歡聽一個陌生人的無病呻吟。

她敢斷定......

開進市區,十字路口紅燈,阿宇搖下車窗點了根煙,煙霧順着縫隙刮出去,他倚着靠背,側臉隐匿在濃厚的夜色中,有些渾濁不清。

但和昨晚接祝蔚時相比,此刻的他放松許多。

忽然腿上扔過來一包紙巾,祝蔚低頭看了看,“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你?”阿宇竟然笑了聲,“不是活得挺好嗎?平安長大,念了大學,很多人連這兩點都做不到,你還想要什麽。”

看似不中聽的話,在這個平常的一天,卻給了祝蔚最大的安慰,如果換做別人這麽說可能不太舒服,但放在阿宇身上感覺就對了。

綠燈亮,車子繼續往前,阿宇沒開導航,看起來輕車熟路。

“你是本地人嗎?”祝蔚問。

“不是。”

阿宇對出生地沒什麽印象,小時候他爸因為做生意在外面欠了很多錢,之後父母離異,媽媽帶走了姐姐,而爺爺奶奶為了躲債,把他從東北老家一路帶到廣西南寧,也許是逃得足夠遠,讨債的人才沒追上來,後來爺爺因病去世,他便和奶奶相依為命,至于他爸,早在他們來南寧前一個深秋的夜晚,被打死在胡同裏......

七歲那年,奶奶突發腦溢血離世,阿宇守着遺體待了兩天,直到被鄰居發現。

南寧一個親戚也沒有,阿宇對老家本就沒有記憶,離開後徹底斷了聯系,自此開始了漫長的孤兒院生活,直到十六歲,在飯店當服務生的他被趙敬淳撿走,從南寧帶到這裏......

沒錯,是撿。

那一年趙敬淳到南寧考察項目,吃飯談事的空隙發現身旁這個服務員長得雖然瘦高,但幹活麻利,很機靈,模樣也好,所以想弄到自己身邊。

當趙敬淳去後廚找人的時候,阿宇正窩在洗碗池旁邊的矮腳凳上喝粥,對視的一瞬,趙敬淳說:“小夥子,你跟我幹吧,我能讓你頓頓吃好的。”

于是這句廉價的施舍成為阿宇跟他走的理由......

“想哪天上班?”

阿宇問得随意,但随意的背後卻彰顯祝蔚的身份和其他人不同。

“我可以自己選嗎?”

“說說看。”

她想了想,“下周一?”

“行,正好和大海交接,有什麽不會的盡管問,她很有耐心。”

沒耐心也伺候不了你吧?

祝蔚不确定能不能當好助理,她心裏祈禱阿宇不要在辦公室公然吼她,如果那樣,她肯定會吵回去,然後連夜收拾東西滾回廣州,就算要飯也不再來。

“老杜跟你說了吧,趙哥身體......”

“我今天沒把他怎麽樣。”

最狠的話無非是最後一句,但在祝蔚看來未必能傷到趙敬淳。

“知道,希望你保持。”

“盡量。”

阿宇斜睨她一眼,“要是恨他就好好實習,什麽都不會以後還得靠他。”

祝蔚淡淡回應,“我不恨他。”

“恨不恨的,你心裏清楚。”

“......”

祝蔚不想争論這個,“你叫什麽名字?”

“你可以叫我阿宇。”

“在公司也這麽叫?”

“嗯。”

阿宇......祝蔚小聲念了一遍。

“我要去辦點事,很快,辦完送你回家。”

“你忙你的,就當我不存在。”

車子再次停下來的時候,隔着車窗,祝蔚看見一棟黑黢黢的建築,上面只有兩個字散發着清幽的冷光,像是漫天黑幕裏唯一的一顆星。

“恰西。”

這風格不會是夜店吧?

作者有話說:

大家還好嗎?注意身體,茍住!

另:感謝追連載的各位親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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