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祝蔚萬萬沒想到,阿宇把她叫過去竟然是為了對付那位被開的財務。
“你...你再說一遍?”
恰西門口,祝蔚看着阿宇有點結巴。
“卿松說,王姐在我辦公室哭了一天,我實在應付不了這種情況。”
冷酷男一個,你确實不行......
祝蔚還在掙紮,“那我就能應付了?”
實習不到一個月時間,雖然和阿宇熟絡了些,但因為趙敬淳的緣故,她刻意按耐對阿宇的好奇,兩人日常除了對接工作很少說別的。
“恰西是我的店,公司知道的人算你在內不超過三個,以後辛苦你兩邊跑,公司給你多少,我給你一樣的。”
不超過三個......誠意可謂非常明顯,不答應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祝蔚一腳在旁邊花壇土裏踹了個坑,“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趙敬淳的意思?”
阿宇盯着那個坑,“我的。”
“成交。”
祝蔚突然這麽痛快,把阿宇弄笑了,“你知道公司給你多少嗎?”
“不知道。”
“五千,實習生拿這個工資不低了。”
“這不是公司明碼給實習生的工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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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宇一愣。
祝蔚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她一個二本準畢業生,普普通通又沒什麽過人的技能,琴棋書畫一概不會,要不是因為趙敬淳,她可能賺得更少。
“走吧,再不進去王姐怕是要昏了。”
阿宇轉身走進恰西。
祝蔚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氣,哄人她不擅長,可以說在這方面完全零經驗,從小到大獨處慣了,沒人敢惹她,也沒人想惹她。
但如果阿宇把這當成對她的一個考驗的話,她肯定要試試。
......
和上次來的喧嚣相比,此時的恰西一片安靜,夜店營業黑白颠倒,現在的時間,大部分人還沒來上班,只有幾個服務生在收拾衛生,往店裏運酒,傍晚昏黃的光線照到酒櫃一角,有種燈紅酒綠後的極致蕭瑟之感。
祝蔚跟着阿宇走到辦公室門口,然後他留下一句,“你去吧,我到隔壁等你。”
聲音低沉,在昏暗的走廊裏如同一盆冷水從頭頂潑下,讓祝蔚瞬間清醒了,她看着阿宇走到隔壁房間門口,輸入密碼後進去。
可能是放錢的地方,譬如財務室,要不然弄什麽密碼。
門推開,沙發上坐着的王姐還以為是阿宇,滿臉期望地擡起頭,沒想到不是,轉瞬又是明顯的失望。
祝蔚坐到阿宇的老板椅上,不說話。
“你是......”王姐抽抽嗒嗒,看樣子确實哭了很久,但遠沒有一天那麽誇張。
“阿宇來了嗎?”祝蔚問。
“沒有,我也找他。”
“小子跑哪去了?!”祝蔚語氣漠然,雙腿搭在桌上,晃來晃去,卷發貼着臉頰垂在胸前,神情看起來非常惆悵,又隐約帶着一股強烈的怨氣。
王姐側身,警惕地看着祝蔚,“你怎麽進來的?大堂沒人攔你啊?”
“偷溜進來的,找阿宇讨債。”
“讨什麽債?”王姐瞪圓眼睛,“恰西一直都盈利,從不欠外面錢,連員工的工資也每月按時發放,該交的稅一分不少。”
祝蔚看見桌上有個煙盒,是阿宇抽的牌子,她拿過,捏來捏去,吊足王姐胃口。
時間差不多了,祝蔚放下雙腿,說:“他肯定不會什麽都讓你們知道啊,欠我老板那麽多錢,恰西撐不了多久了,你和阿宇什麽關系?員工嗎?能不能幫我找到他?今天不還錢,我就找人把這店砸了!”
“我......”王姐擦了把眼淚,“我和他不熟,先走了。”
說完捏着手裏的包,起身飛快出去。
人走了,祝蔚卻看着煙盒發愣。
過兩分鐘,阿宇推門進來,“走了?”
“嗯。”
“還會再來嗎?”
“不知道。”
祝蔚後知後覺自己坐的是“老板”位置,趕忙站起來去沙發那邊,“要是恰西給我安排的都是這樣的工作,那我幹不了。”
阿宇拿過煙盒,抽出裏面最後一根煙,點上,“怎麽勸的?”
“不告訴你。”
他笑了聲,“我不會刻意給你安排,要是碰上了只能說明你運氣不好。”
祝蔚沒回應阿宇,盯着煙盒看了兩秒然後開門出去,也沒說去哪。
等再回來,她手裏捏着一包玉溪,随着門打開隔空扔給阿宇。
“怎麽給我買煙?”
“車上和辦公室的都抽完了。”
“就因為這個?”
祝蔚猛地想起大海臨走前給她留下的最後一句忠告——跟宇哥最好不要撒謊,他喜歡真誠的人。
“我覺得抽煙可以讓你看起來有人性一些。”
你在說我沒人性?阿宇哼笑一聲,并不認同。
找到外包裝封線,繞一圈撕開,“是在旁邊便利店買的嗎?”
祝蔚點頭。
“那也是我的店。”
祝蔚一愣,才想起來那家便利店的門臉其實是恰西的一部分,外裝修一模一樣......敢情她花自己的錢買煙給阿宇,還讓這位老板賺了她一筆?!
“晚上請你吃飯,想吃什麽?”
看來阿宇想彌補一下。
“不了,我回家做。”
“你平時都在家吃嗎?”
“嗯。”
祝蔚說話離開,阿宇把煙盒和車鑰匙拿上,跟出去。
穿過大廳時吧臺處圍着幾個男人,其中一位瞥見阿宇,指過去,把大家注意力都轉過來。
阿宇停下,打頭的郭總他很眼熟,因為是茜玥的金主,也是恰西常客。
祝蔚見幾人氣勢洶洶奔向阿宇,吧臺裏有個男人出來阻攔,陌生面孔,不是上次來見的那位花臂男。
“你去車裏等我。”
阿宇把車鑰匙塞祝蔚手裏。
她不動。
“去啊!”
祝蔚被他突然擡高的音量喊得一激靈,那個工作人員模樣的男人過來把她帶走。
......
“郭總,今天來得早啊,還沒營業呢。”
“阿宇,你什麽意思?!”
“怎麽了?郭總。”
“茜玥被你開了?”
阿宇臉上的笑瞬間收回去,“三番五次違反店裏規定,所以開了。”
他知道郭總巴不得茜玥離開恰西,但這口氣要為美人出一出,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從你開業我就在你這喝酒,幾年了,茜玥為你招了多少客人啊,說開就開,太不留情面了吧?”
“郭總,來,這邊請,有話我們坐下說。”
阿宇支使服務生去拿礦泉水,然後把郭總請進包廂。
“恰西”店外,祝蔚沒上車,而是捏着車鑰匙蹲在門口。
那個帶她出來的男人自我介紹說他叫“秦理”,是恰西的調酒師,也跟祝蔚一起蹲着,活像兩個調皮犯錯被老師攆出教室的學生......
“你怎麽不進去幫阿宇?萬一打起來怎麽辦?”
秦理笑了聲,“你太小瞧宇哥了,打不起來。”
“萬一呢?”
“沒有萬一,就算打架,宇哥那個體格子他們也打不過。”
搞得像練過一樣......
和祝蔚不同,秦理的好奇心全在她身上,“你是宇哥那邊公司的助理啊?”
“嗯。”
“前些天卿松說見過一個漂亮姑娘,我尋思應該是你。”
見過一個就是她了?
祝蔚有點懵,秦理解釋說:“卿松是你和宇哥第一次來見着那個,紋着花臂的,看起來像大哥,其實是個二哥。”
啊~祝蔚有印象,原來他就是卿松。
“那你是三哥嗎?”
秦理“哈哈”笑了聲,“我是不是三哥完全取決于卿松在不在,你叫祝......”
“祝蔚。”
秦理逗她,“諸位來賓嗎?”
“祝福的祝,蔚藍的蔚。”
“聽着就有文化。”
在學校有了第一本新華字典之後,祝蔚特意查過自己的名字,蔚,意為茂盛,有文采,只可惜她既沒有茂盛的生命力,也沒什麽文采,辜負爺爺一番寄予。
秦理随手從牆根扯下一個幹枯的草根,在地上胡亂畫符,“麻煩你以後看着點宇哥,讓他好好吃飯,他胃不太好。”
“沒聽說過他胃疼,最近吃飯都正常。”
“哎,可能在你面前裝呢,你這個領導,最擅長的就是忍。”
秦理說完扶牆站起來,腿有點麻,他嘶嘶哈哈兩聲,“不行,老胳膊老腿,不中用了,祝蔚,你扶我一把。”
祝蔚剛要伸手,阿宇和那個男人有說有笑往出走,一副送客的架勢。
“明晚把最大那個包間給我留着,我要帶客戶過來。”
“行,郭總您慢走,明天給你開瓶好酒,算我的。”
“阿宇啊,我就喜歡你,會聊天。”
給這幾人送上車,阿宇轉頭又恢複平常表情,像剛從千年寒冰洞修煉完出關一樣。
“你倆杵這幹嘛?”
秦理接着嘶哈,“腿麻了,祝蔚~快!”
阿宇死盯着秦理,他倏地站直身子,“哎呀!突然就不麻了,好神奇,宇哥,我先進去幹活了哈!”
等秦理離開,阿宇又看向祝蔚,“怎麽不上車?”
“我怕碰到哪裏,車再飛出去。”
阿宇挑挑眉,“你有那本事?”
祝蔚回他一個同款挑眉,“不一定。”
“我回家取點東西,順便送你。”
阿宇說完上車,祝蔚跟着坐進去,“我以為那幾個人是來打架的。”
“和他們打,不值。”
祝蔚沒再多問,她感覺阿宇身上有很多秘密,這些秘密如堆積的小山壓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不太晴朗......
扣上安全帶,祝蔚發現她現在理所應當接受頂頭上司給予的方便,習慣成自然。
“恰西這邊,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工作發給我就行。”
阿宇扔給祝蔚一串冰冰涼的東西,“這是我辦公室的備用鑰匙,放你這。”
“丢了別怪我。”
“丢了扣錢。”
阿宇貌似已經抓到了祝蔚的軟肋,雖然趙敬淳這幾年往回寄不少生活費,但祝蔚明顯經濟狀況一般,不知道是她媽管得嚴,還是她不想平白接受趙敬淳的“施舍。”
“你抽根煙。”
“......”阿宇搭着方向盤笑了聲,“幫個忙,私事。”
“幫忙見外了,老板直接吩咐。”
祝蔚進入夜店老板助理的角色比總監助理快得多......
她的爽快反倒讓阿宇有些開不了口,他看了眼後視鏡,說:“幫我給大海家小孩兒買個禮物。”
禮物?祝蔚沒想到日常嚴厲的阿宇還有溫情的一面。
“買什麽?着急的話現在就可以去,找個商場看看。”
阿宇想了想,“好。”
......
車子跨過渾河橋,在k11商場停下,阿宇從手套箱拿出一打現金,遞給祝蔚,說:“這是兩千,禮物你看着選。”
錢應該事先放好的,知道助理身份的祝蔚不會拒絕他的請求。
把錢揣進包裏,祝蔚獨自下車。
這種消費場所是她閑逛也不會來的地方,不過她買東西一向很快,看中了一套初生嬰兒衣服套裝,明碼标價1945,挑好顏色,付錢走人,前後用了不到十五分鐘就回到車裏。
只是當套盒遞給阿宇的時候他看都沒看,直接放到後座,祝蔚把剩的零錢和小票塞進手套箱,阿宇瞥了一眼,沒說什麽。
......
重新開上渾河橋,祝蔚貼着玻璃窗,望着橋下一望無際的河水發愣,不管是身體還是目光,都流露着不加掩飾的興趣。
“想去看嗎?”阿宇問。
她飛快轉回來,“可以嗎?”
阿宇不動聲響,将車子從前面路口掉轉,經過盛京大劇院後在附近停下來,下車往前走一段就到了河邊。
夜晚,河邊棧道都是吃完飯遛彎的人,還有跑步和釣魚的。
“這條河叫什麽?”
“渾河。”
“名字挺霸氣。”
阿宇笑了聲,聲音在寂靜的河邊清晰可聞,祝蔚呼吸着秋日清涼的空氣,忽然想通這幾年在廣州總覺得心情一般的原因了。
可能她在想念故鄉吧,想念這種四季分明,冰冷透徹的生活,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裏的,逃避也沒用。
暮色下天光昏暗,幾個健身的叔叔阿姨跟着便攜式音箱跳舞,甭管動作到不到位,情緒一定飽滿。
走過廣場舞之後周遭又安靜下來,一個夜跑的男人經過,阿宇拽着祝蔚袖子一角,把她拽到自己身前。
等再走回并排時祝蔚聽到阿宇問:“在我那住得還習慣嗎?”
她預感不好,“要趕我走啊?”
阿宇一愣,“我沒那膽子。”
董事長的女兒,就算父女倆再不親近,阿宇也不會那麽做。
有點走熱了,祝蔚紮上頭發,微風吹過脖頸,無比清爽,“挺好的,我喜歡街角的菜市場,新鮮好吃。”
好平價的理由,不過阿宇信了,“出小區左轉走到頭,街角有家馄饨店,我在那存了一些錢,你可以去嘗嘗,味道不錯,說我電話號就行。”
祝蔚聽完第一反應,阿宇可能把那當食堂了。
去程走了差不多十分鐘,兩人往回折返。
“準備在這工作多久?”
“幾個月吧,下學期要回學校考試、論文答辯,一堆事。”
“打算考研嗎?”
“不考,腦子不聰明,讀書讀夠了。”
“畢業後有什麽打算?”
祝蔚笑笑,感覺阿宇的語氣活像一個家長,“要是找不到工作可以到恰西端盤子嗎?”
阿宇斜睨她,一臉不信任的表情,“你能端穩嗎?”
灑咖啡的經歷他記憶猶新,差點給他燙廢......幸虧辦公室備了條褲子,否則肯定被議論成各種版本。
望着橋上燈光,兩人一時無話,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在暗夜裏沙沙作響。
“趙敬淳給你講過他的事嗎?”
“講過一點,不多。”
祝蔚提出心中疑問,“杜叔說你是趙敬淳最信任的人,他有什麽值得你死心塌地的?”
阿宇不想說,這些年發生的事太多了,他沒法和一個初入社會的小姑娘論是非,講對錯,說服也沒什麽意義。
“這幾年給我媽彙錢的人,是你還是杜叔?”
“老杜。”
祝蔚說出自己知道的故事版本,“我爺爺年輕的時候在一個糧庫當負責人,貪污了一百多萬,那時候一百多萬算巨款了,他用這筆錢買了大房子,給趙敬淳娶了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也就是我媽,我三歲那年,趙敬淳突然失蹤,和家裏完全斷了聯系,他走後過了兩年,我爺爺因貪污被人檢舉入獄,好像不止貪污一件事,最後判了十四年,還有幾個月出獄的時候查出癌症晚期,我媽把這件事告訴給她彙錢的人,也就是杜叔,想讓他轉告趙敬淳,但直到我爺爺去世趙敬淳也沒回來。”
晚風拂面,适當的低溫使人清醒,所以祝蔚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這些事在爺爺去世後祝女士才講給她,祝蔚聽完沒什麽感覺,就像此時此刻一樣。
她并不是要破壞趙敬淳在阿宇心裏的光輝形象,他們一起共事這麽多年,彼此什麽德行很清楚,她只是想告訴阿宇,她和趙敬淳之間的心結,不是一頓飯,一份工作就能解開的......
“他回去了。”
“什麽?”
祝蔚以為耳朵被風吹出了幻覺。
阿宇掏出煙點上,第一口裹得有點用力,咳嗽兩聲,說:“他回去參加葬禮了,只是沒見你們。”
停頓一下,阿宇又說:“他對家裏怎麽樣我不知道,但他不欠我。”
他回去參加葬禮了,只是沒見你們。
他對家裏怎麽樣我不知道,但他不欠我。
祝蔚反複回味這兩句話,心頭像有什麽東西絲絲泛過,而後如眼前的渾河水一樣,波濤湧動,不停......